當時的課上老師沒有細說最後究竟是誰完成了C+級任務【走不出的教學樓】,隻一句帶過,虞荼也沒有去過多在意。
但現在,此時此刻,一切好像豁然開朗,究竟是誰完成了那個任務,答案就在眼前———當年領走四十三組組徽的,一定是昆侖的某位老師,他們沒有忘記犧牲的學生,他們一直記得。
將曾經的C級任務複刻在這裡,除了以學生們熟悉的環境讓他們試著拔出心中的“魘”以外,還為了什麼?
虞荼看著那扇一直無法到達的門,忽然有了領悟。
是選擇。
在雪山上的大型模擬之中,他們根本就不會死,他們自己也深刻地知道這一點,所以要以什麼樣的方式破局,隻會出自他們的本心。
【請用正確的方式逃離學校。】
什麼是正確的方式?
自己認為正確的方式。
【洞悉萬物】的天賦被動發動,虞荼眨了眨眼睛,他眼前的一切全都變了,變化不算太大,都在細微處,但又讓這方世界顯得更真實。
腳下純色的地磚老舊,有的磚邊緣可以活動,時代久遠的白牆些許掉皮,頂上安著最老式的圓形燈,一樓的走廊加裝了防盜窗,從防盜窗的縫隙裡望出去,外面是枯死的樹,樹木間掩映著升旗台,沿著樓梯往上走,樓梯間裡掛著一面大大的光榮榜,藍底的照片一張張排列其上,照片裡的每一個人,笑起來的弧度都標準得宛如尺量。
虞荼才走到一樓的樓梯平台,就聞到了濃鬱得讓人頭暈的血腥味,有血從二樓、從更高處,滴滴答答像小溪似的淌下來,虞荼站在血流的中間,血無法沾濕他的鞋子,也無法濺上他的衣襟。
他看到的是久遠的過去,已經被定格了的結局。
虞荼逆著血流向上走,他好像一道穿過時間縫隙、誤入曾經的影子,看著課堂上三言兩語的慘烈案例,真實地展現在他眼前。
虞荼登上了二樓的平台。
這棟教學樓的二樓有一個巨大的凸出去的弧形平台,虞荼之前探查這棟教學樓的時候,這座平台上站滿了死氣沉沉的學生,有的因為犯了錯被罰了千字的檢討,有的站在這裡背書,有的因為成績不理想被趕到這兒反省......
那個時候的畫面詭異恐怖,卻仍舊有著一點兒生氣,但現在,虞荼隻看到屍堆。瘦弱蒼白、猙獰恐怖的屍體橫七豎八地堆疊著,每具屍體都睜著眼睛,好像死去了,又好像沒有。
虞荼忍著雞皮疙瘩陡然爬滿全身的顫栗,近距離地看了一番,大多數屍體上都沒什麼傷口,均被一劍封喉,乾脆又利落。
這裡隻是這棟教學樓的一處戰鬥點,並不是最終,虞荼沿著流淌的血跡繼續向上走,下一處屍堆在樓梯口,隻是不再像平台上那樣被整理過,均是橫七豎八地歪倒在階梯上,虞荼看到有一具穿著校服的屍體,手裡攥著大半個心臟———活人的心臟。
他微微一愣,當年因為任務等級掃
描出錯而進入其中的四十三組,大概已經有人犧牲了。
虞荼一直走到四樓和五樓之間才停下腳步,四樓還是教室,五樓之上就是天台,通向天台的通道那裡,黑壓壓地擠滿了“學生”。
他們臉色慘白,笑容詭異,黑色從瞳孔擴散出去,占據了整隻眼珠,校服的顏色也是灰暗的,唯一明亮的,是他們身上飛濺的、鮮紅的血跡。
虞荼看到血在他們腳下蔓延,那血跡不是樓梯間流淌的黑紅,而是一種暗紅,血慢慢地擴散出去,成了血流中的一部分。
虞荼這一瞬下意識地忘記了這是[天賦]所看到的過去,是既定的事實,伸出手想要將那些學生拉開,看看被他們圍在中間的人是否還活著,但他的手隻穿過了空氣。
學生們在他眼前真實無比,但他無法觸碰,虞荼穿過他們,就像穿過虛無縹緲的風。
他越過擁擠的人群,到達了天台,天台之上躺著兩個人,一個人腦袋歪向一邊,胸口的起伏已經停止,另一個人半靠在天台的牆壁上,身下一灘暗色的血跡。
唯一活著的人身上的作戰服破破爛爛,有些傷口血肉外翻看得見白骨,他用左手拿著一顆被血浸透了傳音石,正在吃力地說話:
“我是.....四十三組、曲連溪......任務等級......評定、錯誤,我組......全軍覆沒......請、後來者務必、小心......”
通向天台的鐵門加持過數張防禦護符,但在他說話的期間已經開始變形,發出難聽的吱呀聲,眼看著搖搖欲墜。
曲連溪說話時一直看著那些學生的腳下———那裡還有他的一個戰友。
一切都交代完,他將傳音石放在身後,曲連溪的右臂已經沒有了,隻剩下了左手,於是他左手持劍,撐著自己從地上爬了起來。
他吐出一口血,輕聲道:“還沒......用過左手劍呢.....”
或許劍修總是有所相似,虞荼這一瞬,竟然在曲連溪的身上看到了幾分孟自秋的影子。
他抬手起勢,斬出了他人生中的最後一劍,劍光柔和如水波,卻帶著一往無前、摧枯拉朽的氣勢。
錚錚劍鳴聲裡,一切都化作了全然的白,虞荼感覺周圍的空間波動相當不穩定,他以為[天賦]所帶來的效果馬上就要結束,但並沒有,白光散去後,他仍然在這個天台。
天台已經變得一片狼藉,牆面稀爛露出了牆裡的紅磚,地上的地磚成了小塊,通向天台的大鐵門早已不見蹤影,到處都沾染著暗黑的粘稠物質,沒有可以下腳的地方。
在昏暗的光線裡,刺鼻的氣味中,虞荼在原本應是天台大門的位置看到了一個人影,那個人影靜靜地佇立在那裡,沒有進來,也沒有離開。
是時序。
昆侖山主,時序。
她就像漫畫裡所畫的那樣,你看她的第一眼,根本就不會注意到她的容貌,你隻會想到終年不化的積雪、劈開昏蒙的劍鋒、斬敵千裡的霸道、力壓同輩
的孤絕,她佇立在這裡,就似絕世神兵。
在四十三組全軍覆沒的一月後,有人領走了四十三組的組徽,短短三天,C+級任務【走不出的教學樓】檔案封存,虞荼知道是昆侖的老師出手了,但他沒想到來執行這個任務的,竟然是昆侖山主時序。
虞荼這時才反應過來,之前那一件斬出時,【洞悉萬物】被動觸發的那段過去就已經結束了,隻是他所在的位置特殊,[天賦]又被緊跟著二次觸發,他這次看到的,是一月後。
這裡的狼藉不可能來自於四十三組最後犧牲的組長,如果他有這麼強大的能力,就不會陷入這樣慘烈的結局,這裡的現狀,隻有可能是時序造成的。
時序闔著眼在大門的位置站了很久,久到虞荼差點以為她在這一劍之下陷入了什麼頓悟的狀態時,她慢慢睜開了眼。
時序每次出現在漫畫裡,都是冰冷強大的形象,沉默寡言得像一塊萬年寒冰,但這次,虞荼在她的眼裡,看到了稍縱即逝的難過,好像冰雪生了靈智,有了屬於人的情緒。
時序最終走上了天台,天台裡到處覆蓋著暗黑色的汙漬,弄臟了她的鞋和衣擺,她卻渾然不覺,她一直走,走到四十三組組長犧牲的地方,用劍尖在地上撥了撥,汙臟被劃開,露出了一枚已經被血浸成暗紅色的傳音珠,她彎腰將珠子撿起來收在懷中。
一片狼藉的天台倒映在她眼裡,她似乎要將這方空間記住,她的手摩挲著手中的劍柄,劍柄光禿禿的,似乎缺了一條流蘇。
時序轉身,虞荼跟在她身後離開了天台,從五樓的天台一直往下走,他看到整棟教學樓的狼藉程度與天台不相上下,幾乎看不到一點完整的設施。
虞荼終於明白了C+級任務【走不出的教學樓】為什麼能在三天裡檔案封存了,因為無論是怪異還是教學樓的規則,都在時序的劍下被粉碎得一乾二淨,她憑借一己之力,殺穿了整棟教學樓,限製自然迎刃而解。
【洞悉萬物】所帶來的過去終止在時序踏出教學樓的那一刻,真實感在虞荼眼裡飛快褪去,最終變回了天賦沒有被動觸發前的樣子。
吵鬨但不嘈雜的背書聲灌入虞荼耳中,讓他一瞬覺得恍如隔世。
這裡是曾經的怪異事件的削弱版模擬,虞荼剛剛看見的,可以說是昆侖山主時序交上的答卷。
以暴製暴,以殺止殺。
這就是她的答案。
虞荼轉身看向教學樓,一樓的這個角度能夠看到二樓的平台,那裡站著許多學生,慘白到不正常的臉色、黑到可怖的眼睛、機械刻板的神情———他們都是怪異。
人類無法與怪異和諧相處,這是千百年間無數鮮血得出來的教訓。
他們注定要和這些東西戰鬥一生,直到怪異被徹底消滅,或者他們在戰鬥中死去,後來者接過他們的遺誌,繼續投身到這場戰鬥中。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路,有自己堅定不移的方向,方向帶來選擇,也帶來不一樣的答案。
【走不出的教學樓】是昆侖的[問心],在沒有戰友在身邊時,在對情況一無所知時,在危險無法抗衡時.......叩問本心,該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