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天空中。

一扇天門緩緩的打開, 霧氣繚繞，門扉半掩，門上面刻畫著一些古怪的紋路，有長長的河流, 日月星辰, 還有一些姿勢十分怪異趴伏在地上的人影, 不，或者說，這種與其說是天門不如說是一座墓門。

墓門一開, 一道飄渺的白色身影從門裡面飄出來。

賀堪的聲音幽幽, 實際上並不小聲，後面的小賀村眾人都聽見了, 隻不過賀堪沒有讓他們開口，眾人皆是沉默，表情嚴肅。

特彆是他們在看見天空中的白色身影的時候。

那道白色身影十分高大，差不多接近三米, 細細長長，高高挑挑，頭上戴著長長的白色帽子, 帽子上又掛著白色的布，身上穿著同樣是白色的長袍, 隻是看不清面目, 模糊不清, 緩慢的從墓門中出來。

“歎無常兮，歎無常兮。”半空中傳來像是從遙遠的某處發出的聲音，又像是從深深的墓地中傳出來，帶著一股濃重的死氣與朽氣。

那瘦長的白色身影在半空中停住腳步, 微微探頭，目光看得方向正是下方祭祀台上被青銅矛穿在半空中的蒼老詭物。

他似乎在上下打量著那蒼老詭物。

賀堪此時已經收起了一開始敦肅的模樣，手也沒有繼續在黑袍當中，抬起頭看向天空中的白色瘦長身影，他勾唇，彎腰，遙遙的行了一禮，動作行雲流水，觀賞性十足。

而此時小賀村的眾人卻完全動彈不得，一個表情僵硬，心中驚濤駭浪，偏偏任何情緒都出不來，從天空中那扇天門打開的時候，眾人就立刻察覺到不對勁了。

那濃重的死氣與朽氣竟然比他們遇到的詭物還要詭異，伴隨著那道白色身影每一句幽遠的“歎無常兮，歎無常兮”，仿佛他們的靈魂都飄飄然想要從身軀中脫離，跟隨著那道白色身影離開。

偏偏那座看起來美好無比的“天門”讓他們恐懼極了。

眾人連抬頭都不敢抬頭看，生怕上面的那位“大老爺”將他們一起帶走，更不用說跟著賀堪一起念祭詞，他們戰戰兢兢，渾身僵硬。

賀堪自然沒注意自己隻是將部落中一直祭祀的某位“存在”墳墓中的不詳請過來，就給眾人帶來如此之大的陰影。

賀堪現在心情還不錯，久逢故人，行了一禮，打個招呼。

即使這個“故人”總是想把他們部落那群大蜘蛛一起帶去墳中，現在對他也一視同仁同樣也想帶他進墳，除此之外，他們部落與這群墳墓中生物相處的還是十分愉快的，否則也不會有個“守墓鬼蛛”的外號，守的是墓，守的是墓中恐怖的大能，守的也是那連時光都難以磨滅的大恐怖。

守的是墳墓，參悟的是生死。

也因此曾經那個崇拜死亡的皇朝才將他們一族作為祭祀圖騰，那些推崇生死輪回的佛陀才對他們十分厭惡。

那白色身影看完青銅矛上的蒼老詭物，似乎十分滿意賀堪這次的獻祭，無數的晦氣與怨氣形成了長長的鎖鏈，空氣中同樣出現了讓人心慌的鎖鏈聲。

“啊！！！”蒼老詭物似乎意識到了接下來的遭遇，張開滿是獠牙的大口，發出嘶啞的哀嚎，同時開始拚命的掙紮，手腳並用，試圖逃脫青銅矛的固定穿刺。

隻可惜，全都沒有用。

那長長的白霧鎖鏈十分飄渺，看不清痕跡，琢磨不透蹤跡，模模糊糊就來到蒼老詭物面前，無視蒼老詭物幾乎已經變了形的臉龐，輕柔的將蒼老詭物卷起來，拖上了天空。

伴隨著長長的一聲鎖鏈聲。

那蒼老詭物徹底進入了“天門”，又是一聲巨大的吞咽聲，仿佛是一隻巨大的生物在吃掉蒼老詭物之後的滿足歎息。

那白色身影繼續漂浮在半空中，他沒有立刻轉頭回了“天門”，反而是轉頭目光看向賀堪，特彆是在賀堪遙遙對他行了一禮之後，這白色身影雖然看不清面目，然而不管是誰都可以看得出他絕對心情很好。

白色身影長長的袖袍拖到了地上，在打量完賀堪之後，手輕輕一揮，一道灰黑色的光芒被他從身後“天門”抓取出來，轉過頭，他又送到了賀堪面前，光芒一閃，賀堪眼前一花，那灰黑色光芒就消失在他身上。

賀堪隻需要感受到自己不僅立刻穩固的詭力等級，同時整個人渾身的詭力還有往黃厲級攀上的蠢蠢欲動，哪裡還有什麼不明白的，這是安撫。

賀堪笑意加深，難得沒有維護自己面無表情的乖孩子人設，墓中生物除了想讓他們死以外，其實雙方感情都挺好的。

賀堪又是嚴格遵守【禮】行了祭禮，作為感謝。

天空中的白色身影這才滿意的點頭，轉身，他進入了身後的“天門”當中，天門緩緩關閉，隨後消失。

等“天門”徹底關閉的時候，賀堪就聽見身後傳來整整齊齊重重的放鬆聲，他眉頭一挑，轉過頭，看見的正好就是小賀村眾人一臉劫後餘生的表情，甚至就連向來都穩重靠譜的李術師都不例外。

這位頭發花白的老術師此時正皺著眉頭，捂住心口，剛剛受到的敬嚇實在太大，他需要好好緩緩。

“……？”賀堪緩緩打出個問號，歪歪頭，有點困惑，賀堪這個時候終於又想起來了，自己剛剛祭祀的時候，這群人好像就沒跟著他念“無常歎兮”，這在祭禮中是很失禮的，也就是這次請的“無常鬼”脾氣不錯，這才沒發怒。

“李術師——”賀堪目光放在好不容易緩過氣的李術師身上，開口詢問。

“抱歉了，堪娃子，老頭子剛剛實在失禮。”李術師臉上滿是無奈的苦笑，他也知道自己這夥人真的出錯了，也幸虧堪娃子真的厲害才沒出問題。

可該說的事情還是要說清楚的，李術師不想讓賀堪留下小賀村眾人不堪造就的印象。

李術師看賀堪一臉困惑不太明白他話中意思的表情，他就知道了，堪娃子的天賦果然很強，詭士啊，詭士與術師的天賦竟然差距這麼大，強者不自知。

“咱們這群普通人剛剛面對這位“大老爺”連動都不敢動，更不用說跟著你念詞了，根本不可能。”李術師提醒道，他明白，賀堪不是不懂，而是從覺醒天賦開始就是天才的他，很難懂的普通人的感受。

那位白色身影的詭物在賀堪看來，可能隻是他祭拜中的普通一位，他隻要嚴格遵守祭禮就能談笑風生，還能借助對方力量，但是，這是對於擁有“詭士”天賦的賀堪來講，而對於作為普通人的小賀村村民們呢？

他們光是在白色身影的目光下堅持著自己的意誌，不被對方幽幽而飄渺的聲音誘惑從而魂竅失守就已經很難了。

李術師也是第一次對賀堪口中曾經大啟城“鄒平司大人”一直說他的天賦古怪，如何古怪有了個具體印象。

果然詭異古怪之極。

李術師笑容艱澀，除了對於這一點的感歎另外就是對自己天賦的自憐，一直窩在這個地方，周圍幾個村子的術師力士天賦不強，這才輪到他，也讓他開始坐井觀天，然而，面對真正天才的時候，李術師這才發現自己的以為的天賦，多麼的不堪一擊。

氣氛沉默。

“是啊，是啊。”旁邊的小賀村眾人這個時候也終於緩過心神來了。

“堪娃子，說出來，不怕你笑話，剛剛你獻祭召喚出來的“大老爺”一出來的時候，我差點沒嚇的尿褲子，真的，比咱在小賀村這麼多年見過的詭物加起來都邪乎。”健壯憨厚的趙西安作為護衛隊的領頭人，實力不錯，也是第一批緩過心神的人，在李術師沉默之後，他就撓撓頭，真心誠意的說出心裡話。

“當時我就差一點就沒了，那道門也厲害，如果不是還想著家中的婆娘老子娘，我要是死了，他們也活不下去，這才堅持下來。”趙西安補充道。

“還有我，老趙，你比我好點，好歹還是自己堅持的。”另一個瘦瘦高高，樣貌普通的男人同樣苦笑道：“我就是乾脆沒堅持住，還是心口中李術師曾經送的清心符救了我一命，暫時清醒回來，這才活的。”

清心符賀堪知道，他也有，上次大啟城的時候，鄒平司他們送了一個。

賀堪轉過頭看向賀四鬼，這位同樣是護衛隊的統領，從姓就可以看出來，賀四鬼與賀堪有些關係，按照血緣來說，也可以說是族叔，曾經原身小時候犯“瘋病”不少人懼怕，害怕是詭物留有怨咒，便想要送他去村邊緣的時候，還是以賀四鬼為首的一大批原賀村人，咬死牙都不同意，說是，這小賀村本來就是他們賀姓人為主。

堪娃子自家人沒了，族裡可還有姓賀的。

賀姓差不多占據小賀村一半了，這麼多不讚同的聲音，這件事情也就不了了之。

賀堪卻將這件事情記在心中，因此，賀堪對於賀四鬼也有著不同尋常的親近與信任。

“我也一樣。”賀四鬼沒說話，一直在沉默，不過卻在賀堪目光轉過來的時候，輕輕點點頭，表示這些人說的沒錯。

賀堪就知道這件事情果真是真的。

真的有些離譜。

賀堪沉默片刻，明白自己可能是真的疏漏了哪裡，看著面前眾人愧疚到手足無措的樣子，他頓了頓，開口道：“好的，那我明白了。”

“之後，我會考慮的，你們以後可以不用跟著念祭詞了。”

眾人沒想到賀堪這麼好說話，他們都有些不敢相信。

“不過——”賀堪拉長音調，淡淡的開口道：“以後你們還是要跟著我參加祭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