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1.永不言敗(1 / 1)

冰尖美玉[花滑] 祝鳶 19027 字 6個月前

“比賽加油, 和玉。”這是一個與往常一樣一觸即離的、來自朋友之間的擁抱,但好似又不止是這樣。

它更溫熱,更熾烈, 也更有力量。

至少紀和玉能清楚地區分來自雲澈的擁抱與來自其他隊友的擁抱。

“謝謝哥, 我會的。”紀和玉眨了眨眼, 將心底那些不確定因素儘皆拋之腦後。

這幾天雖然發生了一係列不友好的、甚至是難以預料的事, 但這些事其實說到底也用不著他過多操心。

一場比賽足以解決。

冰面終將給出答案。

也必將給出答案。

紀和玉脫掉了身上的外套, 深吸口氣在冰場的入口處等待。

今天葉甫蓋尼的節目配置是3A、4Lz+3Lo以及4F,節目難度在這場比賽上幾乎是碾壓式的,哪怕是同為頂尖選手的奧本海默與藤原野瑤都不能與之相比,葉甫蓋尼的認真程度, 簡直超乎想象。

他今天的節目配置本來就難度很高, 而葉甫蓋尼作為“跳躍之王”,愣是沒有出現一點失誤, 整場比賽下來, 每一組跳躍的完成度都高到離譜,每一個GOE分都是滿分或是近乎滿分,哪怕這裡是M國的賽場,他和M國力捧的奧本海默有著直接的競爭關係,也沒有太大地影響他的GOE分。

這就是頂尖選手的絕對實力。

葉甫蓋尼的綜合素質極為強橫,雖然在節目表現力以及滑行和旋轉的功底上,由於柔韌性相對低一些,沒有藤原野瑤和帕朗尼那樣聞名, 但也隻是相對而言,放在圈內他的節目表現力已經足夠優秀,加上他的選曲一直以來都是符合他的長相和力量感風格的、躍動有力的舞曲,隻要能將每一個動作都做到儘可能大開大合, 節目效果就差不到哪裡去。

葉甫蓋尼本來就是最頂尖的選手,又和奧本海默一樣是西方人的長相,因此哪怕這裡是M國的賽場,他也得到了觀眾熱烈的歡呼,在今天的比賽裡,恐怕隻有他有著跟奧本海默相似的待遇,比賽的全過程中掌聲都不絕於耳,輕而易舉地就調動起了觀眾們的情緒。

甚至,葉甫蓋尼的節目結束以後,落在冰場周圍的應援物比第一個上場的奧本海默還要多!

在觀眾熱切的歡呼聲中,葉甫蓋尼的成績很快展示在大屏幕上。

技術分:68.11分。

節目分:52.14分。

短節目總分:120.25分。

華國直播間裡,看到這個分數以後,不免又爆發出了一陣討論。

【雖然裁判沒在技術分上動什麼手腳,但節目分壓得也有點過分吧,愣是讓奧本海默在短節目拿到1分的優勢啊,1丶丶離譜嗷。】

【確實微妙,葉甫蓋尼好久沒在短節目上沒拿到第一了,他今天的難度配置都已經是頂配了還能出現這種狀況,哎,一會兒小玉上場不知道會怎麼樣。】

【估計不太樂觀,葉甫蓋尼都這個地位了,還不是打不過人家關係戶。】

平心而論,葉甫蓋尼這個分數其實挺高的,但偏偏奧本海默靠著節目分的優勢,微妙地與他拉開了1分的分差,很難不讓人產生一些其他的聯想,裁判組就是想在M國的賽場上,捧出一個M國的冠軍。

雖然大獎賽的含金量相對沒有世錦賽與冬奧會那麼高,當人們談到“世界冠軍”的時候,所指的也是世錦賽冠軍或是冬奧冠軍,但能在大獎賽上拿到一枚金牌,也已經非常不錯了。M國多半是想抓住這次的比賽在M國進行的優勢,一舉奪得金牌。

但這些跟紀和玉暫時又沒有什麼關係了。

到了這個時候,他無需思考太多,也無需顧慮太多。

隻要將今天的這場比賽儘他所能地演繹好就足夠了。

他無法左右裁判的打分,無法左右觀眾的好惡。

隻能左右自己的努力與熱愛。

“5th representative of a,Heyu,Ji.”

隨著主持人的報幕聲響起,一隻溫熱而有力的手在他背後輕輕推了一把,為他提供了一個初速度,接著這股力道,紀和玉浮腿向後上方高高踢起,雙臂在兩側自然伸展,以無比優美的燕式巡場姿態登上了冰場。

通常來說,在賽前推他一把的都是教練,但今天紀和玉卻敏銳的察覺到,推他的那隻手並不是陳長興或駱溫明。

哪怕他沒有回頭,紀和玉也能感受到那掌心溫暖的溫度,以及薄薄的一層繭,並不粗糲,反而十分令人心安。

那是雲澈的手。

男人在用這樣的方式告訴他,不管什麼時候,他總站在自己身後。

不管自己是否回頭。

在以往的比賽裡,哪怕紀和玉是遠在異國他鄉作戰,當他以他標誌性的燕式巡場姿態登上冰場的時候,也都能引起觀眾一陣熱烈的掌聲。

但今天卻不然。

一身月白色考斯滕的少年滑上冰面時的姿態雖然無比優雅輕盈,身姿嫋娜似空中一隻縹緲而行的仙鶴,場上觀眾的反應卻是平平無奇。

大概是在賽前奧本海默的團隊那一通報導在M國起了作用,M國的民眾隻願意相信他們所願意相信的,此時在面對紀和玉的時候,不免就有些“同仇敵愾”的意味。

這樣惡劣的、不自量力的華國運動員,膽敢挑釁他們的花滑名將,怎麼值得他們送上掌聲?!

因此,當紀和玉登上冰場的時候,那些M國的觀眾僅僅是安靜地坐在那裡。

這樣的觀賽行為其實頗不禮貌,花滑是一項挑戰極限的運動,同時也是一項包容性很強的運動,很多冰迷是發自內心地喜愛這個項目,哪怕當並不是他們所喜歡的選手在節目中失誤了時,冰迷們也不會吝嗇自己的掌聲,畢竟這是觀看比賽最基本的禮儀以及對選手最大的尊重。

然而眼下,他們卻並不這麼想。

整個觀眾席上,隻有稀稀拉拉的幾個地方響起了掌聲,這些席位上坐著的大多不是M國本土觀眾,而是專程來看比賽的其他國家的觀眾,最主要的就是華國觀眾以及一些華裔粉絲。

哪怕比賽還未開始,在選手上場時受到的是這樣低的歡迎程度,本身就已經夠“恥辱”了,更彆提紀和玉才剛剛升組,正是亟需積澱人氣的時候,這樣的事情,本身就意味著他不被他國的觀眾所喜愛,一些不了解紀和玉與花滑的路人如果碰巧在看這場比賽,甚至可能因為沒有掌聲而對紀和玉產生一些不好的猜測。

在等分區裡,陳長興與駱溫明的面色又有些不善。

就連一貫冷淡無波的雲澈,眼底都閃過一絲陰霾。

“……彆急,我們要相信他。”半晌,陳長興終於語氣艱澀道。

其實,他倒不是不相信紀和玉能通過今天的節目,來改變這幫觀眾對他的認識。

他隻是擔心觀眾們的無動於衷,會給紀和玉以莫大的壓力,甚至影響到他的心境和狀態!

花滑的確是一個主要與選手實力掛鉤的項目,但選手的發揮和心態其實也相當重要,很多時候,觀眾席上的掌聲能在選手狀態下滑的時候,化作動力源泉,讓選手重新振作起來,爆發出更多的力量。

但眼下,觀眾席的舉動幾乎已經將這條路堵死。

雖然他知道紀和玉的心態一直都很好,但再好的心態,面對他人的不認可的時候,也很難保持平衡。紀和玉為了這個賽季付出了這麼多努力,不該是這樣的結果,他不該遭到這樣的待遇。

……隻恨這裡是M國的賽場,隻恨M國選手奧本海默的咄咄逼人,隻恨M國那些無良的媒體和記者!

說到底,還是華國花滑式微已久,實力與花滑強國相差懸殊,這才讓紀和玉這樣難堪。

“我們當然要相信他。”不同於陳長興有些艱澀的語氣,雲澈的聲音要斬釘截鐵得多,甚至帶上了幾分不容拒絕的意味,就好像他並不是在看一場比賽,而是在商場上與其他人拚殺。

這是一種堅定而“毫無理由”的信任感,就連陳長興和駱溫明聽到雲澈這樣說,都不由微微一愣。

唯有雲澈自己知道,他的信任感並非是毫無理由的。

他的信任,源自紀和玉的天賦、勤奮與實力,也源自紀和玉對冰面與祖國毫無保留的熱愛,更源自他對少年難以言說的那一點隱秘心意。

隻有他一人懂。

觀眾席上,以徐安佳為首的粉絲團面色同樣很不好看。

他們知道M國觀眾未必會喜歡紀和玉,隻是沒想到,竟然還能做到這個程度,當真是一點禮節也不講、一點面子也不給。

可偏偏,他們所喜愛的選手在冰場上拚殺,他們卻做不了什麼。

隻能將手拍得更響、更熱烈而已。

“這個賽季紀和玉選手所帶來的短節目和自由滑,都是全新編排的華國風格的曲目,從選曲到意象的使用,從節目的編排到考斯滕的設計,都充滿了華國元素與華國文化的氣息,”直播間裡,李諾同樣因為現場並不熱烈的掌聲和氣氛笑意微僵,但他作為解說,很快就調整了過來,“紀和玉選手為了這個賽季做的準備無疑相當充分。隻是,現場的觀眾似乎對這樣的元素反響並不熱烈,或許是因為他們並不了解華國文化的緣故。”

“不過這不要緊,華國文化是充滿包容的文化,而紀和玉今天的《皎月》同樣是充滿包容的節目,我相信,隻要再給這些觀眾一點時間,或許隻是短節目的兩分半鐘的時間,就能改變觀眾們對紀和玉以及華國文化的偏見。”

冰面上,紀和玉不是沒有察覺到現場氣氛的古怪,不用想他也知道,這樣的情況到底是因為什麼。

紀和玉的指節不自覺地繃緊了些,但很快又被他鬆開。

既然這些西方媒體和觀眾不願相信他的實力,那他就證明給他們看,證明給這些眼高於頂的人看!

紀和玉滑行的姿態仍舊輕盈漂亮,燈光打在他那一身綴滿了亮片和刺繡的月白色考斯滕上,將他的身影映照得愈發飄逸,簡直就像一抹捉摸不透的月光。

一襲充滿華國元素的考斯滕的少年,最終在冰場中央站定。

紀和玉屈膝半蹲,雙臂環胸,頭向自己的肩膀偏斜,很快進入了準備姿態。

此時此刻,紀和玉心中唯有一個念頭。

不管最終的結果如何,他今天也必然要讓全世界所有觀看著這場比賽的人,見識到來自東方的美與力量,見識到來自東方的著彎皎皎明月。

華國花滑永不言敗,哪怕是身在異國他鄉的賽場,也無法遮蔽明月的耀目光輝!

冰面上,紀和玉身上那件月白色的考斯滕,在燈光照耀之下,簡直如夢似幻,美好得不似凡塵中可有的顏色。而那輕輕包裹他的雙臂的薄紗,像極了籠罩月色的薄薄雲靄,在薄紗的儘頭,偏又露出一截白皙細膩的腕骨,將純粹的美與純粹的誘簡直結合得淋漓儘致。

大屏幕給出的近景鏡頭裡,紀和玉面上鮮豔的妝容就這樣展現在觀眾眼前,亮色的眼影、腮紅與唇彩,與淡雅的考斯滕對比鮮明,但又顯得十分和諧——

實在是紀和玉的五官太精致了,哪怕妝容再怎麼豔麗,也絲毫不顯突兀,完全能夠壓得住。

紀和玉的頭輕輕伏在自己的肩膀上,眉心那一點銀色水鑽就勢反射出晃眼的光,這樣的紋飾參考了古代妝容中花鈿的設計,但又結合了現代人的審美和現代工藝,頗具今古交融的設計感。

“這是什麼顏色?”觀眾席上,一位M國冰迷,同時也是小有名氣的服裝設計師驚訝地問她的同伴,“我怎麼沒有見過這樣的顏色?”

她的同伴同樣疑惑地搖了搖頭。

設計師們的顏色通常都是很敏銳的,這世上很少有他們難以用語言描述的顏色。

但現在,冰場上那身考斯滕顯然顛覆了她們的認知。

“我知道了!”那個提出疑問的設計師看了一眼節目的名字,猛然醒悟了過來,“原來,這是月亮的顏色!”

這是月白,這是月亮的顏色,月亮的顏色並非純粹的白,而是摻雜著淺淡的藍,還有許多精細的色彩,哪怕是再高明的美術大師,想要在自己的調色盤裡融合出這樣的顏色以生動地臨摹月色之美,也需要頗費一番功夫。

唯有最優美、也最凝練的華國文字,能將這個顏色如此生動地以一個詞語展現。

前所未見的顏色與服裝風格,令不少M國冰迷都有些驚訝。

他們對華國文化並不了解,也很少去欣賞帶有華國元素的設計品,紀和玉身上這件考斯滕,無疑打開了很多人對華國文化認識的大門。

“聽說,這件考斯滕是喬安妮大師與亞當斯設計師一起打造的,”另一位設計師語氣有些複雜地說,“我以前都不知道喬安妮大師還懂得華國文化。”

“雖然很不想承認,但客觀上來講,這件考斯滕確實美得過分了,不管是配色,款式還是面料上的刺繡都堪稱完美,”這位設計師聳了聳肩,“當然,最重要的是,這樣的設計和剪裁,完全適合冰上那個選手。”

紀和玉不會知道,僅僅是憑著身上這套考斯滕,他就已經吸引了不少觀眾的注意。他隻是閉了閉眼,等待音樂的響起。

雙臂環胸,半蹲屈膝,側身垂首,這是一種收束的姿態,當紀和玉雙臂上那層薄薄白紗輕輕環住月白色的上衣,簡直像極了被雲霧繚繞遮蔽的月亮,正無聲地用自己的美感告訴世人,即便月亮此時未能勘破黑夜,也必然在不久的將來,以清輝灑滿大地。

古琴低沉喑啞的琴音響起,一下子就遮蔽了所有人的視線。

暗無天日的夜色靜靜降臨,將現場的氣氛帶入沉寂,如一隻無形巨手悄然而至,輕鬆地就扼住了觀眾的呼吸。

“這是什麼樂器?”觀眾席上,一位音樂學院的學生差異地問道。他所專研的,乃是交響樂的指揮,對所有樂器的音色都無比熟悉,可也沒有聽過這樣的樂音。

似弦樂,但比鋼琴更滄桑,比小提琴更低沉;又似管樂,但比薩克斯更輕快,比長笛更溫和。

“也許……”他的同伴閉了閉眼,讓音樂沿著聽神經一路上行,直到最高的中樞,仔細分析每一個音符的韻律。

也許是我們不懂的音樂。

“怎麼可能?”這個觀眾失聲道,“怎麼可能有我們不懂的音樂?”

他出身於世界最高的音樂學府,對西方傳統音樂有著無比深厚的了解,更有著絕對的自信,自信這就是世界上最好的音樂。

可是現在,他卻聽到了西洋樂器無論如何也演繹不出來的韻味。

這是獨屬於華國的樂器與獨屬於華國的音色。

這支曲目對西方觀眾來說,無疑是新奇的。

他們中的大多數人從來沒有接觸過華國的音樂,更沒有想過,除了西方傳統音樂,還有彆的聲音能夠登上世界賽場。

這一幕對他們的衝擊實在是太大了。

“紀和玉選手的短節目《皎月》是一支古琴、古箏、簫、揚琴等多種民族樂器的協奏曲,其風格頗具華國特色,是這個賽季橫空出世的新的風格,在R國與J國的大獎賽分站賽上,我們已經見識過了這套節目的美麗以及這支曲目的魅力,今天,紀和玉選手再次拿出了這套節目,並將它帶上世界級賽事的賽場!”直播間裡,李諾語氣激動,“未滿十八歲的華國選手紀和玉帶著華國音樂,真正走向了世界賽場,不得不說,這是劃時代的一場比賽!”

李諾的解說風格一向偏理智,很少有情緒飽脹的時候,在節目才剛剛開始語氣就這麼激動更是尤為罕見,可見他對今天的比賽抱有了很大的期望與很高的評價。

踩著古琴密匝的琴音,紀和玉做了一連串的換足聯合旋轉與點冰小跳,每一步都恰如其分地合上了弦動的節拍,就仿佛音樂根本不是從音響中流瀉而出,而是自紀和玉月白色的冰刀之下演繹而出。

冰上的少年,用自己的身體與動作,在冰面上彈撥出了一段低啞的旋律。

“紀和玉的合樂能力實在是太強了,這一步小跳都能卡上音樂的節拍,這根本就不是表演而是在炫技!”李諾毫不掩飾他對紀和玉的欣賞,“這樣驚人的節奏天賦,哪怕是以合樂聞名的帕朗尼也很難比得上!”

這組旋轉和點冰小跳的技術難度不大,用來作開場的第一組動作似乎撐不起來,但奈何紀和玉的表現力與音樂把控力實在太好,僅憑一段開場的滑行,就將新月的迷惘和探尋體現得淋漓儘致。

新月新月,新到難以被人看到的月。

誕生自文明伊始,行走於黑暗深處,光芒無比微弱的新月,在這無邊無際的濃密夜色中顯得異常渺小無依,然而,新月卻沒有甘於這樣的局面。

要衝破黑夜的樊籠,要打破陰雲的遮蔽,要將自己的美與光輝帶給世人。月要從新月逐漸成長、一路向西而行,直至踏遍世界的每一個角落。

而此時,冰面上的紀和玉,無疑就是那一彎東升西落的月,他自東方世界誕生,雖然孱弱、稚嫩,卻一往無前,極力將自己的光輝自東方傳遞到西方,傳遞到世界各地。

要衝破審美與膚色的國籍,要打破西方世界對花滑的封鎖,要將華國的音樂與文化帶給世人,要讓華國花滑與華國音樂成為響徹世界的聲音——

懷著這樣隱秘而又堅定的雄心壯誌,踏著音樂的鼓點,紀和玉側身起跳,雙腿在空中迅速交疊,隨著一道肉眼幾乎難以捕捉的殘影劃破天際,紀和玉輕盈地單足落冰,浮腿與上身順勢打直,與冰面形成一個標準的T形。

以燕式旋轉的姿態,紀和玉保持著均勻的速度原地轉過八周,接著身體猛然一折,一把攥住了冰刀的刀刃。

當月白色的手套握住月白色的冰刀,將紀和玉柔軟的腰腹和大小腿拉成一道沒有一絲棱角的圓環,新月的柔弱與美麗,也一並被直白地展露於觀眾面前。

考斯滕貼身的剪裁將紀和玉的身體曲線完全勾勒出來,尤其是那纖細到不盈一握的腰.線以及起伏流利、挺翹漂亮的臀.形,既因過度的旖旎而惹人遐想,偏偏又因包裹於月白衣料之下,透露出幾分聖潔的味道。

而當紀和玉保持著這個姿勢高速旋轉時,他雙臂上那層薄紗化作了飄渺不散的靄靄雲霧,若隱若現的將新月籠罩在內,給美麗婀娜的月無端的添上了幾分神秘。

一組butterfly跳接燕式和甜甜圈旋轉,漂亮得叫人挪不開眼。

“這套節目和這套考斯滕真的太配了,”一位M國觀眾忍不住讚歎道,“我從來都不知道,人怎麼可以乾淨成那個樣子。”

乾淨成……

像月亮一樣。

像冰面一樣。

僅僅在節目之初,他就不受控製地產生了這樣的聯想。

實在很難想象這樣乾淨的少年會做出像報導裡說的那樣自大狂妄的行徑——

打住!

自己怎麼可以有這樣的想法!

這裡可是M國的賽場,冰上這個華國人挑釁的可是他們M國的選手與M國的威嚴,M國的尊嚴怎麼可以褻瀆!

可惡,自己一定是看錯了,這個華國選手一定是裝的!

產生這樣的“錯覺”的,不止這一個觀眾,現場不少老冰迷都有同樣的感覺。

但他們始終沒有忘記自己的立場,沒有忘記這個華國選手是如何看不起M國,看不起資曆是他數倍的M國名將的。

因此,紀和玉這組驚豔的旋轉過後,現場響起的掌聲依舊稀稀拉拉,聽上去實在沒有排面。

不過,這也並不能影響到紀和玉。

隨著音樂由低沉轉向明快,古箏和竹笛的加入令曲子的旋律驟然一轉,黑暗被漸漸驅散,新月轉為弦月,釋放出更加明亮的光芒。

紀和玉雙腿分開,足跟相對足尖向外,腿.根打開到一個不可思議的程度,膝蓋深深彎起,身體向後仰倒下腰,直至與冰面低低平齊。

一個深下腰、深外刃的蟹步。

在眾多滑行動作中,蟹步算是在男單裡不那麼常見、難度也比較大的動作,大部分男單選手並非沒有這個挑戰著地心引力的動作所需要的核心力量,而是缺少能夠下腰到紀和玉這個深度的柔韌性。

對下腰鮑步而言,外刃用刃越深、下腰幅度越大,難度無疑也就越高,紀和玉眼下這組下腰鮑步,難度已經達到了這個滑行的頂峰,而且,他並不像很多選手那樣,為了能夠將身體維持在這個姿勢而全身肌肉緊繃,反而身體姿態尤為舒展漂亮,輕柔優美。

紀和玉的滑行姿態雖然輕盈,身體舒展的幅度雖然柔軟,但滑速一點也不滿,步履更是極為堅實,單薄的脊背將上身有力地撐起,連一點輕微的晃動幅度都看不見。

很難不讓人感慨於他過於優越的滑行技巧。

柔韌而剛強,美麗且堅毅,看似矛盾的諸多語彙在紀和玉身上融合為一,分外圓融。

自紀和玉身上,所有觀眾都能察覺出一種跨越了國籍、驚豔了時光的美,源自華夏文明數千年的積澱,而又在冰上這個年紀還未滿十八的少年身上瘋長。

時間很快來到一分十五秒,曲目進入下半段,所有的跳躍有了10%的bv加分。

紀和玉今天的曲目編排仍舊與之前一樣,將所有跳躍壓在後半場去爭取那個加分。

因為前幾天腳踝扭傷的緣故,這幾天都沒怎麼上過冰,紀和玉其實猶豫過要不要保險起見,將一個跳躍挪到前半場,或者乾脆直接將自己練得並不熟的4Lz從節目裡撤下來——

但他最終還是放棄了。

求穩固然能保住大部分分數,卻也隻能讓他在原來的基礎上原地踏步。雖然在冬奧他意外獲得第四,但想要更進一步,靠“穩”是絕對做不到的。

紀和玉清楚地認識到,華國花滑的腳步不能停滯在這裡,而他的腳步,更不能停滯在這裡。

哪怕一個尚未完全成型的4Lz不能幫助他在這場比賽上拿到獎牌,也能幫助他進一步打破桎梏,在走向頂尖選手的路上邁出重要一步,幫助華國花滑在成為花滑大國的途中,開啟一個新的可能。

如果重來一世,他隻能達到與前世一樣的成就,豈不是辜負他這一身天賦,辜負他兩世的經驗,辜負他腳下最純粹、也最堅實的冰面?

他必須要用高難度跳躍,用節目後半段的10%加分去彌補節目分上的不足,必須用絕對具有視覺衝擊力和難度水準的動作來征服評委,來向世界展示華國花滑的實力。

華國花滑絕對不是奧本海默口中那樣“不配參加世界級大賽”,而是和所有國家一樣,都能在花滑的曆史上繪下光輝燦爛的一筆。

他必須要做到。

揚琴琴音清脆,輕輕彈撥兩下。

踩著音樂的節拍,紀和玉周身的氣勢驟然一轉,如果說之前他的狀態是十分投入,那麼現在簡直就是一百分、一千分地投入。

所有觀看著這場節目的人,都能從大屏幕裡紀和玉那雙愈發明亮的眼睛裡,察覺到紀和玉的狀態更好了。

“他的眼睛會說話”——

許多冰迷無端地想起一些媒體評論家對紀和玉的評價,之前他們還對這番話嗤之以鼻,但現在卻覺得這句話說得簡直太對了。

紀和玉的眼睛,的確是會說話的。

否則,怎麼可能僅僅憑大屏幕裡一個目光,就讓所有觀眾都生出了“他正看著我”的錯覺,就讓所有觀眾都仿佛瞧見了夜空之中那一彎皎潔明亮的弦月?

這個4Lz究竟能否成功,冰場下的陳長興和駱溫明都沒有底,冰場上的紀和玉自己,也沒有底。

唯有雲澈出神地注視著冰面上紀和玉起舞的身影,目光依舊鎮定,眼底餘光甚至隱約可見一層淡淡柔和情愫。

冰面上,紀和玉保持著以左後外刃向後滑行的姿勢,等待著一個音樂節點,等待著一個起跳的時機。

而他這個舉動,已然在華國直播間裡,激起了軒然大波!

【啊啊啊這個起始姿勢,這個起始姿勢可不是F跳的起始,應該是Lz跳啊!我不是在做夢吧,距離前幾場比賽這才幾個月啊,小玉真的這麼剛!】

【應該就是要跳Lz吧,啊啊啊啊啊提前尖叫!!!】

資深冰迷們從紀和玉滑行的動作就能判斷出這是Lz跳的預備過程,而能夠出現在這場比賽上的,顯然不會是三周跳。

那麼,就隻能是4Lz。

作為除了不存在的4A之外難度最高的跳躍,完成度很高的Lz跳幾乎就是頂尖選手與普通的一線選手間的那道鴻溝,能夠越過去,就至少已經具備了頂尖的實力,剩下的就是熬夠資曆。

紀和玉如今還未滿十八,如果這一跳真的能成功,那絕對是足夠驚人的。

畢竟,就連跳躍之王葉甫蓋尼,在這個年紀裡,也沒能掌握4Lz!

到了這個時候,哪怕現場觀眾的反響仍不熱烈,現場氣氛仍舊不高,對紀和玉來說也無所謂了。

他的大腦自動屏蔽掉了除卻音樂以外的所有聲音,甚至聽不到自己因為疲憊、同時也因為緊張和激動而漸漸急促的呼吸、漸漸紊亂的心跳。

隻有音樂。

也隻需要音樂。

耳邊的音樂化作一個個音符,穿透紀和玉的鼓膜,沿著聽神經一路向上,直至落入腦海,變成可見可感的節拍。

下一瞬,紀和玉踩著這樣的節拍,右刀齒輕盈點冰,高高躍起!

這一刻,不管是現場的還是直播間裡的所有觀眾以及裁判,都下意識睜大了眼睛,借助大屏幕的放大仔細看著這一幕,看著紀和玉點冰起跳的動作,也計數著他轉體的周數。

一周、兩周、三周、四周——

真的是4Lz!

“太不可思議了!”觀眾席上,一位M國觀眾沒忍住讚歎道。

在他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手已經比大腦的克製更快地,開始鼓起了掌。

對很多觀眾來說,掌聲像是一種神秘的開關,它可以直白而熱絡地控製氣氛,也可以簡單地傳遞情緒。

就比如現在。

當有一個觀眾“一不小心”打開了這個開關的時候,產生的效應無疑是立竿見影的。

人的情緒就像多米諾骨牌,隻要有一個人鼓掌,就會有第二個、第三個、第四個人鼓掌。

哪怕紀和玉這一跳才剛剛起跳,所帶給觀眾們的震撼也已然是真實存在的。

無關資曆、無關國籍,唯有驚歎而已。

在大獎賽的前兩站比賽上,紀和玉所展現的跳躍僅僅是4F就已經足夠令人震撼,現在拿出了比4F難度更高的4Lz,無疑更加令人瞠目結舌。

對跳躍來說,哪怕滯空感再好,從起跳到落冰,其實也就是一瞬間的事,現在也不例外,僅僅是一眨眼的功夫,紀和玉就要落冰。

紀和玉的4Lz本來就不成熟,加上腳下這片冰場製冰習慣偏硬,非常不利於紀和玉的發揮,因此自點冰起跳的那一瞬間,紀和玉全身上下每一寸肌肉就開始協同發力,極力調整著自己身體軸心的變動,控製著這一跳的足周。

然而,不妙的是,自他起跳的那一瞬間,腳踝就開始隱隱作痛。

更硬的冰場意味著起跳時需要更大的力度,而勾手跳的點冰起跳,又全靠紀和玉傷了的右腳來完成。

膏藥也好,止痛藥也罷,藥效其實也就那樣,在劇烈運動和刺激之下,很快就來到臨界點,直至瀕臨痛域。

冷汗從紀和玉的額角滲出,也就是那一瞬間的事。

腫脹的腳踝叫囂著自己的疲憊不堪,像是在用疼痛告訴紀和玉,你的身體狀況根本就無法負擔這樣高難度的跳躍,無法完成這場背水一戰的節目。

你的準備還不夠。

腳踝上腫脹的地方變得灼熱,這是紅腫得更加嚴重的先兆,伴隨著軟組織的扭曲充血,甚至讓紀和玉起跳時都似有似無地遲滯了一下——

但那又仿佛隻是人們的錯覺。

冰面上,紀和玉點冰的動作一如既往地輕盈。

與刃跳相比,點冰跳更能代表紀和玉的特色,因為骨架纖細的緣故,紀和玉在點冰時常常顯得分外輕盈,點冰的動作乾淨得肉眼難以捕捉,pre幾乎不存在,這樣高質量的點冰,在圈內是十分難得一見的。哪怕是跳躍之王葉甫蓋尼,在點冰跳上也很難說自己比紀和玉做得更好。

紀和玉這一跳延續了他點冰時一貫的優點。

乾淨利落到不可思議。

然而,雖然這一跳的起跳非常漂亮,在離冰的那一瞬間,紀和玉卻心道糟糕。

對優秀的花滑選手而言,他們起跳的時候往往就能判斷自己這一跳能否成功,就比如現在,紀和玉剛離冰,就知道自己這一跳的起跳高度還是不夠。

因為腳踝扭傷的緣故,這幾天沒怎麼上冰,自然也就無從在冰場上練習4Lz,找到一個在這樣的硬質冰面上成功完成這一跳的合適起跳高度。

因為受傷外加冰質偏硬的緣故,紀和玉的起跳發力沒能達到他預期的最完美水平,這也就導致了起跳高度稍有不足。

不足的高度很容易導致不足周或是落冰的失敗。

不足周尚可以通過加快空中轉體的速度來彌補,落冰失敗則隻能在騰空以後極力調整自己的軸心。

但這又意味著一個新的問題,他沒辦法兼顧提高轉體速度與調整落冰的軸心。

在這兩者中,紀和玉絲毫沒有遲疑地選擇了要足周。

沒有足周的4Lz的分值隻相當於一個3Lz,分差可以達到5分,就像波爾卡諾今天失敗了的那個4Lz一樣,不足周的失誤會大大拉開他與領獎台的距離。

而可能失敗的落冰,則意味著腳踝與膝蓋在落冰的那一瞬間都要承受無比巨大的衝擊力,他本就不好的傷勢可能因此加重……

但他已經無路可退了。

此時,不管是現場的還是直播間裡的觀眾,都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將目光落在冰場中央的紀和玉身上。

紀和玉能成功落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