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冬天,空氣的流動都因為寒冷而凝滯了。

人影稀少的大街上，隻有一家24小時便利店的燈還在亮著。在店員有些懼怕的目光中，泉雅面無表情地付完錢,叼著面包推開了便利店的門,來到大街上。

今晚他沒帶護目鏡,空氣寒冷，體溫會在鏡片上凝結出一片白霧遮蔽視線。

天空中飄下片片白色雪花,落在了他的臉和手背還未拭去的血痕上，將已經乾涸了的血跡融化了星星點點。

邊沿著街邊往回走邊撕開包裝紙，白色的哈氣氤氳，被兩邊孤零零的路燈染上了點暖黃色。泉雅張嘴咬了口面包,沒有得到預料中柔軟的口感,入口又乾又澀。

這次刺殺任務結束得有點晚,便利店中喜歡的面包已經冷掉了。

泉雅看著手中的面包,隻遲疑了一秒就繼續吃了下去。

夜晚的路上人影稀疏，偶爾有路人和泉雅擦肩而過,都會在側目的同時趕緊捂好身上的棉服加緊腳步離開。

這並不怪路人,明明已經冬天了,在所有人都在往身上添加禦寒衣物的時候，泉雅還在穿著秋天的那套單薄的高領黑色衝鋒衣和西褲，身上還沾著血。

雖然他還是少年模樣,但是沒人敢對晚上的一個身上帶血的幽靈伸出援手。

泉雅很快吃完了面包,將包裝袋扔進垃圾桶。他一點不在意彆人的想法，也並不覺得寒冷，隻是一如既往地行走在寒夜裡。

偶然間，他抬頭瞥見了夜空。越是寒冷的夜晚，繁星便會愈加明亮,泉雅眼底倒影著星星，同時看到一顆流星劃過，拖拽出一條轉瞬即逝的光。

書中說，星星會在宇宙中漂泊幾萬到十幾萬年不等。雖然肉眼看到的星星距離很近，但實則相隔遙遠互不可及，在經曆萬年冰冷無雙的孤寂後，死亡時便會化作流星隕落。

泉雅眼底動了動，他什麼時候能像那顆流星一樣？

自從上次遊輪事件回來、失去了那部分重要的記憶後，泉雅似乎變了又好像沒變。

他隻是比以前更加孤僻和謹慎了，一點風吹草動都會驚擾到他。有時候，就算聽得懂彆人說話也懶得寫下文字回應。在除了工作吃飯睡覺看書以外的任何空餘時間裡，幾乎什麼事都不做，隻是凝望著虛空中的一點。

太宰直言“好像變聰明了點”，織田看著泉雅的樣子卻感到非常犯愁。

雖然對方還是一如既往地和五個孩子打成一片，會幫西餐吧老板乾活，身體也長高了許多，臉上的稚嫩褪去了些，看上去不再瘦弱，可……

一切的跡象似乎都是在往好的方向去，可織田的內心就是隱隱不安，因為他已經可以從對方身上瞥見自己曾經當殺手時的影子了。

於是在第不知道多少次撞到對方面無表情地坐在一個地方凝視著虛空後，織田終於忍不住來到他身邊陪他一同坐在那，輕聲問道：“在想什麼呢？”

感到有人在他旁邊坐下，泉雅先是身體一僵，直到他看清

來人是織田，身體才放鬆了些，表情緩和，拿出紙筆。

【在想‘為什麼要活著’這個問題。】

“我送過你的那套書，你不是已經看完了，沒有受到什麼啟發嗎？”

【看完了。但是我跟書中的那些人有著根本上的不同，他們擁有僅此一次的生命，因此才有不顧一切追求什麼的勇氣，有著能夠獲得幸福的本領。】

【那是因為他們都有通向終點那一刻。】

【可就算我努力追求到了和他們一樣的‘幸福’，歲月流逝後那些終究會歸於塵土，時間會給我留下什麼？】

泉雅很少寫長句子，因此他花了很久的時間才寫完了這句話。

期間織田很有耐心地等待著，聽著落筆的沙沙聲，看著對方安靜的側臉，和初見時的青澀相比，這才發現對方是真的在短短的半年內長大了。

當看到泉雅遞過來的文字，織田頓時如鯁在喉，他看向對方，尋求答案般的眼神，對方也在回望著。

看著對方眼底星星點點的迷茫，織田張了張嘴，想說些反駁的話語和心靈雞湯，可是終究什麼都沒說出來。

因為對方理解得沒有錯，這時候不論說些什麼都太過蒼白了。

無言以對，織田率先錯開了視線。

見對方不說話，泉雅也低下頭，那天，二人就這麼默默地並排坐著，沉默許久。

還有一天，是在港口黑手黨總部，太宰的乾部辦公室。

太宰的左臂打著石膏，將腿搭在辦公桌上，姿勢隨意地坐在旋轉椅中查看著手中的任務報告，芥川和泉雅則站在辦公桌前，三人正一起核對和複盤著上次任務的細節。

辦公室內的沙發上，芥川的妹妹芥川銀正趴在上面在捧著一本書看。

仔細看去，除了泉雅身上完好無損，太宰和芥川都掛了不少彩，看上去比往常任何一次任務受得傷都要重。

是了，就算是由太宰帶領的任務，也不是次次都十分順利。例如這次，敵人花重金從國外秘密雇傭了一個強力的異能者，由於港口黑手黨沒能獲取到這條情報，三人在任務中吃了不少苦頭，好不容易才絕處逢生將敵人消滅。

這次的任務過程算得上是泉雅加入黑手黨以來最凶險的一次。按照提前商量好的計劃，他負責遠程狙擊，卻被太宰計劃之外的外國異能者從後方悄無聲息地近身偷襲。

對方的異能類似於切割，在重創了泉雅後便朝著太宰和芥川的所在地移動。

泉雅的右臂被從手肘上方整齊地削掉，無法使用長狙支援。劇痛中，看著遠處那朝著外國異能者一邊倒的戰局，他掙紮著用左手撿起地上的一把手`槍，狠了狠心。

過了一會兒。泉雅重新架好姿勢連狙三槍，接連擊中了那異能者的腿部、手部和腹部，太宰趁其行動減緩近身觸碰發動能力無效化的同時，芥川讓其徹底失去行動能力。

最後，泉雅背著槍袋毫發無傷地出現在了看上去狼狽不堪的太宰和芥川面前，任務完成。

辦公室內，等待的時間有些無聊，泉雅的餘光注意到了太宰辦公桌邊上的一本紅白配色的書。

《完全自殺手冊》。

於是在芥川有些疑惑的目光下，泉雅伸手拿起了那本書，開始翻看起來。

太宰注意到了對方的動作，隻掀起眼皮看了一眼便繼續低頭瀏覽文件，許久後，頭也不抬地問道：“好看嗎？”

泉雅沒有回應，他手下的動作不停，翻過了一頁又一頁。

“作者在寫這本書的時候，肯定想不到還有你這樣的人存在，不然他一定會在書的扉頁上就標注好‘本書不適合不死者’。”提筆在文件末尾簽字後，太宰終於將文件撂下，在椅子裡伸了個懶腰，抬頭淡淡道：“所以，你拿它看做什麼？”

【想看看有沒有無痛的死法。】

太宰恍然大悟般眨了眨眼，“原來如此。”

無痛的死亡也是太宰的願望，於是他也來了興致，從轉椅中起身和泉雅一起研究起來。

片刻後。

“……什麼嘛，這麼多的死法，果然還是一槍打死自己最痛快。”看著看著，太宰隻覺得無趣了，重新坐回了椅子裡，“森先生說過要給我配無痛死亡的藥，可他不想我現在就死掉，一直在搪塞呢。你去找他試試，說不定會把藥給你哦。”

聞言，泉雅放下自殺手冊，覺得太宰的提議可行。

在必要的工作做完後，芥川和泉雅一前一後地離開了太宰的辦公室，見狀，芥川銀也從沙發上起身，拿好手裡的書跟了上去。

芥川銀才剛開始學習本領和暗殺術，她最近在看與人體解剖相關的書籍。

“……人真的好脆弱，有這麼多的地方可以致命。”走廊裡，跟在哥哥身後，芥川銀邊舉著書邊小聲感歎著。

突然想到了什麼，她回頭看向後方的泉雅，黝黑的眼珠亮亮地盯著對方，認真道：“龍之介哥哥說你不會死，是真的嗎？好厲害，銀也想像你一樣。”

“小銀，彆說了跟上。”芥川突然在前方出聲打斷了銀的話。

銀有點疑惑，但也隻好跟了上去，邊走邊有些百思不得其解自己剛剛是不是說錯了什麼話。

到了電梯前，泉雅沒有和兄妹二人一同下樓，而是登上了通往頂樓的電梯。

總部首領辦公室。

“哦？”看到泉雅主動來找他，森鷗外有些意外，在得知對方來意後了然，垂眸微歎道：“原來如此，是太宰君……”

“實際上，太宰君動不動就自殺這件事讓我實在很苦惱，所以就在拿這個理由吊著他呢。”

“既能無痛又能快速死亡的藥幾乎是個悖論。”森從首領椅中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著這個城市，片刻後他回眸看向泉雅，微笑道：“不過，既然是你的請求，我會試著配藥。”

“可能需要點時間。”

思緒回到現在，泉雅從夜空的星星上回神，繼續行走在雪夜中。

在他路過一個十字路口時，信號燈燈柱上，一個黑色蠕蟲般的無法言狀之物正螺旋盤亙在上面，那看上去像是嘴的東西正一開一合，念念有詞：“加班……熬夜……”

泉雅目不斜視地路過。

那咒靈好不容易才等到了一個目標，從信號燈上蠕動著下來，速度很快地竄到了泉雅的腳邊就要順著腿往上爬。

“熬夜……好難……！”

察覺到那玩意兒的接近，泉雅凝聚咒力到腳上，隻一腳就給它踩爆。他低頭，看到了褲腿上隱隱約約的殘穢，皺了皺眉。

這隻長得太醜了，小咒靈吃了會壞肚子的吧。

最近橫濱憑空多出了好多咒靈，已經多得有些蹊蹺了，不過也正好當小咒靈的口糧。

小咒靈自從上次以完全體回來後，泉雅就再也沒讓他去東京，打算先等過了這段時間的敏感期再說。剛好橫濱的咒靈數量變多，它能更容易地藏匿其中，混淆視聽。

繼續走著，突然，泉雅感覺到周圍凝滯著的空氣開始不正常地流動起來，腳步一頓。

調動五感瞬間作出判斷，泉雅驟然蹲下身躲過背後的一擊，攻勢的餘波揚起一陣強風，將他頭頂的帽子掀飛。

對方不給他反應時間，第二次攻擊很快到了眼前，泉雅來不及回避，雙手呈交叉狀置於胸前，用咒力防禦生生扛下了攻擊。

好重的一下！

向後平移數米後穩住身形，泉雅轉守為攻，抬掌就朝前方的人影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