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東推著自行車往家走的路上很沉默,小鎮夏天傍晚空氣中充斥著濃鬱的燒烤氣息,路過一個又一個熱鬨的燒烤攤子時,秋東表現的無動於衷。
996揪住他的一縷劉海蕩秋千,好奇道:
“您不想嘗嘗嗎?”
它可憐的宿主沒了以前的記憶,來這個世界將近一天,還沒吃上一頓熱乎飯,究竟是怎麼忍住不受誘惑的?
秋東搖頭,他莫名覺得對那些東西並不感興趣,說不上為什麼。
996一個使勁兒,從秋東的額頭蕩到鼻梁上,愉快的滑了個滑梯,顯見從渣男手裡拿到了錢很高興。直到第三次滑出去時才猛然反應過來,驚慌道:
“我們不回學校嗎?逃課會被叫家長的!”
秋東把自行車鎖在他和媽媽租住的樓下。老式居民樓內沒有電梯,空曠的樓道將腳步聲拖得特彆長,影子在昏黃的感應燈下顯出幾分迷離,行至三樓拿出鑰匙開門,秋東反問:
“你覺得有人在乎這件事嗎?”
996蔫噠噠的趴在秋東耳朵上對手指,是哦,梁高那個渣爹恨不得宿主母子從他的世界消失,而作為宿主母親的林安安女士,為了生活早出晚歸,已經很久沒有多餘的精力關心兒子的生活了。
之前梁秋東本人就是因為不想給媽媽林女士添負擔,才沒有把學校收夏季校服費的事情告訴她,用半個月的零花錢頂上,天天啃饅頭才餓暈的。
進了家,六十平小兩居的房子,家具擺設一目了然,秋東準確在衣櫃底層翻出媽媽林安安女士的身份證,塞進書包夾層,站在窗邊連著撥了幾個電話。
“柳老師,是我梁秋東,對,我家最近的事您也知道了,我想和您商量一下退課的事。”
“王老師……”
“好的杜老師,我明天去您辦公室找您。”
996難過的抹眼睛,這些課是梁家還沒拆遷前,秋東爸媽感情和睦時,為了秋東這個聰慧的兒子不輸在起跑線上才報的各種興趣班,光課時費就是很大的一筆開支。
現在林安安女士為了繼續供養兒子,忙的昏天暗地。雖然母子兩人同住一個屋簷下,可秋東已經很長時間沒見到他媽媽的面了。
多麼感人的母子情啊!係統大聲棒讀。
秋東無視了自我感動的係統,從書包裡抽出兩張紅票下樓。小區外面賣菜的攤販臨近收尾,秋東挑挑揀揀,五十塊拎了整整兩大袋,把冰箱裝填的滿滿當當。
進廚房淘米下鍋,洗菜焯水,碗筷叮當交響中,四個涼菜上桌,紅油竹筍,糖醋黃花,茶樹菇版蒜薹,蒜香海帶絲,散發出誘人的香味。
996都看呆了,他家宿主做這些的時候行雲流水,駕輕就熟,優雅地就像是在完成一件藝術品,帶著股漫不經心的勁兒,讓統挪不開眼。
“您,您以前莫非是個廚神?”996大膽猜測。
秋東舀粥的手一頓,偏頭沉思:“可能吧?”
他也說不清,莫名覺得東西握在他手裡用起來得心應手,甚至都不需要思考。
菜分成兩份,留給林安安女士的擱在笊籬裡。
見時間還早,又和面剁餡兒,包了兩籠小餛飩放冰箱裡冷凍。這才刷鍋洗碗,洗手進屋,翻開課本開始學習。
課可以逃,成績不能下滑。
時間不知不覺過了十二點,房門從外面打開,疲憊的林安安輕手輕腳換了鞋,想簡單洗漱一下就去睡覺,結果一抬頭看到小餐桌笊籬下罩著的菜。
眨眨眼,林安安愣在原地。
秋東聽見動靜從房間出來,見到的是他媽媽林女士梨花帶雨,邊哭邊吃,一隻手還拿著手機飛快編輯什麼的詭異場景。
腳步一頓,秋東點開朋友圈,果然,第一條就是他媽媽用非常炫耀的語氣說“我家的田螺小子”,誇張地配了六張圖。
四個菜一碗粥各一張,合照一張,還加了特彆誇張的濾鏡。
秋東默默收起手機,抬頭對上林女士紅腫的雙眼,淡定道:
“包了餛飩在冰箱裡,明早吃了再去上班。”
林女士的眼淚又控製不住嘩啦啦往下掉,忙低頭喝口粥掩飾失態:
“媽媽不累,彆耽誤了你的學習。東東做的菜特彆好吃,媽媽很喜歡。可是和給媽媽做菜相比,你的成績更重要,懂嗎?”
兒子前幾天說學會做菜了,讓她安心工作不用管他的吃飯問題,她還不信。
秋東沒說話,默默注視她一陣,也不知想了什麼,關房門前叮囑:
“早點休息,我先睡了”。
林女士盯著兒子緊閉的房門,心裡難過的哭泣。她兒子是個執拗性子,打定了主意的事幾頭牛都拉不回來,她隻恨自己無能,事到如今叫兒子跟著她受苦。
夜裡林安安躺在床上再一次失眠了。
她和梁高那王八蛋是相親認識的,年輕時候她長得好看,沒讀過什麼書,經過同村親戚介紹,在小鎮上給人看店打工。
梁高雖然相貌平平,且家裡父親常年病弱,母親為了照顧父親沒辦法種地,隻能在家做些竹編補貼家用。可梁高本人特彆勤快,乾活兒不惜力氣,是個很老實上進的男人,兩人就在媒人的撮合下結了婚。
婚後,她家中兄弟姐妹眾多,各奔東西,想互相幫襯也有心無力。梁高作為家中獨子,父母能互相照料不給他們做兒女的拖後腿就謝天謝地了。
兩人在小縣城租了一間平房賣涼皮,她負責做,梁高推著小車滿縣城叫賣。起早貪黑,累個半死,有時候看見飯都吃不下。幾年過去,到底叫他們做出了點名聲,積攢了些家底。
很快兒子東東降生,家裡婆婆顧著公公,再看個孩子誰都不放心,這孩子就在她的背上長大,她那時候時常憂心將兒子給背成羅圈腿。
她們兩口子吃夠了沒文化的虧,打定主意不能讓東東繼續走他們走過的老路。從孩子讀幼兒園一路到高中,彆人家孩子報課外班他們也報,彆人家孩子有特長才藝,他家東東也不能落下。
這幾乎成了家裡最大的一筆開銷,可兩口子還是咬牙堅持過來,甚至為了給孩子一個好的生活環境,硬是撐著把涼皮生意做大,一年前終於在縣城東西兩邊各買了一家店鋪。
也算是鳥槍換炮。
那時候東東剛上高一,一家三口坐在一起幻想將來東東去大城市上學,他們就努力攢錢,把家裡的涼皮店開到東東學校附近。
可老天有時候就是愛跟人開玩笑。
半年前,公婆村裡突然傳來拆遷的消息,梁家的院子和土地零零總總加起來一共補了縣城的十二套房子外加六十萬現金。
而她和東東拿到手的,僅有一人六千塊的簽字費。
東西是公婆的,落戶在公婆名下她沒意見,畢竟公婆就梁高一個兒子,將來不還是她東東的嗎,能有啥呢?
然而事實證明還真有啥,她拿姓梁的當一家人,梁家人可不這麼想。梁高打從拆遷後,店裡再也不去了,更彆提給她搭把手的事兒。
成日從父母手裡拿了錢吃喝玩樂,許久不聯係的朋友也聯係上了,從不參加的同學聚會也參加去了。
行吧,有錢了確實不該繼續摳摳搜搜的,她雇幾個店員幫忙還輕鬆了呢,縣城裡人越來越有錢,她的涼皮跟著漲漲價,日子過的比從前滋潤許多。
可梁高參加了幾回初中同學聚會後,整個人都不對勁了,成日對著初中畢業照發呆,有時候她半夜醒來,手機幽光打在梁高那張老臉上,瞧著他手指在屏幕上敲敲打打,一陣兒皺眉,一陣兒咧嘴,無聲演繹一場喜怒哀樂。
林安安就明白梁高變心了。
她知道那個女人,叫周純,人如其名,是梁高的初中同學。以前他們兩口子開玩笑的時候,梁高不止一次說過他的白月光,她還笑他癡心妄想也要有個度。
周純生的很漂亮,上學那陣兒就是校園風雲人物,是一幫男生心目中的白月光。後來梁高初中輟學,周純一路上了京大,校園女神和矜貴優雅的富二代自然邂逅,相愛,結婚生子組建家庭,幸福又高高在上的活在梁高這幫老同學可望不可即的童話世界裡。
要是周純一直活的高高在上不食人間煙火,梁高那樣的混蛋玩意兒自然連多看人家一眼的勇氣都沒有。可新聞上鋪天蓋地的報道了。
京市傳統製造業龍頭王家的繼承人王明碩先生婚變。
小三程琳琳女士攜子高調出入王家老宅,疑似得到王家長輩認可。
王明碩先生與妻子周純女士低調現身民政局辦理離婚的照片傳的到處都是。
就連林安安這個從不關注八卦新聞的人,一天都能接到好幾條推送。
其實林安安是想不通周純為什麼要回他們這種小縣城的,新聞上都在猜測周純離婚能從前夫王明碩手裡分走幾個億財產。還說就算是雙方簽了婚前協議,豪門看在她生的一對兒女的面上,上億的豪宅和大幾千萬的現金還是要給到她手裡的。
可周純還是很低調的回來了,甚至帶回了她的一對兒女。
林安安覺得她完全不能理解這些讀過書,見過世面的有錢人究竟在想什麼,竟然會讓梁高錯誤覺得拆遷後的他,就能高攀周純,和人家發生點什麼。
甚至不惜為此和她離婚,連兒子東東都不要。
林安安百思不得其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