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冷醒來的時候葉汐其實沒在病房裡。
因為她一整天不吃不喝不休息, 雖然她自己沒覺得有什麼不舒服,但是被留下來值班後勤人員很擔心她,勸她出去吃點東西。
為了不讓他們繼續為她操心, 葉汐聽話地離開了病房, 也沒走遠, 隻是去了醫院對面的便利店,買了一個三明治一瓶果汁。
就這麼二三十分鐘的時間, 肖冷剛好醒了。
他睜開眼睛, 術後的虛弱讓他感覺全身都冷, 嘴巴也很乾。
他於是提了一個自認為合理的要求:“……有熱巧嗎?”
“肖隊。”坐在旁邊椅子上的工作人員放下手機,很耐心地告訴他,“醫生要求你禁食禁水24小時, 現在還沒到時間。”
“哦。”肖冷點點頭。
接著一臉認真地問:“那能幫我買個巧克力布丁嗎?”
葉汐就是這時候回到病房門口的。
屋裡的後勤人員愣了一下:“……不是, 您知道什麼叫禁食禁水嗎?”
然後就聽肖冷咂了咂嘴:“我要出院。”
後勤:“醫生說至少要一個星期才能離開醫院。”
“哦。”肖冷又點頭,“明天星期幾?”
“星期一。”
“所以明天就是下星期了。”肖冷氣若遊絲地笑道,“我明天回國。”
後勤額上青筋暴起,對自己瘋狂默念“這是傷員這是傷員這是傷員”才沒口出惡言。
站在門口的葉汐一臉無語, 提著袋子走進去:“其實星期日才是每周的第一天, 也就是說現在這周才剛開始。你想出院,等下周吧。”
屋裡的四個人同時看向她,三位後勤仿佛看到了救星,肖冷一愣, 下意識地撐身。
“彆動。”走到床邊的葉汐吐了兩個字,他一下子僵住。她皺著眉看他, 正想吐槽他剛才那些熊孩子行徑,卻發現他在盯著她發蒙。
她於是也愣了下,暫且把吐槽忍了回去, 拉過椅子坐下來問:“怎麼了?”
“小汐……”肖冷啞了啞,“我以為你回國了。”
“啊?”葉汐一臉詫異。
其實他們整支隊伍都還沒回國,大家都很記掛肖冷的傷勢,便將回國的專機安排在了三天後。她則被丁部長特許跟他一起回去,什麼時候都可以。
在過去的幾個小時裡,沒有太多人打擾她,但她很清楚三個後勤人員的手機都被打爆了,國內國外的隊友外加丁部長和徐教授都在不停地打電話詢問情況,戰友情在此時體現得一覽無餘。
所以肖冷的想法讓她覺得很古怪。
她打量著他:“你現在感覺怎麼樣?有哪裡不舒服嗎?”
肖冷說:“還好。”
葉汐點點頭:“那就好好遵醫囑。等傷養好,我給你買好吃的。”
“好。”
剛才把後勤人員氣得嘔血的肖冷突然變得很好說話,搞得三個後勤面對面翻白眼。
“肖隊隻對葉隊乖乖聽話刷好感”這個問題他們之前隻聽一線隊員吐槽過,現在才算自己見識到。
三個人一時都在想:我是你們play的一部分嗎?
肖冷安穩地躺回去,看著天花板半晌不語,葉汐在旁邊啃著三明治,俄而感覺他的目光又掃過去,她就抬眼看他,正好捕捉到他欲言又止的樣子。
“怎麼了?”葉汐眨眨眼。
“沒事。”肖冷搖頭,視線挪回天花板上。
“?”葉汐鎖眉,把沒吃完的半個三明治用塑料紙包好,放在床頭櫃上,向三位後勤道,“抱歉,我們有點事想單獨談一下。”
三個後勤早就不想在這裡當電燈泡,立刻點頭:“有事喊我們。”然後乾脆利落地溜之大吉。
葉汐微笑著目送他們,等房門關好,她轉回臉,用一種審視的目光看著他:“你是不是有什麼事?”
“也不算吧。”肖冷不知道怎麼說,於是含糊其辭。
葉汐的小臂墊在病床圍欄上,歪頭看著他:“直說吧,沒有外人。如果是什麼難題,我幫你想想。”
肖冷笑了笑,卻又沉默了半晌,才問:“你為什麼沒回國?”
“又沒有什麼緊急任務。”葉汐擰起眉,“我說過,離開遊輪副本之後我們就……我們就在一起,所以你現在是我男朋友,我當然要留下來照顧你啊。”
肖冷的呼吸滯了滯,視線終於再度從天花板上移下來,落在她殘存茫然的臉上。
他深吸了兩口氣,肺部的傷勢讓他胸腔生疼。
他鼓足勇氣:“你真的還想讓我當你男朋友嗎?”
葉汐詫異地反問:“那不然呢?以為我在副本裡說的話是詐你?”
“不是這個意思。”肖冷啞然。她的答複讓他緊繃的心神逐漸放鬆,嘴角輕輕扯動,“我以為你會生氣的。”
“什麼……”葉汐被他說得開始自我懷疑,“我錯過了什麼嗎?你乾什麼讓我生氣的事了?”她語中一頓,故作嚴肅,“你老老實實告訴我,我來重新評估一下我們的感情問題。”
肖冷驀地笑出聲,傷口一痛,又連忙繃住。
葉汐及時伸手按住他胸前最嚴重的那塊傷,帶著一臉費解耐心地等他緩氣。
須臾,他長長吐息:“從諾卡那裡救你的時候,我其實有對你來說更安全的辦法,但是我……”他逃避地彆過臉,看向另一邊的牆壁,“我不知道為什麼,當時很想跟你一起出來,所以我讓你……”
“所以,你說的‘對我來說更安全的辦法’,是指用【傳送門】把我送走,然後自己死在那裡嗎?”葉汐表情複雜地問。
肖冷好像沒聽見,對著牆壁輕聲道:“我不該讓你冒險的。”
在她面前,待人總是滿身尖刺的他突然變得很脆弱,無力地承認自己的錯誤。
葉汐噎聲,一時不理解他為什麼在這種雙方都好的完美結局裡會陷入這般沒必要的自責,然後在某一刹,她突然想到了什麼。
她眼底微微一顫,直接繞過床尾,走到他正面朝的那邊。
他顯而易見的一愣,她不等他再作躲閃,蠻橫地伸手按在他側頰上,坐在床沿上和他四目相對:“你記不記得我說過,我希望你彆那麼有獻身精神,偶爾也為自己考慮一下?”
“你說過。”肖冷點點頭,“可是不一樣。他們是戰友,或者職責所在,我和你是……”
“對,我們是戀人。”葉汐定定地盯著他,“所以我不是來用你的心理陰影PUA你的,相反,如果可以的話,我想幫你走出陰影。”
肖冷眼中的惶惑一晃而過:“什麼?我沒……”
“我理解你很久沒有過親密關係了,所以你不想再失去和你親近的人。還有……你父母的事情,我雖然不清楚細節,但我知道在那麼小的時候就失去雙親一定很難受。如果是我,我也會一直會身陷痛苦,我也會下意識地想彌補那些缺憾。”
“可是肖冷……你不能用這種不計後果的方式維係感情,我也並不想讓你為了我去死。”
肖冷的眼睛亮起來:“所以你真的沒生氣?”
葉汐神情嚴肅:“如果你身邊有哪個人因為你沒有舍棄自己的命去救他而生氣,請你立刻和他絕交。”
肖冷沉默以對。
“我是認真的。”葉汐道。
他好像在認真考量她的話,遲疑了一會兒,才點點頭:“喔。”
她鬆了口氣,又皺眉看看他,思來想去,還是憋不住問:“咳……你是不是在故意賣慘?”
“嗯?”肖冷抬眼,眼底閃過的迷茫不會騙人。
好的,他沒有故意賣慘,葉汐就真的心疼了。
她從來不知道他在這種問題上這麼脆弱,回想他先前那張氣死隊友的嘴,她也很難想象他在面臨生死問題的時候心裡悄悄地想“我拿命保護你,你彆生氣”。
然後她便突然理解了他到底為什麼會那麼氣人。
他氣死全世界,全世界就都會跟他保持距離。保持距離就沒有親密關係,他也就不會再失去誰了。
他就像一隻刺蝟,豎起尖刺保護自己,同時也推遠了所有人。
葉汐心如刀絞,鬼使神差地抬手摸向他的額頭。
這是一種類似於給炸毛小動物順毛的動作。肖冷對此顯然不適應,喉嚨裡不自在地咕噥一聲,彆扭地抗議道:“住手。”
葉汐驀地回過神,但動作沒停,反倒笑了:“請肖冷小朋友遵醫囑好好養傷,等你出院,我們一起回國。”
話沒說完,她就看到肖冷額頭上的青筋已然跳了起來,不過態度還是很乖:“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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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第二天隊友們到醫院探視的時候,見到的就是被葉汐順好毛的肖冷。
他們並不知道之前都發生了什麼,就是覺得肖隊的脾氣突然好了很多,一個日常在任務之外三句不離嘴賤的人,居然開始與人為善了!
楊歌作為肖冷多年的搭檔對此尤為緊張,偷偷把葉汐拽出去,反複探問肖冷的傷情到底怎麼樣。
“真的沒事啊,手術很成功。完全養好需要時間,但沒有太大問題。”葉汐困惑地打量她,“怎麼了?你是覺得哪兒不對?還是不相信這家醫院的技術?”
“……那倒不是。”楊歌悻悻,“我就是覺得肖隊突然態度好的奇怪,就有點像……有點像……唉我也不知道怎麼說!”
葉汐順著她的思路腦補了一下,臉色僵硬:“你不會覺得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吧?”
楊歌薄唇緊抿,點了下頭:“我確實是這個意思。”
“……”葉汐哭笑不得,伸手扣住她的手腕,“來來來,這話你自己跟他說,你看他揍不揍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