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7.驚才絕豔(1 / 1)

冰尖美玉[花滑] 祝鳶 16262 字 6個月前

在這兩天的比賽內, 紀和玉簡直就是進行了一場誇張的豪賭。

首先,紀和玉在短節目和自由滑裡,連上兩場華國風格的特殊曲目, 而在自由滑裡, 更是大膽地將4F+3F放在曲目開頭,作為節目的第一個跳躍, 放棄了這一組高難度連跳在節目後半場可以取得的10%的bv加分;而且,在自由滑裡,還大膽地融入了少見於男單比賽的hydroblading, 大膽地嘗試了外勾進3A這樣的全新跳法, 大膽將三組高難度跳躍編排得相當密集。

可以說,在這些“豪賭”之中, 任何一條出現了失誤,都會對今天比賽的結果產生很大的負面影響。

但事實證明,這場比賽, 他賭對了。

兩套節目雖然同屬華國音樂,但風格迥異,聯係在一起能讓裁判和觀眾看到他掌控不同風格的能力;一組難度頂尖的4F+3F成功將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hydroblading的引入展現了他強大的滑行功底和演繹能力;外勾進3A的創造性跳法難度和創新性都絕對拉滿;三組密集的高強度跳躍在視覺效果和難度上都是說一不二的。

每一項聽上去都無比驚險,可也每一項都無比驚豔。

雖說是“兵行險著”,但其實也沒有那麼危險。

隻要有強大的實力,足以支撐起這支節目的編排,那麼結果自然也不可能差到哪裡去!

雖然波爾卡諾跟葉甫蓋尼還未上場,紀和玉不敢保證自己這個成績能夠超越波爾卡諾3分以上,將短節目的落後追回來, 但也已經有了很大概率能進入到大獎賽的總決賽裡。

畢竟,紀和玉今天的得分比冬奧會上的《純白》還要高出不少,技術分更是完全觸摸到了頂尖門檻, 雖然不及跳躍之王葉甫蓋尼那樣妖孽,也已經快要趕上藤原野瑤那樣的水平了。

在大獎賽R國站的賽場上,紀和玉成功用自己驚人的實力說服了眼光挑剔、態度苛刻的裁判,拿到了124.95的技術分和85.71的節目分,這個成績已經相當亮眼,雖然節目分仍舊有些不夠看,但比起短節目裡的略顯離譜的壓分,85.71至少已經達到了及格線。

與此同時,直播間裡也進入了新一輪的熱.潮。

【又破三百了哇,小玉牛逼!沒想到真的能有奇跡發生啊!麻麻問我為什麼看比賽看著看著哭出來TAT】

【雖然這個分還是有點壓了,但剛剛升組的選手能拿到85.71也不錯了(安慰開始自我安慰),我看那些黑子還有什麼話可講,我們小玉就是有帶著華國音樂走向世界、還能拿到高分的硬實力!】

【華國花滑永不言敗所向披靡!!!啊啊啊我已經開始做夢今年小玉真的捧個獎杯回去了。】

【樓上的,大膽做夢,小玉可是之前就說過了要拿牌子的哇,今年的大獎賽和世錦賽肯定會拿的哇,咱們應該夢大點,夢一下獎牌的顏色quq,淺淺夢個金的。】

【啊啊啊樓上姐妹,做夢帶我一個!雖然不好意思去小玉vb下面嚎叫怕給他太多壓力,但咱做夢夢一個金的不過分吧,這個賽季不行還有下個賽季、下下個賽季呢,咱小玉這麼牛肯定能成的!】

“315.28分,這個成績再次突破了300大關,同時也打破了紀和玉在冬奧會上創下的個人最好成績,似乎這位選手從一出道開始,就在不斷地挑戰自己,不斷給觀眾帶來新的體驗,”李諾定了定神,總結道,“在創造奇跡的道路上,紀和玉從未讓我們失望過。而今天之後,我們更可以驕傲地說,華國音樂已經有了登上世界賽場的能力,華國花滑在走向世界的路上再度邁出了至關重要的一步!我已經開始期待,在未來,有越來越多的華國選手,自信地昂首挺胸,將華國文化與華國音樂展現在世界賽場的那一天了!”

“我相信,那一天的到來,必定不會太遠!”

在紀和玉之後上場的,分彆是R國的兩位東道主選手,波爾卡諾和葉甫蓋尼。

此時,兩位選手在後台準備上場,聽到這個得分後,葉甫蓋尼對波爾卡諾挑了挑眉,道:“怎麼樣,你現在還有信心嗎?”

波爾卡諾想起自己前幾天跟葉甫蓋尼說的“會拿到獎牌”,不由一陣沉默,半晌,方道:“你都知道他的節目編排?Yiqing連這個都和你說?”

在他印象裡,紀和玉可是整個華國國家隊的“團寵”,他的訓練情況和節目編排怎麼可能到處亂說?

“還記得我跟你說什麼嗎?”葉甫蓋尼好笑地搖了搖頭,“是我們國家長期的花滑優勢和國籍已經讓你陷在舒適區裡出不來了,波爾卡諾。他和我們不一樣,他沒有舒適區。”

波爾卡諾愣了一下,像是在消化葉甫蓋尼這番話。

其實,波爾卡諾即將上場,在這種時候對他說這些,無疑是一種動搖軍心,葉甫蓋尼本不該如此。

但葉甫蓋尼還是這麼說了。

一來,葉甫蓋尼覺得波爾卡諾是那種心非常大的選手,即便賽前受了刺激,心態也不會受太大的影響;二來,他雖然狀態正好,但在這個項目裡,沒有人敢說自己究竟還能在冰場上滑多久,因此,一直有意識培養波爾卡諾等人,奈何波爾卡諾天賦的確好,腦子實在轉不過彎,奧古斯塔就更不用說了。

葉甫蓋尼有意借這場比賽激一激波爾卡諾,就算是沒能拿到銀牌也不要緊,波爾卡諾參加的另一站比賽的參賽選手遠沒有這場R國站競爭激烈,憑波爾卡諾的實力,在那一站拿到金牌並不困難,照樣能夠攢到打進總決賽的積分。

R國花滑實力強勁不假,在紀和玉沒有橫空出世之前,葉甫蓋尼還是有這個自信,在接受了最正統的訓練後,本國的選手能將世界第一的寶座牢牢把握,但也正是因為R國花滑有著悠久的曆史和正統的訓練,才讓選手們陷入了舒適區,一旦有新鮮血液的加入衝擊了世界花滑圈子的格局,可能就會出現不好的結果。

波爾卡諾現在離頂尖選手隻差一線,就連4Lz都已經入了一點門,但葉甫蓋尼卻覺得,恐怕還是紀和玉離打破這層一線到頂尖的隔膜距離更近,必須要狠狠推波爾卡諾一把,他才能跨過這道門檻。

“他沒有舒適區嗎?”波爾卡諾有些費解地重複道。

“因為沒有舒適區,所以每一步都是踏著危險在前行,”葉甫蓋尼意味深長地拍了拍波爾卡諾的肩膀,話說到這裡就已足夠,再解釋下去已經沒有必要了,主要還是得靠波爾卡諾自己領悟,“好了,該你上場了,一會兒不要掉鏈子啊。”

還沒等波爾卡諾想明白,明明紀和玉的兩套節目都是難以被裁判理解和欣賞的華國風格的音樂,為什麼節目分會有這樣大的差彆,主持人的報幕聲就已然響起,他不得不暫時中斷思考,滑上了冰面準備開始自己的比賽。

紀和玉原本想看一下波爾卡諾和葉甫蓋尼兩位頂尖選手的節目,奈何右膝舊傷複發,教練組是斷然不可能允許他還留在這裡的,比分才剛確定下來,就帶著紀和玉回了華國的休息室,隊醫早已等在那裡,見紀和玉臉色不對,立刻就扶著他坐下,開始查看他的情況。

通過鏡頭看到這一幕的蔣一清臉色頓時一變,看向雲澈道:“糟糕,不會小玉真的出了什麼事吧。”

“……你不是說他狀態還好嗎。”雲澈語氣平靜,卻又夾雜著一絲微不可察的顫抖。

蔣一清並未生疑,而是皺了皺眉,遲疑地說:“按照我對小玉的了解,接下來就是波爾卡諾和葉甫蓋尼的比賽,他應該不會不想看現場的,除非……”

除非是身體實在受不了了。

蔣一清雖沒有將話說完,雲澈也聽懂了他言下之意。

在蔣一清還沒想好怎麼辦的時候,雲澈一個語音通話已經撥了過去。

“你就這麼、就這麼直接打給小玉?”蔣一清驚訝道,完全沒想到雲澈跟紀和玉的關係這麼好。

“那不然呢。”雲澈嗓音淡淡,但內心卻遠不如面上所表現出來的這般平靜。

他隻消稍一閉眼,腦海裡就自動浮現出方才透過電子屏幕看見的,紀和玉在比賽時慘白到幾乎沒有一絲血色、若不是化著厚重的妝容根本掩蓋不住的氣色,以及那多到不正常的、幾乎將他全身上下打濕的冷汗。

……這樣糟糕的狀態,應該是真的很痛吧。

對紀和玉的性子十分了解的雲澈,完全可以想見,少年是如何以堅強的意誌對抗疼痛和本能,強撐著完成整場比賽的。

雲澈並不因為紀和玉的強撐和受傷而不悅,相反,他相當理解紀和玉的做法,隻是,越是理解,也就越是心疼,心疼少年的堅強和倔強,也心疼少年年紀尚輕,卻面臨著如此之大的壓力。

電話還未接通的間隙,蔣一清苦澀地看了雲澈一眼,問道:“作為一個前輩,我是不是很沒用?如果不是因為我沒能撐得久一點,小玉也不會這麼累了。”

“這是你們共同的選擇。”雲澈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並沒有說對或是錯,蔣一清的神色卻明顯好多了。

“你說得對,”蔣一清點了點頭,“與其在這裡懊悔和自責,倒不如關心一下我們小玉。”

語音通話終於接通,對面傳來的聲音當即就令雲澈心中一緊。

“……哥,怎麼這個時候打電話來了。”紀和玉的聲音很輕,電波與音頻互相傳輸之時,聲音也不可避免地有些失真,雲澈依舊聽出了其中的幾分虛弱之意。

“受傷了?”蔣一清還在想怎麼開口問這個問題的時候,雲澈就單刀直入道。

對面紀和玉明顯頓了一下,這才試探道:“哥你是看了剛才的比賽嗎?”

“嗯。”

雲澈簡單地回答了一個字,紀和玉聽不出喜怒,也摸不著雲澈究竟看出來多少,他自問剛剛比賽的時候掩飾得極好,所有動作的完成質量都沒有受到影響,真不知雲澈究竟是怎麼看出來的,隻能硬著頭皮模棱兩可地回答道:“還好。”

紀和玉一面在電話裡“應付”雲澈,一面任由隊醫王靈卷起了他的褲腳,仔細查看他的傷勢。

然而,也不知紀和玉是什麼時候誤觸了“免提”鍵,這邊的動靜無比清晰地傳入了雲澈和蔣一清的耳中。

就聽王靈語氣有些嚴厲道:“你怎麼搞成這樣,都腫了這麼大一塊還敢繼續比賽半分鐘的!”

“怎麼了和玉。”聞言,雲澈的嗓音也難得帶了幾分焦急之意。

也不知道為什麼,心中有一道隱秘的聲音,讓紀和玉根本就不敢面對雲澈,手指在大腦反應過來之前,已經切斷了語音通話,甚至沒有和雲澈說句再見,這樣不禮貌的行為,若是放在平日裡,他是斷然不會做的。

“比賽的時候全部注意力都放在賽場上了,沒什麼感覺,”盯著幾位教練和隊醫,以及陳衍芝共同的死亡視線,紀和玉有些心虛地低下了頭,不敢與幾人對視,硬著頭皮解釋道,“比賽的時候也沒感覺腫得多厲害。”

“就是因為比賽的時候沒腫這麼厲害,才能讓你可勁作啊,”王靈哭笑不得地戳了紀和玉的額頭一記,“你還真以為腫成這樣,你在冰上能跳得起來啊。”

“所以還算走運,起碼今天的節目正常完成了。”紀和玉任由王靈在自己膝蓋上紮了幾針,同時點了點頭,深以為然道。

“還走運呢,你還真想帶著傷打比賽啊,”陳長興見紀和玉不長記性,不由又板起了一張臉,“我和溫明的話都不聽,也不知道到底還能聽誰的話。”

“對了……”陳長興遲疑了一下,有意無意道,“你家裡人又找你麻煩了?”

紀和玉家裡的情況在國家隊裡不是什麼秘密,平時大家也都儘量避免提起相關的問題,以免觸及紀和玉的傷心事,但剛才他好像聽紀和玉在電話裡叫了一聲“哥”還是什麼的,然後又不知道對面說了些什麼,紀和玉不高興的直接掛掉了電話,不由得陳長興不多想。

紀和玉畢竟是他們看好的隊員,大家也都很喜歡紀和玉,紀和玉家裡人如果來找麻煩,雖然紀家家大業大,但隻要紀和玉身在國家隊一日,他們倒也勉強能護得住紀和玉一日,紀家就算再怎麼能鬨騰,手也伸不了那麼長。

陳長興擔心紀和玉才受了傷,又在紀家那邊吃虧,這才有此一問。

然而,紀和玉卻是茫然地眨了眨眼,不明白陳長興為什麼突然說這個。紀家是手段肮臟不假,但自從上次雲澈警告過紀明成之後,紀家就再沒來找過他的麻煩,而紀和玉也沒有聽到什麼風聲,他心裡隱約猜測是雲澈暗地裡幫了他一把,但雲澈從來不提,他也不好意思開口問。

“你這是什麼意思,陳教,難道我家裡人來找你的麻煩了嗎?”

“剛剛你不是電話裡叫了一句‘哥’,然後又沒說兩句就掛了電話?”陳長興遲疑道,“他們真沒讓你吃虧?”

紀和玉這才明白過來,陳長興到底誤解了什麼,隻好哭笑不得地解釋了一下來點人是雲澈,自己是不想讓他太擔心才掛斷的電話。

隻是紀和玉說著說著,自己也覺得有點不對,一抹薄紅自他的耳根一路蔓延到面頰,最後暈染成一片淡淡的粉,令他因疼痛而慘白已久的臉上,總算是有了一絲血色。

而陳長興也覺得有些古怪,但一時間又說不出哪裡不對,隻好疑惑地與駱溫明對視一眼,說了一句“那就好”,就將注意力重新轉移到紀和玉的傷勢上。

剛才這段時間裡,王靈已經給紀和玉進行了初步的檢查,估計可能是跳躍時膝蓋所受的扭轉外力太大,猛然起跳和落冰,以及單足滑行承重時股骨髁與脛骨間的旋轉壓力過大而導致了關節積液,給紀和玉進行了簡單的冰敷包紮,憂心忡忡道:“嚴重倒也不是多麼嚴重,隻要好好休息,積液吸收了基本上是能痊愈的,但問題是一個月後就該比賽了。”

這樣的傷勢最重要的治療手段,就是絕對的關節休息,不僅應當避免訓練這樣的高強度勞損,就連日常活動都要儘可能規避,才能滑速關節恢複的時間。

可問題是,休息恰巧是紀和玉最難以完成的康複訓練!

即便今天紀和玉在R國站拿到了金牌,積分依舊不能穩進大獎賽的總決賽,但如果參加了兩站比賽,鎖定一個總決賽名額的機會就大大增加。

而紀和玉報名的下一站比賽,是一個月後的J國站,一個月的時間其實很短,對運動傷來說,更是“迫在眉睫”,這麼點時間,根本不夠恢複和訓練的。

王靈雖然沒有明說,但意思也已經很明顯了,在場的幾個人面色都是一沉,尤其是駱溫明,他自己就是因傷早早退役的,現在聽到紀和玉這樣的遭遇,生怕他也會走上自己的老路。

“我知道了,謝謝你靈哥,”相比之下,傷患本人紀和玉反倒鎮定得過分,平靜地向王靈點了點頭,“這幾天我會好好休息的。”

聽到了紀和玉所說的“這幾天”的話術,駱溫明立刻就明白了紀和玉在想什麼,如果不是舍不得,簡直恨不得跳起來給紀和玉一個燒栗。

“小玉,你就給我好好養著,彆想什麼訓練不訓練的了,要是養不好,一個月後的比賽你也彆上了!”駱溫明難得嚴厲地板起了一張臉,道。

紀和玉原本還想再為自己爭辯兩句,但奈何陳長興跟駱溫明的臉色實在太過嚇人,不得不“低服做小”,儘量平息兩位教練的怒火。

“行了小玉,你之前不是和我說還要準備考試和學習的嗎,正好趁這段時間好好休息,好好看書,比賽的事情也彆想了,隻要你自己的身體調整好,一切都會好起來的,”陳長興有些不忍地偏過了頭去,“你才十七歲,之後的路也還有很長,並不急於這一時,年紀輕輕留下那麼多病根可怎麼行。”

陳長興的語氣雖然溫和,但紀和玉聽著他話裡的意思,竟像是一個月後的比賽,都不希望自己參加!

這怎麼行!

為了華國音樂與華國花滑走向世界,紀和玉特意選擇了這樣兩套節目,如今才剛剛投入新賽季的使用,也才剛剛顯示出一點成效,倘若不參加接下來的比賽,豈不是前功儘棄?

而且,大獎賽的總決賽席位一共隻有六個,雖然華國還有陳衍芝跟劉彥池兩位選手將要參加大獎賽的分站賽,但大家都清楚,他們主要是來增進大賽經驗的,並不是以打入總決賽甚至拿到獎牌為目標,隻有紀和玉一個人是奔著衝獎去的。

這也就意味著,倘若自己不參加一個月以後的比賽,華國很可能根本就沒有選手能參加總決賽。

在華國花滑好不容易被拉扯出點起色的緊要關頭,這樣的事情怎麼能夠發生!

若非王靈仍握著紀和玉受了傷的右腿,紀和玉簡直都要從椅子上跳起來跟陳長興理論了。

“陳教,我現在會好好養傷,但一個月後的比賽,我不能缺席,我真的不能缺席,”紀和玉面上好不容易養回來一點的血色又褪得一乾二淨,攏在袖中的指尖亦被他不自覺地握緊,掌心的疼痛甚至短暫地掩蓋了膝上的痛楚,罕見地有些語無倫次,就連一貫鎮定的眼睛裡,都浮現了一絲脆弱的懇求之色,“您知道的,我們不能缺席,尤其是在現在這個關鍵時候。我會好好養傷的,但一個月之後,無論如何總得上場比賽。”

在場的人都是圈內的老人了,所謂“無論如何”究竟是什麼意思,每一個人心裡都清楚得很。

無非,就是采取一些“非常手段”,治標不治本地將疼痛控製住,至少控製到不影響選手活動的程度,讓選手得以帶傷參加比賽。

隻是,這樣的方法雖然能暫時止痛,卻有很大可能使選手的傷勢因為過度運動而進一步加重。尤其是對未成年選手,這樣的選擇必須慎之又慎。

“小玉,”駱溫明及時地製止了他的話頭,“先養好身體,其他的可以再說。”

他們都沒忘記,去年的蔣一清就是在大獎賽上打了一針封閉上的場,回來以後傷一直沒能養好,連帶著當年的世錦賽也頗不順利。

封閉針對花滑運動員來說是不到萬不得已時最後的手段,紀和玉還未滿十八歲,骨骼和肌肉尚未完全定型,斷然不能落下一身病根。紀和玉是絕無僅有的天才不假,但天才也需要成長的時間,他這一路走來已經夠快了,實在不能再“揠苗助長”。

紀和玉還年輕,未來的路還有很長,尚不急於這一時,而他們,也不必急於這一時。

“……好。”紀和玉輕聲道。

燈光打在紀和玉纖長濃密的眼睫之上,將那睫毛隨著少年呼吸節律的細小顫動都映照得分明,此時因為心緒的劇烈起伏,連帶著紀和玉的呼吸也微微急促了些,那顫動的幅度也就愈發明顯。

在他人眼裡,紀和玉通常是冷靜鎮定的,哪怕面對媒體的攻訐和刁難都能從容不迫,哪怕面對賽場的高壓也能鎮定自若,天賦和實力給了紀和玉絕對的自信,以及自信的資本,他幾乎從未露出過這樣失落而無奈的神色。

一時間,在場的其餘幾人隻覺那顫動的,不是紀和玉的眼睫,而是自己的心尖。

駱溫明也拿不準紀和玉這究竟是真情流露,還是想要以此來“博取同情”,隻能輕輕撫了撫紀和玉的發頂,模棱兩可地安慰道:“會好的,小玉,會好的。”

紀和玉的傷勢一番處理下來,自由滑的比賽都堪堪結束,而幾人也總算有功夫看一眼目前的得分面板。

葉甫蓋尼毋庸置疑地排在了第一,總分更是達到了325.91分。

而第二名,赫然就是紀和玉的315.28。

波爾卡諾則因為太想超過紀和玉,大著膽子在節目中嘗試了一個他成功率極低的4Lz但遺憾失敗,最終以312.19的總分排在了第三,很巧合地同樣落後紀和玉3分的分差。

這也就意味著,紀和玉拿到了大獎賽R國站的一枚銀牌,而這又是一站高手雲集的比賽,對年僅十七、剛剛升組的選手來說,這樣的成績其實已經足夠亮眼,從某種程度上將,已經實現了紀和玉之前在冰演時所說的“要拿獎牌”的承諾,隻不過對紀和玉來說,他的目標更上數層,是拿到總決賽的獎牌。

因為膝蓋的傷勢發作,教練組幫紀和玉回絕掉了主辦方表演滑的邀請,事實上,若不是這個領獎儀式的獎牌不能代領,陳長興和駱溫明還真不想讓紀和玉又走這麼一段路。

但獎總歸還是要領的,陳長興和駱溫明也隻能三令五申地要求紀和玉,不管其他選手整了什麼“花活”跳上領獎台,他絕對隻能小心地走上去,千萬不能再拉扯到膝蓋了。

紀和玉一面有些無奈於在兩位教練的眼裡,自己竟然這麼沒有分寸,一面哭笑不得地反複保證了自己不會亂動,這才被允許去參加頒獎儀式。

此時,紀和玉已經換上了華國國家隊那套寬大的隊服衣褲,肥厚的褲腿對紀和玉來說大得誇張,倒是很適合將冰袋綁在膝蓋上,完全不容易被發現,甚至直播間裡都還是一片喜氣洋洋,已經開始預先慶祝紀和玉拿到大獎賽總決賽的入場券了。

然而,眼神極好、又對紀和玉分外關注的雲澈的眉頭卻又是一皺。

坐在他旁邊的蔣一清心道糟糕,已然有些不妙的預感,遂試探地問道:“怎麼了?”

“和玉的右膝上綁了冰袋,”雲澈遲疑道,“領獎的時候都戴著冰袋,他的傷應該……很痛吧。”

蔣一清愣了一下,接著瞪大了眼睛盯著紀和玉的右膝,但也隻勉強察覺到那裡似乎有些脹滿,完全沒想到會是因為冰袋。

想到這裡,蔣一清不免有些頭痛,也不知紀和玉回來以後還得折騰多久才能好,要是真的影響到紀和玉一個月後在J國站的比賽……

這樣的後果,蔣一清根本不敢想。

而且,如果紀和玉來找他“幫忙求情”,蔣一清根本不知道自己該站在怎樣的立場上!

若是以前輩或是教練組的角度來看,是斷然不可能允許紀和玉帶傷強自參加之後的比賽的,這樣做的代價,誰都不知道會是怎樣。然而,若是站在運動員自己的角度來看,紀和玉怎麼可能甘心就這樣放棄?之前在大獎賽的總決賽上,自己不也是實在不甘心放棄,咬牙打了一針封閉也要上場的嗎?

一瞬間蔣一清腦海裡閃過無數想法,但又很快都被他一一否決。雖然紀和玉還年輕,但華國花滑正值高速發展的時期,要是在這種情況下突然沉寂,隻怕今後還會更難。想要在保護紀和玉與保持目前華國花滑的發展態勢這二者之間找到一個完美的平衡,根本就不可能。

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的蔣一清完全沒有意識到,坐在他身邊的雲澈簡直是面沉如水,常年沒什麼表情的臉上難得地浮現了幾分複雜神情。

頒獎儀式過後,就該是接受記者采訪的環節,教練組本來想著替紀和玉回絕此事,但紀和玉才在這個新賽季裡拿出了兩套華國曲風的節目,而且竟然還真的得到了一個還算不錯的成果,引起了媒體的廣泛關注,想要避免采訪幾乎是不現實的。

而且紀和玉自己,也很堅持要接受賽後采訪。

“采訪也就是最多一個小時的事,我儘量不用右腿,靠左腿承重就好了,應該問題不大,我想,應該有很多觀眾沒能完全理解這兩套節目,我也想趁此機會向大家解釋一下。這塊套節目在新賽季裡第一次展現在觀眾們眼前,這是一個很好的平台,必須要抓住才行。”

說這話時,紀和玉語氣平靜,神色也很堅定,仿佛膝蓋的疼痛根本沒有給他造成什麼影響。

駱溫明和陳長興對視一眼,都發覺自己實在很難抵禦紀和玉冷靜而堅定的目光。

最後,駱溫明無奈地撫了撫紀和玉的發頂,道:“不許勉強,知道了嗎?”

果然,在今天的賽後采訪中,紀和玉是媒體們追問的對象。在記者們問了波爾卡諾“為什麼想到要衝一個4Lz,失誤在不在他的預料之內”,問了葉甫蓋尼“新賽季有沒有和往常一樣,包攬冠軍的信心”等幾個不痛不癢的問題後,現場的“矛頭”幾乎都指向了紀和玉。

隨著時間的推移,冰袋一點點融化,鎮痛作用不斷削弱,與逐漸發展的關節積液的狀況以及痛楚相比,愈發顯得不足。

然而,鏡頭裡,少年脊背筆挺,脖頸高昂,在面對媒體的提問時儀態好到甚至可以登上芭蕾舞團,根本看不出來他的膝蓋正承受著劇烈的痛楚。

在今天接受賽後采訪的三位奪牌選手中,紀和玉的身高不是最突出的,但當他們站在一起時,最引人注意的卻不是氣勢最強、名氣最大的世界第一男單葉甫蓋尼,也不是身高最突出、長相最有侵略性的波爾卡諾,而是這個容貌昳麗、身材纖細的東方少年。

紀和玉分明隻有十七歲,周身卻給人以一種隻有積年累月泡在冰場上,才能養出來的霜雪氣息,雖淺淡到不可觸摸,卻又純潔而剛強。

鏡頭內,隻有紀和玉一個黑發黑眸的東方面孔,其他人,不管是兩位選手也好,眾多媒體記者也好,都是金發碧眼的西方面孔,但紀和玉卻毫不怯場,甚至稱得上談笑自若。

“他的眼睛會說話”——

不少記者下意識想起了一些評論家對紀和玉這樣的評價,不得不說,這樣的評價十分準確,哪怕他們中的很多人,在采訪開始前已然帶有了對這位初出茅廬的東方選手的偏見,一看見那雙眼睛,都不由偃旗息鼓,至少侵略性已然去了大半。

這位年僅十七的選手的眼中,寫著任何人都難以企及的、對冰雪的熱愛和追尋,寫著對自身實力強大的自信,更寫著對華國音樂的推崇、對華國文化的熱愛以及對華國花滑的憧憬和向往。

在這樣純粹到完全不摻任何個人情感的目光裡,再刁鑽的媒體也會敗下陣來,再苛刻的評論家也很難提出批評之語。

膝蓋上的疼痛絲毫未能影響紀和玉的神誌,反而令他在回答記者提問的時候更加謹慎,也更加堅定且自信。

——你為什麼能這麼大膽,明知道這樣的節目風格在賽場上是不吃香的,還敢短節目和自由滑兩場比賽,都拿出這種風格?就不怕因此錯失晉級總決賽的機會嗎?還有,準備了兩套這樣的節目,你的團隊是否有考慮其中的風險呢?

“記者先生,我想請你明確一點,從未出現過的風格,不代表不吃香的風格。總會有第一個吃螃蟹的人,如果彆人沒有邁出這一步,那這個人,為什麼不能是我?從無到有、從生疏到熟悉、從無感到喜愛總是需要一個漸進性的過程,而起始狀態從來不意味著終點,我熱愛華國的音樂與文化,且相信這樣的音樂與文化,絕不會在冰場上黯淡失色。至於風險,我們自然是考慮過的,但作為華國的花滑人,沒有人不希望看到我們的音樂登上世界賽場。”

——體能並非你的強項,短短二十餘秒內三組高強度跳躍,這樣的編排是非常大膽的,可以問問這是誰的主意嗎?你有沒有想過,萬一失敗了,這樣的編排是很難補救回來的。

“我想大家都知道,這支節目同樣是我的團隊和克裡斯大師攜手打造的,事實上,這三組高強度的連跳,就是克裡斯大師在構思和剪輯音樂時,受到氣勢雄渾的樂音啟發而來的。克裡斯先生站在藝術的角度給出了這樣的建議,我非常感謝他做出了這樣驚為天人的編排,同時也感謝我的教練組,在面對這個風險極大的方案時,給了我充足的信任和支持。”

——從前J國選手藤原野瑤也試圖在比賽中使用他們國家特色的音樂,但最終這樣的嘗試以失敗告終,對這件事你怎麼看呢?以藤原野瑤的實力和地位,都不敢保證自己的節目是成功的,你為什麼這麼有自信?

“藤原前輩是我非常敬重的一位選手,我想,在弘揚本國音樂與文化的理念上,他的想法與我如出一轍,如果非得要說出個所以然來,我覺得或許還是跟平台有關係,很感謝R國大獎賽給了我一個合適的平台,讓我能進行這樣的嘗試。至於為什麼有自信……記者小姐,我想澄清一點,我做出這樣的選擇並不單單是因為我對自己的實力有自信,而是因為我對華國音樂與華國文化有自信,審美沒有國界,我相信觀眾和裁判都能被東方文化之美所感染。”

不去質疑裁判所給出的、略顯不公的節目分,反而感謝R國大獎賽給出的平台,這樣的回答令在場的記者都不由愣了一下,完全沒想到紀和玉這樣輕的年紀,在被問到如此尖銳的問題,稍有不慎就可能得罪J國和藤原野瑤,抑或是得罪R國和裁判組時,能如此機敏且不假思索地給出了一個恰當的答案。

到了這個時候,饒是這些來自西方國家的記者大多傲慢刁鑽,也不得不被少年身上獨特的魅力所折服。

在紀和玉身上,他們看到了他們從未主動去了解和注意過的華國文化與華國精神的印記,看到了獨屬於東方的柔韌和剛強、聰慧和溫和,他們都未曾想過,這些美好的品質,竟能如此完美地融合在一個人的身上。

恐怕要不了多久,整個世界都會為華國這輪初升的朝陽而震驚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