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間狹小的盥洗室前,兩雙眼睛對視許久,紀晏率先打破平靜。
“你的脖子真漂亮。”
紀晏微笑著,指尖摩挲著景沅脖頸的皮膚,虎口位置能觸碰到漂亮小巧的喉結。
景沅真的很瘦,纖細的脖頸他單手握住綽綽有餘。這讓他想起小時候他抓著小貓的觸感,都是一樣的脆弱。
見紀晏並沒有鬆開自己,景沅認真開玩笑:“你的手掌也很大,正好能握住我的脖子。”
這句話勉強算是讚美,景沅覺得這是禮尚往來。
“是嗎?但我覺得應該有餘。”
紀晏笑著,稍稍收緊手掌,比了比。
景沅很敏感,喉嚨立刻癢起來,小聲咳嗽。不一會兒,他的臉頰兩側紅紅的,眼眸含著一片濕潤。
紀晏瞥他衣帽,輕輕收手,隨後慢條斯理地起身。
剛剛他並沒有用力。
以景沅皮膚的脆弱程度,如果他用力,早就紅一片。
不過,景沅咳嗽得很厲害。
紀晏又沉默一會兒,重新蹲下,抬手幫忙順著景沅沒有一點肉的脊背,表情平靜。
又是一陣沉默。
景沅抿了抿唇:“紀晏,你剛剛讓我答應你的事情,我是不是猜錯了?”
“你猜呢?”紀晏看著他。
景沅從口袋裡取出鈣片,小手捧進嘴裡嚼了嚼:“我應該是猜錯了。”
紀晏沉思片刻,回憶起上一世的事。
景沅首次跟他提起父母車禍事件時,他並不相信,甚至不以為意。可當景沅說出那場車禍在暴雨中的具體細節時,才讓他重視起來。
當年父母的那場車禍,是在寧城與海城的交界處,非常荒涼。而那晚的暴雨,也是近五年來最大的一場,甚至引發很多地區洪水和泥石流。
車禍現場,除了紀家知道,消息封鎖得非常緊。車禍發生時景沅才幾歲,怎麼可能知道得那麼清楚?所以紀晏猜測,車禍事件跟景家有關,而景沅無意間從父母口中得知,也就順理成章了。
景沅初次提起這件事,是在搬進紀家半年後。距離現在的時間線,還剩四個月。
紀晏不能確定景沅現在是否知道這件事,但以景沅憋不住事情的性格,如果知道車禍真相,早就拿這件事威脅他了。還用等到被冷落半年後嗎?
紀晏斟酌片刻,眼神染上溫柔的笑:“沅沅,我們已經訂婚。我希望以後無論發生任何事,你都能和我共同進退。”
景沅皺了皺眉:“隻是這個?”
“嗯。”紀晏回。
景沅爽快點頭:“行。”
同進同退嘛!
他退得多幾步應該也沒問題。
“好,那我們出去吃飯。”紀晏推著輪椅,慢步走向餐廳。
席間,紀晏對景沅非常體貼,時不時幫他布菜,一改往日冷淡的態度。
景家父母非常驚訝,私底下眼神交流,不明白兩人到底發生了什麼。
景沅吃飯時速度雖然快,但用餐的精細程度可謂是登峰造極。
吃米飯時,每一口都非常小,大蝦也一定要弄成一小段一小段,才咽得下去。
紀晏沒什麼胃口,等景沅吃完,帶他回家。
臨走前,景家父母依依不舍地望著景沅。
他們的小兒子從小寵得太驕縱,他們自己也知道。但景沅從一出生就身體不好,跟景母懷孕時誤吃的補藥有關。所以兩人對景沅始終虧欠。本來他們還擔心景沅在紀家過得不好,可今天看著景沅神采奕奕的精神頭,才算稍稍放心。
…
一晃一周過去。
景沅身體恢複得很快,基本上和摔下樓梯前的身體狀況相差無幾,不用必須用輪椅出行。
相對於之前,他的骨骼甚至硬朗許多,雖然依舊瘦弱,但走路也有勁了。
不過在大家面前,景沅依舊是那副弱不禁風的模樣,走到哪裡都需要輪椅,長期需要臥床。
這就讓李院長很費解。
景沅的脈象和狀態明顯有了起色,怎麼遲遲不見好呢?
面對李院長的憂愁,景沅隻能寬慰:“不行的話,再多加點靈芝和人參吧。”
李院長:“…試試也行。”
聽著兩人的對話,陳天並沒有多想。不過他最近發現,景沅確實變了許多。
就比如,景沅迷上了網購。
過去的景沅總覺得網購沒有檔次,非常不屑。而最近幾日,景沅拿到快遞後總是神神秘秘的,放在輪椅的小背包裡,不讓彆人看。
出於尊重個人隱私,陳天沒刨根問底。
…
這天,景沅正坐在紀家的花園曬太陽補鈣,忽然看見施工團隊浩浩蕩蕩地從後門進來。
紀家的莊園面積很大,最近景沅抽空就出來逛逛,也逛了三分之一。
裹著厚厚的圍脖,景沅捧著奶茶喃喃問:“叔叔,他們是來做什麼的?”
陳天扯了扯唇角:“修繕野湖後面的馬廠。”
景沅慢吞吞應了一聲,吸溜兩顆珍珠。
陳天滿臉黑線:“景少爺,您身體不好,還是要少吃外面的東西,不健康也不衛生。”
“這是紀先生提醒我的。”
陳天本不想關心景沅,奈何他需要幫紀晏維持好人設。這幾天紀晏忙得不可開交,根本沒時間回家,更甭提給景沅灌迷魂湯了。
“喔,行。”
景沅戀戀不舍地看著自己的倒數第二杯奶茶,仰頭問陳天:“紀晏這麼關心我?”
陳天:“當然。”
景沅稍加思索,對這句話並非完全深信不疑。
如果紀晏真的喜歡他,景家公司出了事,紀晏不可能置之不顧,而景家父母也不會對兩人感情變好感到這麼驚訝。
景沅皺了皺眉:“那我把保溫箱裡剩的那杯奶茶留給紀晏吧。”
那可是他唯一的存貨。
就算紀晏目的不純,他也是要抱緊這個粗大腿。
陳天本想說紀晏不喝,但礙於紀晏目前的計劃,還是沒有多嘴。
“好,我帶您回去休息吧,咱們出來太久了。”
…
回到臥室,景沅獨自留在裡面,將門鎖好,敏捷地滑動輪椅,朝衣櫃裡的保險箱走去。
他網購的衣服和道具,都藏在裡面,夜深人靜時才會悄悄拿出來,陶冶情操。
他的瑜伽進度已經到第四節,該適當接觸新的運動方式了。
原主幼時學過民族舞和街舞,也算適合他目前的身體處境,景沅決定“重拾舊業。”
午後的陽光格外喜人。
這個時間,正是景沅睡午覺的時間。
窗簾緩緩拉起,他頗為輕鬆地從輪椅上站起來,換上輕鬆的休閒椅,開始做拉伸。
不一會兒,渾身上下汗津津的。
最近的靈芝鹿茸確實管用。
景沅剛穿書時,手涼腳涼,極其畏寒。
如今隻運動一會兒,臉頰紅撲撲的。
他現在的身體不能支持長時間運動。四個動作歇歇停停,兩小時過去。
柔軟的地毯上,景沅渾身是汗,躺在上面喘著細氣,一點力氣也沒有。
他的臥室裡,有個小保溫箱。
他用餐時間長,買的奶茶和外賣經常不等他吃就涼了。那個小保溫箱,是專門儲存吃的用的。
裡面,靜靜擺放著一杯茉莉奶茶。
景沅動了動唇,還是忍住沒喝。
紀晏說話算話,兩天前讓容輕乖乖把100w的本金和30w的利息打給他,他的小金庫瞬間充盈起來。
不過要想帶走足夠的錢歸隱山林,並且讓景家父母過得好一些,這點錢是遠遠不夠的。
景沅絞儘腦汁開始琢磨賺錢的事情。
躺在暖和的地毯上,他咳嗽兩聲,忽然覺得周圍有點涼。
順著飄動的窗簾望去,他察覺到窗戶縫未及時關嚴,三九天的寒風就這麼溜了進來,
他暗叫糟糕,鼻腔已經開始不舒服。
等下午時,額頭微微發燙。
敷著寶寶降溫貼,景沅嗓子又疼又啞,偏偏他對許多西藥過敏,很多消炎藥和退燒藥不能用,先服用一些中成藥退燒。
恍惚間,景沅聽到耳畔的腳步聲。
他渾身疼得厲害,緊緊鎖眉。
“沅沅。”這是,紀晏的聲音。
景沅費力地睜開眼睛,臉頰燙得泛紅。
“你回來了。”他小貓似的念叨一句,輕輕抬起手指,朝著前方:“我給你留了一杯熱奶茶。”
紀晏回頭,望著保溫箱裡孤零零的奶茶,聲音不急不緩:“給我留的?”
“嗯。”景沅渾身發燙,虛弱地攏了攏被角:“很好喝,你嘗嘗。”
儘快神智有些不清楚,景沅依舊沒忘表忠心。
“你最近幾天工作忙,我都是自己吃飯。喝到這家奶茶時,就想把好喝的分享給你。”
這些話說得景沅這個當事人都有些觸動。
雖然他的話有藝術加工的成分在。
但大反派就應該是這樣感化的吧?
紀晏眼神波動:“謝謝。”
景沅露出慈愛的目光:“不客氣。”
紀晏加班幾天,身體非常疲憊。回到家本來想先休息,但聽說景沅病了,為了維持恩愛人設,不得不先過來探望他。
“需要我陪陪你嗎?”
紀晏抬起右手,幫他蓋緊被角。
按照景沅目前的體貼,應該會說不用。
“也行。”景沅身上太疼了,希望有人能跟他說說話,轉移注意力。
紀晏手部動作一滯,隨後掛上溫柔的假笑:“好,我陪你。”
景沅喜提聊天的小夥伴,心滿意足閉上眼睛。他的鼻音已經很重,絮絮叨叨跟紀晏訴說自己的委屈。
比如無法吃西藥,隻能先吃中成藥。
可中成藥見效慢,他渾身很疼。
景沅的嗓音偏少年心,清潤乾淨,撒嬌時像一隻幼年小貓爪,撓著人的心臟。
紀晏默默凝視著景沅。
對方今年21歲,跟他印象中21歲的景沅不太一樣。
或許相隔時間太過久遠,畢竟他重生前景沅已經26歲。
他忘記上一世21歲的景沅是什麼樣也很正常。
曾經他也隻把景沅當成驕縱跋扈的小少爺,並沒有把對方想的有多惡毒。但當景沅一次一次刷新下限時,他才徹底不留情面。
紀晏冷眼看著對方,本就不佳的心情在想起那些回憶後,更加糟糕。
入夜,景沅鼻腔依舊小聲哼唧著,胸口不斷起伏,呼吸急促。
能看出,景沅真的很難受。
紀晏默默起身,打算離開。
今日的深情扮演累了,他準備休息。
他最後一次幫景沅掖好被角,將手準備抽出來時,忽然被景沅雙手拉住。
緊接著,景沅將滾燙的臉頰埋在紀晏掌心,舒服地哼了一聲。
紀晏的掌心很涼,從小便是。
見自己的掌心被景沅牢牢壓在臉下,他眉眼疏冷,嘗試將手抽出。
但,試了兩次,景沅拽得很牢固,強行抻出來隻會讓景沅驚醒。
紀晏不悅蹙額,下一秒,景沅蒼白的唇瓣抵在他的手腕,兩隻手環繞著他的手臂,尋找到舒服的姿勢後,全身徹底放鬆。
胳膊被緊緊墜著,紀晏深深呼了一口氣,肅著目光等待景沅鬆手。
景沅的臉頰溫度很高,但觸感並沒有不舒服,像極了上好的暖綢,手感舒適。
紀晏一言未發,盯著面前的人很久很久,
就當他以為景沅準備翻身,快要鬆開他時,景沅僅僅調整了一個姿勢,臉頰依然慢吞吞蹭著他的胳膊,換了冰涼舒服的地方枕著。
紀晏無奈,抬眸看了眼時間。
已經快晚上零點了。
他抬起空出的手,緩緩按摩太陽穴。
這兩天,和容輕父親容秉的周旋讓他很費心神。為了提前拿到金沙灣的開采權,他應酬數量明顯增多。
幸運的是,優先開采權已經有了些眉目。
那塊地,一年後價值將翻二十倍。他既可以打擊容家,又可以收入囊中,是一舉兩得的生意。
紀晏心情好了些,視線落在景沅小巧的耳垂上。
他一直猜不透,景沅為什麼突然變了。
就好像換了個人。
眼神是隱瞞不了的。
最近幾天他所接觸的景沅,眼睛很亮。如果是裝的,隻能說對方演技太好。
“紀晏,奶茶喝了嗎?裡面放了布丁。”
景沅在睡夢中嘀咕一句。
紀晏又看了眼保溫箱裡的奶茶,眉間生出許多疑惑。
他注視著景沅,心裡忽然多了一個假設。
倘若這一世,景沅很痛快地告訴了他父母車禍的真相,始終像現在一樣,沒做惡事…
他會怎麼做?
紀晏薄唇微抿,被景沅的聲音打斷。
“你不喝的話,給我喝一口。”睡夢中的景沅咂巴兩下嘴,順勢嘬了口紀晏的手腕。
紀晏眉毛陡然皺起。
嗬!本性難移,假設不成立。
……
折騰一宿,景沅雖然不發高燒,但依舊持續低燒。
這下,他總算明白病走如抽絲的意思。
昨晚紀晏照顧自己一宿的事,景沅本人已經知道。他很愧疚,也很害怕自己燒糊塗胡言亂語,說了一些不該說的話。
不過好在紀宴跟之前沒什麼不同,白天過來看了他兩眼,便驅車前往公司。
養病這段時間,景沅停止了運動課程,一門心思服用補品,開始尋找賺錢的門路。
這天,陳天推著輪椅帶他散步時,告訴他一個消息。明天是紀晏外公的生日,親朋好友都會過來祝賀,紀晏準備帶景沅一起去。
能出去溜風景沅自然十分歡喜,特意請設計師送來幾套合身的新款衣服,一大清早便穿戴整齊,準備同紀晏一起出發。
紀晏話少,抱他上車後獨自看起雜誌。
景沅今天穿的是一套純白色的禮服,右側藍寶石胸針點綴,複古且優雅,像位矜貴的中世紀王子。
兩小時後。
轎車停在半山腰的獨棟彆墅前。
景沅提前穿好大衣,坐在輪椅上欣賞著周圍的一切,格外新鮮。
記憶中這些畫面有些模糊,原主應該來過這裡。
正巧這時紀晏碰到一位好友,兩人借此機會攀談起來。
外面的溫度有些冷,尤其是山裡,
景沅裹著厚圍巾,皮膚沾不得一點寒風。
就在這時,後方停靠一輛黑色轎車。轉瞬間,走下來一位優雅英俊的男士。
男士似乎認識景沅,朝他招招手。
景沅腦海中的記憶浮現。
面前的人應該是紀晏的表哥,寧謹。
寧謹看他的目光很溫柔,也是自景沅穿書後,第一個對他表達善意的外人。
景沅悄悄看身後正在寒暄的紀晏一眼,心道寧謹是紀晏的表哥,也算一條粗壯的大腿。如果關係搞好,將來沒準能勸勸紀晏對自己手下留情。
於是,景沅抬起瘦弱的手腕,輕輕撥動輪椅轉軸,四隻輪子歡快地朝寧謹飛去。
待紀晏與好友攀談完時,偏頭一看。發現不知何時,景沅已經圍著寧謹開心交談。
紀晏目光沉了幾分,陳天當即捏了把冷汗。
他記得最初景家外公和紀家外公訂婚約時,原本打算撮合景沅和寧謹。
原因是,寧謹比較喜歡景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