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氣燈-瀑布鎮 “原來除了吃糖,捂住……(1 / 1)

從盒而來 顏涼雨 9331 字 6個月前

淡淡三個字,幾乎不可能衝破沙塵暴的圍堵,可或許是他們已經追得很近了,羅漾聽得一清二楚,甚至在那透著涼意的聲音出現時,周圍嘈雜的分貝都自動降低。

熟悉又陌生,沒有了少年的倔強,多了幾分漫不經心。

一共七人,裝束完全相同,屬性不明的淺色材質包裹他們全身,表面折射沙漠強烈的光暈,那裝束與矗立沙漠的建築顏色極其接近,這使得高速運動中的七人就像輝煌建築群剝落下的碎片,跳躍而耀眼。

羅漾一時無法從中找出方遙,幾人在追逐中不斷變換位置,讓他想循著聲音鎖定都很難。

先前同他說話的面罩男還在那邊,原地守著自己的“戰利品”,既沒跑過來追他這個“可疑分子”,也沒支援那七人的意思,就優哉遊哉看著七人跟獸群纏鬥,心安理得“摸魚”。

沒追自己,羅漾不覺奇怪,因為一開始對方就沒把自己放在眼裡,一上來就說閃一邊去,彆礙事,顯然是懶得為工作範圍外的閒雜人等浪費精力。

不過很快羅漾就看明白為什麼他連同事都不支援了。

的確是沒有必要。

聽見方遙那句看心情時,怪物群已經逼近羅漾藏身的沙丘,但訓練有素的七人突然同時動手,轉瞬之間,一頭又一頭怪物就接連被困入捕捉網,等“戰場”真正到了沙丘面前,還沒被抓住的怪物隻剩一頭。

羅漾趴在地上,以沙丘為掩體極力降低存在感,不是怕被發現,是怕影響彆人工作順利收尾。但又克製不住想找方遙,扒著滾燙沙礫悄悄抬頭,在沙丘後面露出一雙好奇寶寶的眼睛。

不料方遙還沒找到,他卻看見僅剩的那頭怪物突然張開臉中央的食人巨口,噴射出一大團粘稠的絲狀物,裡面還包裹著心臟器官一樣的東西。

七人中的三個原本已經將它包圍了,剩下四個提前收工,隻等同事輕鬆抓捕。然而似乎誰都沒預見到這樣的變故,在怪物噴射那一刻,收工的四人俱是一愣,包圍怪物的三人則狼狽躲閃,極力避免被絲狀物噴到或沾到。

其中一個還是躲慢了,被絲狀物的粘液濺到手臂,淺色材質立刻被腐蝕一片,冒出化學材料溶解似的白煙,他氣急敗壞罵了一句:“這他媽藏著一個複合體都不知道?誰弄的前期調查——”

“複合體”顯然指的就是僅剩的這隻怪物,但羅漾沒看出它和已經“被捕”的有什麼不同,隻是原本遊刃有餘的幾個人如臨大敵,就連那邊閒閒圍觀的面罩男都第一時間奔過來。

“回去再找人算賬,先解決這個。”

“怎麼解決,就我們幾個?”

“能量乾擾,武器阻隔,對付它隻能用冷兵器。”

“上次逃到71043那個複合體,三組跟四組聯手都差點沒逮住,還重傷一個組員。”

說話間,八人已經將怪物團團圍住。

羅漾也跟著緊張起來,這些你一句我一句的急切交談裡沒有方遙聲音,但深陷這一危險狀況的八個人裡肯定有他。

吐出大團絲狀物的怪物似乎清空了體內的某種阻礙,突然開始迅速而可怕的瘋長。舊的鱗片獸皮被不斷膨脹的紫紅色纖維狀肌理撐破,粗壯軀乾在不斷向上拉伸中,兩側長出更多的手腳一樣的分支,食人花似的腦袋等比例擴大,暗色瘢痕愈發猙獰。

羅漾驚恐地仰起頭,那怪物居然真的變成一株參天巨樹般的“食人花”,軀乾變成纖維狀的“莖”,左右兩側長出的無數對獸肢就是它的“枝葉”,軀乾頂端的頭顱在高處的強烈光暈中“綻放”,儼然徐徐盛開的血盆大口。

遠比之前更大量的絲狀物從那裡噴射而出,仿佛某種變異凶殘的孢子植物,一團團一條條在空中四濺開來,密集如雨墜落。

沾上一點就被化學腐蝕,這要放在遊戲裡的妥妥的範圍群攻主BOSS啊!

羅漾這個瞬間什麼都顧不得了,自己就在輻射中心,跑是跑不脫的,一咬牙拱進沙丘裡,讓厚厚的黃沙把全身覆蓋,古訓怎麼說的——兵來將擋,絲來土埋。

但這一埋外面的情景就看不到了,隻能聽見敏捷閃避的動靜,在短暫混亂後,一個年輕卻沉穩的聲音說:“我這就叫局裡支援,在其他組到來之前,我們先彆……”

“方遙?!”

沉穩聲音被另一個驚詫的呼喊打斷。

羅漾在這兩個字面前,什麼危險什麼腐蝕瞬間遺忘,猛地從沙丘底下頂出半個腦袋,直直看向戰場。

隻見一個身影躍至半空,不明材質裝束反射的淺光讓他像一片淩空飛出去的銀色葉子,直衝食人花綻放著的深淵巨口。

“方遙你瘋了——”

剩下七人想阻止或支援都已經來不及。

食人花莖毫不猶豫傾斜,一口將送到嘴邊的獵物吞掉。

空氣一瞬安靜,有那麼幾秒,似乎連風沙都停了,整片沙漠隻剩下焦土般的死寂。

忽然,巨大的食人花開始抖動,口中發出嘶鳴般的獸吼,無數葉片一樣的獸肢瘋狂揮舞,與此同時細長如莖的纖維狀軀乾內部傳出刺耳又粗糙的異響,像利器切割某種植物粗纖維,這聲音持續了十幾秒,一路從食人花莖頂部劃到地面。

隨後一聲爆炸般的“砰——”

細長的纖維狀軀乾從內部爆開,由上至下完全裂成兩半,大量花汁一樣的粘液和無數奇形怪狀的“肉塊”從裡面飛濺而出,巨大的食人花頭隨著軀乾一起坍塌,轟隆落到地上。

一大團“肉塊”落到羅漾眼前,砸出一個沙坑。

那是某種獸類上半身的殘骸,不知道什麼物種,獸頭已經被腐蝕成了頭骨,上面掛著一點未消化完的碎肉。

……這是那怪物捕食到胃裡的東西!

換平時羅漾能把昨天吃的東西都吐出來,但這一刻他隻想著方遙也進到食人花肚子裡了,視線幾乎沒在那團惡心的東西上多停留,就忙不迭從沙丘裡爬起來,想衝到那一片狼藉裡找方遙。

可他才剛起身,食人花坍塌的屍體堆裡也走出一個身影,面罩和上衣幾乎被腐蝕殆儘,臉和身上沾滿怪物的粘液與血,可在斑駁慘狀底下,那雙唯一乾淨的眼睛帶著笑,手上拿著剖開怪物身體的冷兵器,語氣愉快得像深淵地獄終於取得通行證的惡鬼,重回人間,大開殺戒——

“解決了。”

剩下七人面面相覷,一時無言。

方遙視線卻越過他們,落在後方沙丘不知何時冒出的家夥身上,眼裡因戰鬥而起的興奮還在湧動,並不介意順手再解決個不速之客。

羅漾曾在與面罩男交談時想象過方遙現在的樣子,也想過許多種開場白,這一刻都忘了乾淨。每一次當他覺得自己已經了解方遙時,方遙又會變成他不認識的樣子,從雪白團子變成少年是這樣,從少年變成現在又是這樣。

一個長大的、瘋狂的方遙。

七人裡終於有聲音開口,還是那個年輕沉穩的:“下次彆這麼衝動了,萬一這個複合體是能二次變異的,你剛才那麼乾就是有去無回。我們八個人出來,回去七個,你讓我怎麼交代。”

“是八個變七個的問題嗎,剛才如果二次變異我們八個都有去無回!”

“行了行了,這不都搞定了。”

“組長,你剛才呼叫支援了嗎?”

“還沒來得及。”

“也好,三四組聯手都差點沒搞定的,咱們二組新人單槍匹馬就解決了,回去可以炫耀炫耀。”

“我算是知道為什麼他入職才跟了兩次任務就被一組踢到咱們二組了……”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雖是抱怨,但也有總算順利收工的鬆口氣,隻有先前跟羅漾說過話的那個年輕面罩男注意到了方遙視線的定位好像有點偏差,順著回頭看見沙丘裡傻愣愣的羅漾,這才想起來還有這麼個奇怪的地球人呢。

這位上來就說要找方遙,他還以為兩人有多熟,可從方遙的反應看,怎麼跟不認識似的?

面罩男索性做個好人,想直接提醒方遙,這位找你,而且知道你大名,可還沒等他開口,天上突然下起雨來。

沙漠的雨要麼不下,一下就是急的,頃刻間就在沙地上澆起一片昏黃水霧。

羅漾被雨淋得睜不開眼,渾身上下幾秒就濕透,方遙也差不多,戰損的裝束約等於無,被雨水劈頭蓋臉澆著,倒是把身上的粘液和怪物血衝刷掉不少。

其他裝束完整的七人相對好些,材質隔水,頂多是感到一點涼,所以還有閒心抱怨——

“28645一年下不了兩場雨,讓咱們趕上了,真行。”

“我就覺得這回出任務邪門,又是複合體又是沙漠雨的,彆磨蹭了,抓緊撤。”

“方遙,你去飛行器……”

嘈雜雨聲裡,交談忽然停止,羅漾抹了把臉上的雨水,艱難睜開眼睛,發現前方背對著自己的幾個雲星人像被禁錮住了般,肢體變得僵硬,唯一站在斜側方可以看見動作的年輕面罩男,正試圖向方遙抬起手,但手臂很沉似的,抬動極其緩慢。

而在他們面前的方遙,早已在雨中冷靜下來,他的目光不再放在羅漾身上,或者說不再僅僅放在羅漾身上,而是無聲看著在場的每一個人,淺棕色眸子裡再不見危險的興奮,取而代之的是冷清和漠然,它們在冰藍色的瞳孔外緣暈染,以壓倒性的強勢侵入目光所及之處的每一個生命,嵌入他們的神經,操控他們的理智,摧毀他們的靈魂。

羅漾也沒逃得過。

他上次有這種瀕臨死亡的感覺,還是在餐廳裡被高大男人伸手握住黑暗圖景,那一刻,就像心臟要被人攥碎。

“方遙……”終於有人艱難出聲,咬牙切齒,“立刻馬上……結束你的精神感知……”

面罩同事們的精神防禦力顯然高出不止一個等級,雖被侵襲得行動受阻,但仍能保持理智。

“方遙,你他媽有病啊……”

“誰都彆攔著,我要動武了……”

一個人試圖從身上摸武器,手才剛動,方遙視線淡淡瞥來,那人猛然一頓,工作便無法再繼續。

羅漾不相信那個抗拒著跟父親越來越像的少年,會在正常情況下對自己的同事使用精神感知力攻擊,毫無疑問方遙失控了,就像曾經在雲星學校裡,聽見挑釁的壯實同學說“你爸殺你媽的時候你也在”,那時的少年也失控了。

但現在為什麼,明明戰鬥已經結束,明明沒有任何人刺激他……

“我想起來了,一組說下雨的時候方遙最危險。”

“組長,你現在想起來會不會有點晚——”

“那一組怎麼對付瘋子的?”

“特殊時刻可以先行使用緊急手段,回去再補授權。”

“重點在授權嗎?我們他媽現在動不了啊!”

下雨?

羅漾猛然驚醒,不,不是下雨,是雨聲。那個在父親第一次露出恐怖一面的六歲生日上,淅瀝瀝的雨聲,那個在失去母親的八歲生日上,水霧悲傷的雨聲,那個貫穿在所有黑暗記憶裡、已經與惡魔畫上等號的雨聲!

靜靜站在雨中的方遙忽然動了,他的手摸向自己腰間,那裡還殘留著部分原本的裝束上衣殘片,它們躲過怪物胃液腐蝕,頑強貼合在方遙身體上,也保留了可以承載物品的地方。

雖然沒人知道方遙要拿什麼。

“他不會在身上藏了什麼凶殘武器吧……”

“我要被我的同事乾掉了,精神肉丨體雙重毀滅……”

眼見著無可挽回的局面,卻出乎意料陡然逆轉,因為方遙隨著動作略微低頭,勾連著每個人精神最深處黑暗領域的視線就這麼悄然切斷。

面罩同事們哪能放過這個空隙,幾乎沒任何猶豫地一擁而上,萬萬沒想到有人比他們啟動還快,衝得還猛,“咣當”一聲撞飛倆人,率先突出重圍。

方遙剛在上衣殘骸裡找到想要的東西,耳內惱人的雨聲忽然沒了。

他愕然抬眼,對上一張被澆成落湯雞的臉,過於短的頭發在大雨裡也堅持住了毛茸茸的造型,傻笑著露出白牙,被淋得快要睜不開的眼,卻明朗得像沙漠暴雨裡唯一的晴天。

雨聲沒消失,隻是被隔開了很遠。

有人用雙手捂住了他的耳朵。

另外七個人完全看傻了,每一個面罩上都被雨水澆出無數問號,誰能來給他們解釋一下這種一分浪漫兩分離奇三分無語十分詭異的動作和場景到底什麼情況??

僅有的稍微知情者,年輕面罩男:“我剛才就想跟你們說,這人來找方遙的。”

組長:“他是誰?”

年輕面罩男:“地球人。”

眾同事:“就這些?沒了?”

年輕面罩男:“呃,我還挺吃這個長相的,算嗎?”

組長:“……”

眾同事:“沒人關心你的審美!”

任由人捂著的方遙徹底兩耳不聞窗外事,慢悠悠剝開糖紙,將圓滾小巧的糖塊丟進嘴裡,苦澀的橙香在味蕾散開,藏在冰藍色裡的瘋狂才真正消融。

羅漾怔怔看著,這才意識到自己的行為有多蠢,方遙並沒有完全失控,他知道自己的問題,他也準備了將自己從失控裡抽離的手段,就像當年可以主動結束對挑釁同學的精神攻擊。

重逢的燦爛笑容變尷尬,羅漾正想收回手,卻聽見方遙說:“冰淩。”

羅漾頓住:“什麼?”

方遙微微垂眼,視線落在他心臟位置:“屋簷下融化的冰淩,隨時會掉。”

羅漾莞爾,眼前的人明明已經長得比自己高,完全成了教堂門口那個拒人於千裡之外的家夥,可在這句話裡,所有陌生,冷淡的,危險的,都變成熟悉:“有人跟我說過,這是擔心的黑暗圖景。”

“誰跟你說的。”

“一個不肯喊我哥的小破孩兒。”

“我不喜歡下雨聲。”

“我知道。”

“原來除了吃糖,捂住耳朵也行。”

“還是苦橙味的?”

方遙沒答,而是在認真看了眼前人許久後,輕聲叫了他名字:“羅漾。”

支線行程:【不為人知的他】(+15%,當前進度85%)

盒子寄語:人與人的交集,有時是生命裡的偶然驚喜,有時是漫長等待的終於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