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話一說完, 剛剛還歡樂的車裡瞬間一片寂靜。
虞荼沒想到自己挑來挑去,直接精準踩雷,他剛要開口道歉, 孟自秋就好像看穿了他的意圖:“沒必要, 你又不知道。”
看著一邊路雅音震驚的眼神,孟自秋失笑:“你什麼都不知道, 就敢加入七組啊?”
路雅音小聲:“我當年初出茅廬, 和個彆組有點小小的摩擦, 七組願意收留我,我就來了嘛。”
秦斐看了她一眼,無語道:“你說這話的時候都不心虛?”
仗著各種稀奇古怪的符咒學得多,路雅音執行任務的過程中遇到很難纏的人,就表面和和氣氣, 背地裡狂扔惡作劇符。
遇到兩面三刀小人做派的, 就扔【二十四小時隻能說真心話符】;遇到出軌渣男玩PUA的, 就扔【劈腿就會變醜符】;遇到海王到處炫耀自己有多牛逼的, 就扔【爛桃花朵朵開符】;遇到倚老賣老在公交車上罵人打人的老人,就扔【罵人雙倍挨罵符】......這些符咒雖然持續時間不長,但功效卓著, 反正被扔了符咒的人都得到了深刻的教訓, 氣焰都收斂了不少。
路雅音雖然是偷偷摸摸在做, 但她執行的大大小小的任務裡, 討人嫌的人大多都被整治了, 一兩樁還是巧合, 如果每一樁都是這樣,那就隻能是人為。
路雅音當時所在的組風氣特彆嚴肅,雖然也看不慣那些垃圾, 但並不讚成路雅音用這樣的方式去懲治彆人,在嚴肅批評教育過路雅音後,路雅音發誓說絕不再犯,結果有一次他們的任務遇到了一個人販子,孩子找回來時因為高燒雙耳永久性失聰,路雅音氣不過,給他貼了好幾張【噩夢連連符】,因為貼得太多被發現了,路雅音實習期結束時,實習報告被勾了不合格——實習不合格,如果沒有其他組願意接收,就隻能被送到二十組之後重新實習,並且再也不能回到前二十組。
剛畢業的路雅音哪受得了這種驚天噩耗,她表面驕傲地丟出一句“你們不稀罕我,我也不稀罕你們”,背地裡在總局後的樹林裡哭得眼睛都腫了。
當時正好在樹林裡監督秦斐練體的孟自秋被這驚天動地的哭嚎聲驚到,然後在樹林裡撿到了哭成花貓的路雅音。
後來......路雅音加入了七組,也漸漸不再使用那些稀奇古怪的符咒,在正式工作近兩年後,她忽然明白了四組組長那嚴厲批評下隱藏的含義———
如果遇到看不慣的事就以自己的心裡的標杆出手懲治,就會容易形成習慣,也許一開始懲罰的確實是犯了錯的罪犯,做了錯事的小人......但往後呢?
會不會出現有的人隻是犯了一點小錯就被懲罰?會不會變成有人和自己意見不同就出手戲弄?會不會隻是因為自己覺得不舒服就隨意對他人進行攻擊?
沒有誰一開始就是惡龍,底線是在日複一日的消磨中被無形拉低的。
秦斐的話說完之後,路雅音的眼神心虛地漂移,她已經意識到自己曾經的錯誤,但如果要講出來,還是有一點點丟臉。
她果斷把求助的目光投向孟自秋:“老大......”
孟自秋失笑,還是保全了他們這組目前最小組員的面子:“阿斐。”
迎著其他幾雙好奇的眼睛,秦斐做了一個拉拉鏈的動作:“好好好,我閉嘴。”
“雅音,當年你來到七組,是鄭組極力推薦的。”孟自秋說,“兩年前,我在樹林裡遇到你的那天晚上,鄭組給我打了很久的電話,她和我說了很多,說你其實是個有天賦又善良的孩子,熱情活潑開朗,她很喜歡你,但也擔心你走上歧路。”
越有天賦的孩子越要加以注意,一旦他們走歪,造成的殺傷力普通人難以比擬。
孟自秋往後一靠,眼裡帶了點回憶的打趣:“和鄭組共事那麼多年,我還是第一次聽她說那麼多話。”
不知道還有這一遭的路雅音怔愣:“很難想象哎......總感覺有點不真實......”
她記憶裡的鄭組永遠不苟言笑,但做事格外靠譜,格外認真負責,和她一起出任務的時候總是特彆安心,所以得到不合格的實習報告時她才委屈得不行。
“唉,某些人運氣就是好,有人惜才,一個唱白臉一個唱紅臉,愣是把你給扳正了。”秦斐撕開一袋辣條,表情惆悵憂鬱,“我當年怎麼就沒這麼好的運氣呢?我想加入七組,可是跟在老大後面磨了四個月他才點的頭。”
“啊~”他誇張道,“我好可憐!”
“省省吧。”孟自秋推了下眼鏡,“我當年都不準備招組員了。”
當年七組除他以外的小組成員全軍覆沒,孟自秋很長一段時間都走不出來,半年的補位通知書已經下了兩輪,孟自秋還是不願意招納新的組員。
他一閉上眼睛,就是那時的B級任務[貪泉]時的場景,五個人結陣斷後,把生的機會留給了他,他離開的途中,手腕戴著的生命探測儀上,五個名字一個一個地灰下去,像一場無法醒來的噩夢,附骨之蛆的陰影。
“欸?老大你當年竟然不準備招人了?”秦斐確實不知道這回事,他好奇地追問,“你當年讓我加入,是因為被我的誠心感動了嗎?”
迎著他期待的眼神,孟自秋遲疑了一會兒:“......算是吧。”
秦斐:“......?”
他抗議:“什麼叫算是啊?承認有這麼難嗎!”
其他人笑作一團,車裡的氣氛比起最開始的沉默,倒是回暖了不少。
孟自秋也跟著微笑起來。
其實他的話並不全是假話,秦斐的恒心固然是他同意的一部分原因,但更多的,是其他人的話點醒了他。
那是劈頭蓋臉的一頓罵,時隔多年,他仍舊記得清楚———他身上是五條人命堆砌出的未來,就算他想墮落,想頹廢,也該在大仇得報之後。
秦斐也在跟著一起笑,眼裡卻充滿了憂慮,當年的事他隻在風言風語之中模糊地知道個大概,他以為這麼多年孟自秋已經放下了,但現在他才驚覺,其實心結從未打開,隻是被藏了起來,又隨著年限的推移被隱藏得越來越深。
每一所學校都和異處局有聯係,秦斐當年上學時,孟自秋的名字如雷貫耳,一劍破敵,鮮有敗績。從那時起,他就很想要加入七組,可是他畢業那年,卻聽說七組在B級任務中幾近覆沒,隻活下來孟自秋一個。
秦斐都不知道自己是哪來的堅持不懈的勇氣,硬生生纏磨著加入了七組,可加入七組後,孟自秋除非必要幾乎不再用劍,他聽聞過的那一劍破敵的風采,好像隻活在了傳說中。總歸.......有些遺憾。
“你們繼續玩吧。”在這一陣的笑鬨過去後,孟自秋說,“我年紀大了,淺眠一會兒。”
他從座椅的隱形抽屜裡拽出個眼罩帶上,然後豎起了折疊隔音板,以免打擾到他們的興致。折疊隔音板是異處局特製的,豎起來後外面的聲音全然消弭,自成一方靜謐。
*
“組長,彆睡了彆睡了!”孟自秋感覺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慢慢睜開眼,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一頭摩根燙,臉上沾著幾道灰痕,像是被人用手塗上去的,見孟自秋看他,他嘻嘻哈哈道,“開飯嘍!”
遠遠地、有一個清脆的女聲在喊:“譚覺彆偷懶,快過來幫忙!火要熄了!”
“來了來了———”被稱為譚覺的男生回頭應答,然後起身顛顛地向聲源處跑去,跑了幾步後他又回頭,“老大,快點跟上來啊!”
孟自秋下意識地跟著他起身。
做飯的地方是小溪的不遠處,石頭摞起來的簡易灶台上擱著一隻形狀奇怪的鍋,底下塞著曬乾的枯枝落葉,看起來有點像小朋友玩的家家灶。
臉上有皺紋的小老頭端著隻碗站在一旁喝湯,笑眯眯道:“栗栗,湯有點淡啊。”
齊栗一邊管著鍋,一邊管著灶,手忙腳亂:“趙叔,那邊有塊鹽石,你快用言靈給我合成點鹽!!”
“都說了做飯讓我來,你等著吃就好。”趙叔一邊找她所說的鹽石,一邊笑她,“出任務前你非得讓我保證小組的夥食全權由你負責,我們跟著你都快吃了上頓沒下頓了。”
“咳———”齊栗先是尷尬地咳了一聲,然後理不直氣也壯,“吃完這頓飯,再過個一夜,明天早上我們就能從山裡走出去了嘛!領了任務獎金我請你們吃大餐!”
她豪氣道:“想吃什麼隨便點!”
“這麼一說,我們栗栗是準備錢包不保啊!”抱著一堆枯枝落葉的女人走回來的路上正好聽到了這句話,“我可等著了啊!”
“什麼錢包不保?我才不怕呢!”齊栗昂首挺胸地說完,發現自己那奇形怪狀的鍋正在往一邊傾斜,急忙伸手搶救,“彆彆彆彆————”
斜後方伸出一隻手來給她把鍋攔住了,避免了這一鍋野雞蛋菌子湯翻掉的命運。
“呼———”齊栗長舒了一口氣,“還好有燕燕!”
“栗栗。”幫她攔住鍋的女孩問,“你鍋裡的見手青煮熟了嗎?”
“高溫大火,應該熟了吧?”齊栗托腮,手上的黑灰印到臉上,成了隻搞笑的小花貓,她的眼神滴溜溜一轉,瞄到了站在不遠處的孟自秋,“孟老大,你要不過來吃點菌子!”
喝湯的趙叔手一頓,小老頭樂嗬嗬道:“栗栗啊,我們劍修腸胃再好,也不是你這麼霍霍的理由啊。”
“咳咳———”齊栗心虛地咳了一聲,向孟自秋求助,“老大——組長——孟組———”
她的聲音拖得很長,稱呼變了又變,透著一種活潑的諂媚,孟自秋就站在離他們稍遠一點的地方,愣愣地看著這一幕,那種熟悉又陌生的感覺漸漸消散。
他想起來了,他們剛剛才做完了C級任務[迷霧]的收尾,因為這個任務的地點特殊,他們沒辦法把車開進來,隻能一群人背著裝備徒步爬山,齊栗作為半個廚房殺手,非得撒嬌耍賴承擔做飯的任務,然後他們五個人跟著齊栗過上了吃了上頓沒下頓,任務途中一大半時間都在啃壓縮乾糧的日子。
齊栗給孟自秋盛了半碗湯,順便撈了半碗菌子,菌子的顏色雖然不鮮豔,但從那切面來看......有挺多不同的種類。
孟自秋沉默了一瞬,然後才拿起他們用樹枝削好的筷子,在齊栗期盼的眼神下吃了個乾淨。
“很好,沒毒。”在觀察了一會兒後,齊栗如釋重負地宣布,“我們開飯吧!”
她說完之後,包括孟自秋在內,五個人都不約而同地從自己包中摸出了最後一袋壓縮乾糧乾啃起來。
齊栗:“......?”
她抓起旁邊削好洗淨的木碗,挨個盛滿,陰惻惻笑道:“來,喝湯了~”
“誰!都!彆!想!跑!”
......
一番折騰後,大家飯飽,他們處理了做飯的地點,以免引起山火,然後背起行囊星夜出發,在翻過又一個小山丘後,小組集體決定歇一歇。
齊栗從包裡翻出自己的水瓶,豎起來倒了倒:“沒水了。”
“我也沒水了。”之前被稱為燕燕的女孩站起來眺望了一番,“那幾棵樹後,有一眼清泉。”
“不對啊!”齊栗蹭地一聲站起來,“我剛剛就是從那邊過來的,那裡隻有一片草地!”
七組之間的成員從來不會彼此懷疑,齊栗的話一說,其他人都警覺起來了。
譚覺:“該不是C級[迷霧]還有後續吧?”
齊栗:“......我建議你不要烏鴉嘴。”
七組的人互相對視,大家戒備著向那眼清泉的方向走。走到近前,靈力波動檢測儀也沒有發出任何警報———這意味著沒有任何超自然力量。
齊栗疑惑:“難道真的是我沒看見?”
孟自秋從看見清泉的第一眼起,心臟就跳動得極快,仿佛有一個聲音在催促著他趕緊離開。
他的話語脫口而出:“不要靠近泉水,不要拍照,記下方位後,我們立刻走。”
其他人雖然不明白孟自秋為什麼是這個反應,但小組之間的默契讓他們選擇了撤退。離得最近的齊栗剛準備走,泉眼上方野生的果樹上忽然掉下來一枚果子,果子落到泉水裡,濺起來的泉水中,有幾滴灑在了她身上。
———靈力波動檢測儀忽然發出尖銳的爆鳴。
“栗栗!!”
其他人驚叫著向她撲過來,齊栗下意識地躲了一下,然後露出一個無奈的笑臉:“隻是被泉水濺了一下啦,你們乾嘛這麼緊張?”
“放心。”她在眾人面前轉了一圈,“我沒事。”
那幾滴濺到的泉水在她身上迅速蒸發,無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