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後外刃著冰的那一刹那, 紀和玉身體的不受控製地向外側倒去，如果放任這樣的趨勢發展下去，結局必然是顯然易見的。

他會摔跤。

右踝處的疼痛刺激著紀和玉的神誌, 令他原本有些渙散的注意力再度集中起來, 調整著身體的平衡。

此時此刻, 紀和玉腦海裡唯有一個念頭。

他不能摔。

他不要摔。

在落冰的那一刹那, 紀和玉左腿順勢淩空劃出一道弧線, 儘可能將殘餘的衝擊力由此卸去。

但慣性的作用實在太難抵擋，饒是紀和玉已經極力將所有力道卸去，也仍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反震於紀和玉的右踝和右膝，令這兩處的舊傷一並發作起來。

啪嗒, 啪嗒, 啪嗒。

冷汗大顆大顆地打在冰面上，濺起一陣隻有紀和玉自己能聽見的聲音和冰霧。

尖銳的疼痛模糊了紀和玉的視線, 甚至洇黑了紀和玉的意識。

但他沒有倒下。

在冰上站穩的那一瞬間, 紀和玉隻覺自己整個人都在發顫，從直接承受撞擊的腳踝和膝蓋，再到每一寸受到擠壓的肌肉，甚至是自己眼前的睫毛，都隨著急促的呼吸頻率劇烈顫抖。

這是痛到了極致的表現。

若非今天紀和玉的妝容是難得的豔麗，底妝鋪著厚厚的一層粉，他毫無血色的蒼白隻怕就要被人一眼瞧見。

劇痛之下，腎上腺素不受控製地大量分泌, 心跳變得劇烈，皮膚血管急劇收縮，應激反應不受控製地啟動，令紀和玉的精神達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集中狀態。

他沒有摔。

不管付出的代價是怎樣的, 不管承受著如何劇烈的痛楚，至少眼下這個結果是好的。

他沒有摔，沒有摔就是勝利，沒有摔就有希望！

冰面上的少年如一把弓弦被拉到最滿的彎弓，精神和身體都高度緊繃，似乎隻需要一個錨點，就能迸射出驚人的火花。同時也讓觀眾清楚地意識到，看似單薄的弦月實際上究竟有多麼明亮，又究竟有多麼有力量。

當紀和玉成功落冰的那一瞬間，冰場下的陳長興和駱溫明立時紅了眼眶。

沒有人比日夜陪在紀和玉身邊的他們更清楚，紀和玉這段時間究竟是怎麼“熬”過來的。

對，他就是“熬”過來的。

那樣高強度、高負荷的訓練，對人的精神和身體都是折磨，哪怕鐵人都難以承受。紀和玉雖然對冰面充滿熱愛，對訓練充滿熱情，但他身上的傷就沒好過，在這樣的訓練之下，怎麼可能輕鬆得起來？

眼下，陳長興和駱溫明其實都已經猜到了紀和玉這一跳可能造成的後果。

不完美的跳躍想要強行落冰，對膝蓋和腳踝的傷害是巨大的，紀和玉此時恐怕承受著巨大的痛楚。

他們固然心疼，卻也沒有資格替紀和玉覺得“值或不值”。

這樣的選擇是紀和玉自己做出的。

他們的少年選擇了燃燒自己，與月華一般照亮華國花滑的前路，他們也唯有支持而已。

大屏幕裡，紀和玉落冰的動作一閃而過，隱約露出一截隱匿於考斯滕的長褲之下的腫脹腳踝與膏藥的邊緣。

“太不可思議了！”直播間裡，李諾的聲音因為哽咽而顯得有些沙啞，甚至是聲嘶力竭，“是4Lz，是成功落冰的4Lz！這樣高難度的跳躍，竟然真的由一名十七歲的選手完成了，這是前所未有的壯舉，這太不可思議了！”

“大家一直都很關係紀和玉選手的傷勢，今天，他用實際行動告訴了我們，傷病無損於他的發揮，人的意誌真的可以克服身體的本能，創造一個又一個奇跡！”

【5555這也太好哭了，這一跳看得我心都碎了TAT】

【剛剛好像看到小玉腳踝上貼著的膏藥了，應該是真的很痛吧，好心疼。】

【樓上的玉米，你沒看錯，我截圖了，是真的貼著膏藥[膏藥.jpg]，而且腫得有點厲害，就這樣小玉還強撐著跳4Lz呢，淚目。】

【這場比賽事關華國花滑聲譽，小玉是真的很拚啊，哎。】

不止是華國直播間裡，現場的觀眾同樣頗不寧靜。

雖然在比賽開始前，觀眾們因為各自的立場不願給出掌聲，但眼下這一跳實在太過震撼，自紀和玉起跳那一刹那，掌聲就沒有停過，而當紀和玉成功落冰，本來就熱烈的掌聲更是爆發出一個新潮。

“雖然他的人品不怎麼樣，但技術確實還不錯”——許多M國觀眾這樣想到。

技術不錯的選手，在冰場上就值得掌聲。

大屏幕裡，紀和玉這一跳的得分很快公布出來。

4Lz的bv是11.50，這一跳又是後半場的跳躍，享有10%的bv加分，也就是12.65分。

而這一跳的GOE，也達到了+3.90。

雖然3.90的GOE並沒有像其他幾位頂尖選手那樣+4.2以上的高GOE分那麼離譜，但對一個剛剛升組不久的選手來說已經非常不錯，甚至大大超出了紀和玉的心理預期。

畢竟，他的4Lz成功率隻有五成左右，前幾天腳踝又剛剛受傷，這一跳從起跳上看，高度就沒能達到他心目中的完美標準，還能有這樣的完成度實在不可思議。

“這個4Lz為紀和玉選手贏得了16.55的得分，這個分數已經非常不錯了，哪怕是放在世界大賽的舞台上也算是可圈可點，”李諾勉強平複了一下自己翻湧的心緒，“4Lz的難度之高不言而喻，這一跳又延續了紀和玉一貫的點冰輕盈的優勢，而這個分數也足以說明，裁判們認可了這一跳的完成度。這對紀和玉選手自己乃至整個華國花滑，都是很大的突破。”

“從R國和J國分站賽上的4F到現在的4Lz，不過隻過去了三個月左右的時間，很難相信僅僅靠這三個月，紀和玉選手就向我們呈現了一個神跡！”

“對，我將之成為神跡，因為這件事的震撼力，已經完全不足以用‘奇跡’來形容了。”

這一跳不僅震撼了所有觀眾，同樣也震撼了裁判席上坐著的人。

坐在裁判席正中的主裁判長卡爾斯出神地望著這一幕，神情愈發嚴肅，甚至是凝重。

他雖然浸淫花滑數十年，在滑聯擔任高層也有二三十年之久，見過了無數天賦異稟的選手，可是沒有一位像紀和玉這樣，已經完全到了難以理解的程度。

作為裁判，他不是不知道賽前紀和玉與奧本海默有著怎樣的糾葛，紀和玉又是怎樣摔了一跤的。

但正是因為知道，他才會無比震驚。

奧本海默的言語壓力沒有給紀和玉造成影響，腳踝的新傷同樣也不能阻止紀和玉的發揮。

這個華國選手正以最來勢洶洶的姿態，向全世界證明華國花滑的實力，證明華國文化與華國音樂的美。

這已經是卡爾斯第三次現場看這場節目了，卻也是最震撼的一次。

從賽前受到挑釁，到突發的傷勢，再到觀眾們冷漠以待的反應，這場比賽的開始似乎就注定要失敗。

但誰也沒有想到，紀和玉沒有讓那樣的情況發生。

“我們是否對他太嚴苛了呢？”

這一回，沒有裁判丹尼爾的提醒，卡爾斯自己也忍不住下意識地在腦海裡思考這個問題。

冰面上，紀和玉的節目仍在繼續。

簫聲嗚咽婉轉，如流水般注入樂聲之中，將音色渲染得多出了幾分柔和。

踩著音樂的鼓點，紀和玉再一次展現了由他首創的外勾進3A。

膝蓋和腳踝的雙重痛楚的確刺激著紀和玉的神經與關節，侵蝕著紀和玉的意識。

但他起跳的動作仍舊準確，輕盈，完美地踩上了節拍，哪怕劇痛之下狀態有所下滑，長期訓練的肌肉記憶卻令紀和玉依舊保持了跳躍的質量。

重心落在左前外刃，以左腿為滑腿，在冰面上劃下兩道接續相反的圓弧。

踩著音樂的鼓點，蹬冰起跳，高高躍起。

一周、兩周、三周、三周半——

一切都那麼順理成章。

右後外刃落冰的那一刹那，紀和玉甚至恍惚間聽見了腳踝上軟組織錯位的“聲音”。

但那又如何。

他隻知道，這一跳外勾進3A，再次成功了。

隨著掌聲的響起，觀眾和裁判不約而同地意識到，想要對這樣的比賽說“不”，實在是太難了。

從紀和玉的節目中，每一個人都能輕而易舉地感受到，紀和玉對冰面毫無保留的熱愛與堅守，以及一往無前、不懼坎坷的決心。

因此，這一跳的得分超乎了所有人的想象。

哪怕是在R國站裡，這一跳外勾進3A第一次登上賽場，紀和玉所拿到的GOE分也隻是+4.90，而在今天M國的賽場上，他卻拿到了+5.0，一個滿分的GOE。

“+5.0，是+5.0！”李諾睜大了眼睛，再三確認了大屏幕裡這一跳的分數後，訝然道，“這一跳拿到了滿分，紀和玉在M國的賽場上，又一次實現了突破！”

雖然滿分與+4.90隻有微不足道的一點分差，但滿分的GOE對選手來說的重要性卻是不言自明。這幾乎就是最頂尖選手與一線選手的一道分水嶺，哪怕是藤原野瑤，也是在J國站上拿出了紀和玉所創的外勾進3A，這才打破了這層桎梏。

但是現在，未滿十八歲的紀和玉，卻在M國總決賽的賽場上，拿到了這樣一個驚人的成績，得到了所有裁判一致的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