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氣燈-瀑布鎮 不就是跟外星人打架嘛……(1 / 1)

從盒而來 顏涼雨 8518 字 6個月前

方遙聽清了羅漾的話,卻無法再讀取對方藏在話裡的心情,因為代表失望的黑暗圖景在這一刻消失了,並且沒有新的圖景取代。

簡單激烈的情緒會直接擺在臉上,因而才有了喜形於色、怒不可遏、悲痛欲絕這樣的詞;幽暗隱秘的情緒會藏在心底,但對於可以清晰看見黑暗圖景的人,這些極力想掩飾的東西甚至比外露的面部表情更直觀。

所以方遙習慣了“看”情緒,以至於當某個人的情緒既沒濃墨重彩寫在臉上,也不是能讓心底生出圖景的黑暗,那麼他便很難感知,即使有時捕捉到了對方身上某種複雜的情緒氛圍,他也懶得去想,索性無視。

二組裡跟他搭檔出外勤次數最多、亦是後來成為副組長那位,曾不止一次抱怨,組長太無情了,不能因為我心態好,不容易被你搞崩,就回回安排我跟你一起出外勤啊。

隻有一回,對方真急了,收起平日的嬉皮笑臉,眼神複雜地看著他,問:方遙,不是每個情緒都有黑暗圖景的,離了圖景,你是不是根本體會不到彆人的感受?

方遙忘了自己那時怎麼回答的,可能是模棱兩可的“還好”,也可能是無所謂地應了一句“哦”,總之沒有點頭承認。

因為他好像是可以體會到那麼一點點的。

比如現在,面前這個自稱參與過他記憶片段的羅漾,用著很難單一歸類的神情和語氣,說著“不管什麼時間點,沒有兩個方遙,你就是你”。

固執,堅定,還有更多濃烈的、深厚的、仿佛認識他很久才會積累下的東西。

雖沒了圖景,但方遙感受到了這些。

如果這些是情感,那麼無疑是積極而正面的,因而才連圖景都沒有,可越是這樣,越讓方遙不理解。“懶得去想”的習慣在這一刻好像失效了,他在不自覺的思索與探尋中,從不理解到困惑,又從困惑到起疑。

【我踏入你的牢房,走過一片迷霧,就到了你在雲星的家裡,你父母很忙,隻有一個叫雲雲的十二面菱形體陪你。】

【後來你就長大了,進了仙女局。】

浮光掠影的記憶片段,這幾乎是方遙從羅漾口中聽到的全部講述,籠統到不能再籠統,撐不起“執著”,也沒道理“深厚”。

“方遙?”羅漾自認剛剛撂下的話還是很帥氣的,既展現了自己與雪白團子不動搖的跨星係友誼,又表明了反正我沒忘記你大不了從頭來過咱們再交一次朋友的樂觀義氣,可對方好像不這麼想。

當遲遲不作回應的方遙終於開口,問的是:“我從哪裡知道的地球糖果,為什麼會問雲雲要?”

羅漾愣了幾秒,這是不久之前自己提過的問題,當時急於讓對方相信自己參與過雪白團子的人生片段,沒多想,現在方遙把問題原封不動還了回來。

“我說的,”他沒猶豫太久,“當時看你心情不好,我說可以吃糖,甜食會讓人開心。”

實話。

方遙作了初步判斷,接著追問:“我為什麼心情不好?”

羅漾:“兩個同學欺負你。”

方遙:“欺負我?”

羅漾:“其中一個朝你丟石頭。”

方遙蹙眉,似想在大腦裡把這段久遠記憶找出來。

羅漾卻不覺得這是個好主意,直接伸手在方遙面前晃了晃,從動作到聲音全方位乾擾:“彆想了,反正就算想起來那裡面也沒我,有這時間,你不如認真考慮一下跟我搭夥,咱們一塊從這個奇怪旅途裡闖出去。”

方遙抓住在自己眼前亂晃的手腕,淡漠抬眼:“想起來了,敢朝我丟石頭的,就那麼一次,被我教訓得很慘。”

他的手跟他的人一樣好看,雪白修長,仙氣飄飄,抓在膚色健康的手腕上,就像月光和麥田。

羅漾自己也欣賞了一會兒手上月光,但話接得順溜:“看吧,我就說你想起來了也沒用,裡面還是沒我的戲份。”

“我教訓他不是因為被丟石頭,”方遙扯著羅漾,在同一場長椅上,近距離盯住這張真誠到極具迷惑性的臉,“你既然在場,應該知道真正原因。”

羅漾:“……”

“為什麼不說話了?”方遙歪頭,語氣輕快,仿佛真的隻是單純疑問,卻根本不等羅漾回答,“因為說謊話會被我識破,說真話就沒辦法再隱瞞。”

四目相對,羅漾的睫毛輕輕發癢,因為來自方遙的呼吸。他才意識到自己已經被扯得很近,方遙壓根不打算給他逃避的機會。

“丟石頭的家夥說了我父母的事,所以我才差點失控,才心情不好,這麼關鍵的起因,為什麼不告訴我?你不是希望我快點把你想起來嗎?”方遙不是質問,隻是陳述自己的疑惑,連語氣都淡淡的,卻比那些凶狠的咄咄逼人還要危險。

羅漾不再打太極,選擇坦誠:“我是希望你快點想起來,但沒必要說這些細節,你也不會想聽。”

方遙不喜歡被人單方面做決定:“丟石頭是我十幾歲時發生的事,你說看見我的父母很忙,我一個人在家,那應該是……六歲前?你說我長大了,進了調查局,那應該是十六歲以後,所以這條支線【不為人知的他】,哦不對,應該是‘不為人知的我’,你還隱瞞了多少?”

羅漾:“……很多。”

當彼此心照不宣,兩個字足夠了。

方遙笑,卻沒溫度:“藏著不說,是怕我像那時候一樣生氣發瘋?”

羅漾:“怕你像那時候一樣難過。”

方遙:“同情我?”

羅漾:“心疼你。”

問的人不信任,但答的人沒說謊。

雖然這並不是羅漾想要的,他不希望在方遙想起一切之前,就坦白“我知道你父母的事”。

對於記起一切的方遙,“羅漾大哥哥”才是可以接受的存在,就像一個不知什麼時候會閃現的“雲雲二號”,哪怕參與了自己的所有童年噩夢,也是那些噩夢裡不那麼可靠但絕對站在自己這一邊的夥伴。

但對於什麼都想不起的方遙,提前坦白的羅漾,隻會成為一個窺探到自己人生最黑暗不堪夢魘的陌生人。

方遙不可能會喜歡面對這樣的陌生人!

事實也的確如羅漾預料的發展。

方遙把他鬆開了,不打算再問“藏了很多沒說”的“很多”還有什麼,像是怕自己真的失控。

周身散發的危險消失,淺棕色眼眸也歸於淡漠。

可羅漾清晰感覺到,那個剛走出懺悔室、願意被自己扯著單聊的方遙也消失了。

薑餅小人毫無預兆投射,冷冷熒光在昏暗教堂裡刺痛羅漾的眼——

支線行程:【不為人知的他】(+5%,當前進度90%)

盒子寄語:噩夢照進現實,迷霧開始消散,你為他找到最後一塊記憶碎片了嗎?

羅漾怎麼也不會想到,苦尋不得的支線進度居然在這裡往前撥動了。

為什麼偏偏是這一刻?

難道因為自己承認了,知道方遙父母的事?

需要自己為方遙找到的“最後一塊記憶碎片”又是指什麼,讓方遙也想起莫比烏斯環裡的記憶?

若真是這樣,還需要盒子寄語說?羅漾從記憶迷宮裡出來見到方遙,就一直在做這件事好不好!問題是現在自己能承認的都承認了,還能做什麼去推動支線剩下的10%?

投射屏不理會羅漾的絞儘腦汁,更新完旅途信息,悄然消失。

但就在它消失的刹那,教堂裡響起一個聲音,純淨悠遠,如禮堂鐘聲,溫和舒緩,似天父慈愛——

【方遙,羅漾說他還隱瞞了你“很多”,為什麼不繼續追問了?他在你所有最重要的人生片段裡都留下過足跡,你不想知道得更清楚嗎……】

方遙身形一怔,瞳孔輕微收縮,這是記憶迷宮裡那個聲音,在他精神最崩潰的時候出現,幾乎將他引入末路。

羅漾也同樣認出了這聲音,震驚愕然,他不知道方遙也聽過,隻知道這聲音曾出現在自己的主線行程裡,在那片恐怖的月亮湖,用天國般的神聖語氣說著宛如地獄的惡魔之語,讓他看清自己的原罪,讓他在即將被那個共生在唐猛身體裡的鬼東西吞噬時放棄抵抗。

聲音還在繼續,說著那些羅漾不忍講、方遙不願問的殘酷——

【他在你的六歲生日上,親眼見證了父親對你的‘啟蒙’,你最喜歡的阿姨掐死自己的時候,羅漾在看著,你最敬愛的叔叔割花自己臉,倒在血泊裡的時候,他也在看著……】

方遙臉色沒有很大變化,可放在椅背上的手明顯握緊,關節泛白,太過細致的描述正在衝擊他的大腦,那些被他極力壓製的記憶開始掀起驚濤駭浪。

羅漾在方遙越來越不妙的反應裡,猛然驚醒,終於明白了盒子寄語。

噩夢照進現實,迷霧開始消散,你為他找到最後一塊記憶碎片了嗎?

原來【不為人知的他】最後10%需要自己做的是,把方遙重新帶進悲慘童年,把每一個畫面,每一個細節,每一條在小孩兒眼前逝去的生命,鮮血淋漓地向長大的方遙攤開,將記憶迷宮裡的噩夢連接到此刻的現實。

他不願意做,這聲音便出現了,逼迫著他,也逼迫著方遙。

倘若自己一早就和方遙講了全部實情,這聲音就不會出現了嗎?不,它一定也會出來推波助瀾,像現在這樣,用近乎場景重現的直接話語給方遙以最大的精神刺激。

“我不管你是誰,閉嘴——”羅漾憤怒站起,抬頭大喝。如果完成支線的代價是逼到方遙崩潰,那他不乾了總行吧!

不行。

那聲音既不停止,也無法鎖定,像來自彩繪玻璃,來自屋頂房梁,來自燭火暗燈,來自四周牆壁——

【方遙,羅漾還去了你八歲的生日,他親眼看見你父親殺了你的母親,他沒有幫忙,全程隻是看著……】

“真的?”方遙微微仰頭,終於出聲,不知是在問站起的羅漾,還是天上的聖音。

“我想幫,”羅漾急切道,“可我在你的記憶片段裡屬於另外一個維度的存在,無法碰觸,也無法乾預。”

【他說謊,和八歲的你不同,時光旅客羅漾在每個記憶片段就是現在這個樣子,成年有力的男性,但……】

羅漾萬萬沒想到這鬼聲音還能編瞎話:“你夠了——”

他想揍人,但如果自己都失去冷靜,就真的完了。

咬牙坐回長椅,羅漾伸手捧住方遙的臉扳正,跟自己面對面:“方遙,你看我的黑暗圖景,就知道我有沒有說謊。”

然而並沒有收到想要的反饋。

方遙似乎已經沉浸在八歲生日的血腥與痛苦裡,因為那聲音講到了母親——

【你的父親利用精神感知,控製了你的母親,其實從身體上殺死一個人並不殘忍,殘忍的是從精神上摧毀一個人……】

方遙的神情明顯開始恍惚,眼中的冰藍色暈染開來,吞噬理智。“母親之死”才是打開失控閘門的關鍵詞,甚至都不需要那蠱惑人心的聲音說得更多,洶湧而出的記憶與情感已經淹沒方遙。

“方遙?方遙!”羅漾大聲喊,又狠狠拍了幾下對方手臂和肩膀,但根本不奏效。

【還記得你媽媽臨死之前是什麼樣子嗎,她看你的眼神,方遙,你還記得嗎?】

“彆再說了……”方遙低低出聲,似呢喃,卻痛苦而冷冽。

“方遙,你彆聽他的!”羅漾實在找不到其他能讓方遙迅速清醒的辦法了,心一橫,鉚足力氣揮出去一拳。

方遙卻在這時赫然抬手,穩準狠地再次抓住羅漾手腕,接著突然發力,將抓住的手臂往羅漾身前壓。

方遙的動作又猛又快,羅漾一時沒招架,向後失去平衡,後背“砰”地磕在長椅上,整個人被壓倒,自己的手臂被按在自己的脖子上,呼吸瞬間受阻,連發出的聲音都是破碎的:“方遙……”

“我讓你彆說了。”方遙湊近他,聲音輕得令人戰栗。

“不是我在說,是那個奇怪的聲音……”羅漾艱難辯解,可是沒用的,方遙的感知已經混亂了。

呼吸越來越困難,羅漾現在理解28645星球上那些面罩調查員們的心情了,跟方遙同行,隨時都是獵殺時刻——要麼看方遙獵殺,要麼被方遙獵殺。

唯一慶幸的是方遙現在的精神狀態堪憂,沒對他用精神感知,單純武力壓製。

【方遙……】

那聲音又來了。

羅漾猛地掙紮手臂,讓呼吸獲得幾秒順暢,怒吼打斷回蕩在教堂裡的低語:“去你媽的——”再不給它欺負方遙的機會。

要欺負也隻能自己欺負,不就是跟外星人打架麼,誰怕誰!

羅漾火力全開,祖安上線,罵天父,踹方遙,趁其不備帶著人跟自己一起摔下長椅,混戰一團。

教堂門口,於天雷等得頭頂都要長蘑菇了,心說這倆人咋那麼能聊,感情已經深到“有說不完的話”的程度了?那這要麼是久彆重逢,要麼是新婚蜜月。

這些有的沒的想了一大圈,沒等到兩人出來,卻等到裡面傳出咣咣的激烈聲響。

……打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