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我沒媽媽了。”

夏竹像是找到了情緒發泄口，看到許默，眼淚登時流出眼眶。

許默望著眼前快要破碎的姑娘,呼吸一滯，他伸手將人攬在懷裡，輕輕拍打她的背心，無力地安慰：“哥哥在，哥哥在。”

不知道過了多久,懷裡的姑娘終於安靜下來。

許默彎腰察看才發現她已經哭睡著了,堅持了一整天，到底是撐不住了。

他回頭望了望背後的靈堂，大人們忙忙碌碌地準備後事,壓根兒沒閒工夫留意他們。

許默抱起哭暈的夏竹,大步往家裡走。

許家人都沒在家，許默暢通無阻地將夏竹抱到一樓的臥室,然後闔上門，小心翼翼地將她放在自己的床上。

替她蓋好空調被,許默起身翻出抽屜裡的濕巾，抽出一張，動作輕柔地替她擦掉臉頰的淚痕。

或許是傷心過度,她睡夢中都不安穩，時不時呢喃一句媽媽，然後抽噎、抖肩膀。

許默哪兒也沒去,就坐在床邊守著她。

他很少作出逃課這樣違反紀律的舉動，這是第一次。

從小學到高中，一直有女生向他表達過喜歡，有些是因為他的臉,有些是因為他成績好，有些是因為他聲音好聽，還有一些覺得他符合言情男主角的設定……

許默對於這些示好，內心沒有一絲波動，他那時隻是在想，人為什麼非要喜歡一個人呢？不累嗎？不嫌麻煩嗎？

此刻他坐在床邊，看著睡著了都不踏實的夏竹，卻心疼得緊。

這種情感好像與之前不一樣了。

隻是——

她才九歲。

他多少有點變態了。

許默強迫自己將腦子裡那些歪心思摘除，閉上眼，深深吸了口氣，他低頭一言不發看了幾秒睡相極好的夏竹，起身逃出房間。

夏竹花了大半年才走出失去媽媽的陰霾，丁菱去世後，夏竹的小姨丁舒桐突然回京，提出替姐姐照顧她。

夏崇惟一個大男人雖然愛女兒，可到底粗枝大葉，平時工作也忙，並沒太多時間陪夏竹，見丁舒桐態度堅決，夏崇惟思考了許久，答應了這事兒。

許默放假回家得知這事兒，下意識地皺了皺眉，這意味著他可能很長時間見不到她了。

當天，許默破天荒地去找夏竹談話。

上六年級的夏竹成熟了許多，失去母親後，她變得敏感脆弱，還沒有安全感。

明明隻是個小孩子，說話卻裝得老成了許多，開始為彆人考慮了。

許默看著面前一直低頭不敢看他的夏竹，低聲細問：“你想離開大院，跟你小姨一起住嗎？”

夏竹攪動著手指，猶豫著說：“爸爸一個人照顧我很吃力，小姨說她這次回京就是為了照顧我，我不想讓她傷心。”

“我也舍不得你們。”

許默望著面前的姑娘，看她皺著眉頭，平日清澈乾淨的眼眸裡蒙

上了一層陰霾，他突然不忍心再讓她做選擇了。

他思緒萬千，最後化作一聲歎息，認命道：“你去跟小姨住吧，有她照顧你，我更放心。”

夏崇惟失了妻子後，一度忘了夏竹的存在，好幾次她放學回家都被夏崇惟粗心大意地關在門外，阿姨請假後，父女倆連晚飯都沒得吃。

清明節去祭拜丁菱，夏崇惟對著墓碑說了一下午的話，而旁邊的夏竹餓得肚子咕咕叫也沒見夏崇惟反應一下。

還是跟著去的阿姨發現了，急忙提醒夏崇惟該回去了。

夏竹一點也不怪爸爸，她知道，失去媽媽後，她難過，爸爸更難過。

隻是被夏崇惟忽視，夏竹私下還是有些難受。

如今丁舒桐答應照顧她，夏竹其實心裡很開心。

一是因為可以少麻煩爸爸，一是小姨跟媽媽長得很像，她每次看到小姨都好像看到了媽媽，這樣仿佛她從來沒有失去過媽媽。

夏竹初一上學期搬去了丁舒桐新買的房子，就在附中旁邊，丁舒桐夫婦陪讀。

許默已經高三，夏竹在初中部，許默在隔壁高中部，一個校區。

夏竹開學那天，高三早就開課大半個月，如今到了衝刺階段，即便下課，高三的教學樓走廊幾乎沒有學生逗留，全都匆忙上完廁所回到教室繼續寫卷子。

許默已經拿到了物理保送名額，但是他並沒鬆懈，反而精心備戰高考。

這天許默破天荒地請了一天假，到初中部替夏竹安排學校事宜。

十一歲的夏竹已經慢慢開始長開，五官變得更精致，尤其是她生了一雙眼型十分標準的杏眼，水汪汪的，看人時總是令人不自覺地歡喜。

許默自從有了那些歪心思後，心虛地不敢跟她對視。

他一邊罵自己是變態，一邊又忍不住靠近她。

光站她身邊跟她說說話，他都覺得滿足。

夏竹這時候是把許默當親哥哥看待的，所以得知他請假過來幫她鋪床鋪，夏竹很自豪地跟臨時室友介紹，這是她從小玩到大的哥哥。

許默在給夏竹鋪床單，他單膝跪在床尾，聽到夏竹的話，他手上動作一滯。

在幾個小姑娘的逗笑中，他背對著夏竹，眼瞼低垂，很快掩蓋住他眼底的落寞。

有許默在，什麼事都用不著夏竹操心。

本來丁舒桐一早說要送她，被夏竹嚴詞拒絕，她義正言辭地解釋她已經是初中生了，長大了，不需要她們的過分照顧。

丁舒桐被她一番話逗笑，到底尊重她的選擇，決定讓她學會獨立。

可在許默面前，她好像永遠是個小孩，長不大。

夏竹咬著一根草莓味的棒棒糖，乖乖坐在梆硬的椅子，抱著手，閒情逸致地看許默替她收拾床鋪，打掃寢室衛生，將她的洗漱用品放到陽台，最後還將垃圾打包好，準備待會兒帶下樓。

一切準備就緒，許默終於將注意力落在夏竹身上。

見她穿著簡單的白T

、牛仔褲，紮著高馬尾，整個人卻襯得十分乾淨、高挑，有氣質，許默不動聲色地促狹一下。

他看著眼前的姑娘，仿佛能預見到不久後那顆青澀的桃子慢慢成熟，長成旁人高攀不起的模樣。

而他，好像也不配品嘗。

愣神之際，旁邊一道清脆如青梅的聲音問：“許默，我請你吃飯好嗎？”

“今天要不是你，我可能要忙好久。我都不會攏被套。”

許默聽到她不叫哥哥，而是叫許默，短暫地愣了下。

無形之中，他們的距離好像被拉遠了。

論對學校的熟知度，許默這個上過初中部又到高中部的人肯定比夏竹好太多。

這個點食堂還沒開飯，許默帶夏竹去了附近的一家小飯館，點了店裡最有名的麻辣燙。

許默挑了幾樣自己喜歡的，剩下的都是夏竹愛吃的。

隻是在挑到豆腐泡時，一旁的夏竹及時提醒：“我不吃豆腐泡了。”

“那你想吃什麼？”

“給我夾兩塊芋頭吧。”

許默眉頭微蹙，疑惑地問：“之前不是不吃這個？”

夏竹沒注意到許默的反應，頭也不抬道：“現在喜歡了。”

許默的手一頓。

他將放進碗裡的豆腐泡重新挑出來，放回原處，又加了兩個芋頭。

途中，他餘光落在旁邊的人臉上，光照在她身上，臉部細碎的小絨毛顯現出來，她皮膚很好，沒有一點黑頭、痘痘、黑眼圈，狀態好到青春期的那些不良反應都繞著她走了。

留下的，都是亮眼的。

思緒到這，許默扭頭問：“還有不喜歡的嗎？我都挑出來。”

夏竹側過腦袋，傾身湊向許默，她往碗裡瞅了片刻，見剩下的都是她喜歡的，夏竹搖頭：“沒了。”

許默見差不多了，將碗遞給阿姨，阿姨稱完重，將麻辣味的小木牌遞給許默，讓他坐著等。

找了個靠風扇的位置坐下，許默坐在夏竹對面，望著眼前突然安靜下來的姑娘，低聲問：“最近喜歡什麼？”

夏竹啊了聲，困惑地抬起頭，對上許默耐心十足的目光。

她心中升出一絲怪異，還沒把握住精髓就被許默的聲音打斷：“也就一年沒怎麼聯係，如今跟我說話，還生疏了？”

夏竹立馬搖頭，解釋：“沒有！”

“我就是在想班主任是誰。”

許默聽她否認，唇角微微上揚，跟她科普：“你班主任跟我之前是同一個，姓楊，教數學。教學挺有趣的，就是要求比較高，可能稍微有點嚴厲。”

“你上課彆睡覺，不然抓到了要請家長。”

夏竹小臉一皺，忍不住叫苦：“這麼嚴格啊。”

許默失笑，低聲道：“有不懂的做好標記，我教你。”

“時間過得真快，你都上初中了。”

夏竹眨眨眼，雙手趴在桌上，滿臉好奇問：“你在學校有喜歡的人嗎？”

許默一頓，神色複雜地望著眼前的人，當著她的面否認：“沒有。”

夏竹啊了聲，詫異道：“你沒有喜歡的人嗎？三哥都交好幾個女朋友了。”

許默怕她繼續問下去，一句話打斷她：“我不會談戀愛。”

“為什麼不談啊？”

“為什麼要談？”

夏竹被噎住，半天沒說話。

剛好麻辣燙好了，許默拿著木牌去櫃台端菜。

回到座位，許默看夏竹悶悶不樂，他自顧自地說：“我有許多事要做，談戀愛在我這兒排不上號。”

“除非——”

夏竹沒聽清，下意識追問：“除非什麼？”

許默目光悠長，仿佛透過夏竹看另一個人，他猶豫了許久才說：“除非我脫胎換骨，變成另一個人。”

夏竹不解：“為什麼要換成另一個人？”

許默輕笑，搖頭不肯多說半個字。

大概是卑從骨中來，半分不由人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