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3.心緒起伏(1 / 1)

冰尖美玉[花滑] 祝鳶 16819 字 6個月前

雲澈深深看了面前的少年一眼, 就見紀和玉那雙波光瀲灩的桃花眼依舊清澈無比,甚至帶上了幾分疑惑的意味。

圍巾的親密意味無需解釋,然而, 面前的少年仿佛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送出的東西是什麼意思, 看上去簡直既純良又無辜, 又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究竟……

有多惑人。

若非雲澈心知紀和玉雖然心智十分成熟, 但在情感方面卻異常單純, 簡直都要以為這般姿態是紀和玉的欲擒故縱了。

但事實顯然並非如此。

少年眉眼彎彎, 笑靨明媚,哪怕雲澈刻意地移開了目光, 依舊能輕而易舉地在腦海裡描摹出紀和玉的影像,甚至能準確無誤地勾畫出少年左眼眼尾那顆殷紅的淚痣, 以及唇角是不是漾起的淺淺梨渦。

雲澈也說不清楚,明明自己與紀和玉見面的次數和時間加起來也沒多少回, 為何卻能將紀和玉這張臉記得如此清楚。

“和玉。”雲澈並未解答紀和玉的疑惑,而是輕歎口氣,再度喚了一聲他的名字, 而後,就在紀和玉愈發不解的目光中將圍巾小心翼翼地收好。

“啊,哥?”紀和玉眨了眨眼,莫名其妙地望著雲澈的方向。

在紀和玉的視野難以企及的地方,雲澈的手不自覺地攥緊了些,直至掌心幾乎被他自己勒出一道深深的血痕,那激起的痛楚才終於令他猛然回神。

雲澈雖沒有正式接手家族企業,但這些年來也算得上混跡商圈已久,心態早已打磨得無比沉穩, 從未有過這般無法掌控自己的情緒的感覺。

本以為將紀和玉支開這幾天,自己的心緒總能平複下來,而這幾天也的確是平複下來了,可紀和玉卻實在毫無自知之明,竟然又來激他。

“謝謝,我很喜歡,”比賽近在眼前,雲澈實在不願在這種時候分心,隻得強迫自己摒棄腦海裡紛雜的思緒,言簡意賅道,“明天就要比賽了,時候也不早了,我準備休息了,和玉,你也是。”

“嗯,那晚安啊哥,明天比賽加油!”

“和玉,晚安。”

目送紀和玉離開後,雲澈卻並未如他所言地去準備休息,而是靜靜坐在了桌前,將那條才剛收起的圍巾又取了出來,神色愈發晦暗不明。

方才,在看見少年送出了這條圍巾的那一刻,雲澈差點就沒忍住想要伸手將少年一把攬住,但多年磨練出來的冷靜和自製力,到底還是讓他保持了理智。

一切都還太早了。

雲澈這麼告訴自己。

他的比賽還未完成,而紀和玉在這方面又完全不曾開竅,懵懂單純如一張白紙。

太早了,實在是太早了。在這樣的情況下,自己身為年長者更應該做的是引領,而不是單純的索求。自己應當給紀和玉一點成長和接受的時間,而很多事情,自己也需要好好地再想一想。

自己已然在圈內有了一定的分量,家世背景也很深厚,未來肯定是要繼承家族企業的,因此,這件事對他來說倒是無所謂,可是紀和玉不一樣。

紀和玉才剛剛升入成年組不久,雖然在前幾天的比賽裡一舉刷新了華國在冬奧上最好的成績,奈何沒有拿到獎牌就是沒有拿到獎牌,在圈內的地位和影響力都不會穩固,加之華國花滑又一向式微,紀和玉想要拿到自己滿意的成績,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如今,紀和玉正值事業上升的關鍵時期,不該為彆的事情分心,不僅紀和玉不可能這麼做,就連雲澈自己,也無法接受自己在這個時候做出什麼不合時宜的舉動來。

花滑是紀和玉無比熱愛的事業,更是他們二人相識最初的緣由,自己斷然不可能因為一時衝動而讓少年的夢想遭受打擊。

現在還不是時候。

想到這裡,雲澈深吸口氣,反而徹底平靜了下來。

為了更好的結局,他可以暫且按捺,也必須要暫且按捺。

雲澈下意識將手抵在了自己心口,感受著自己的心臟平穩有力的搏動。

此刻,它正為另一個人而跳動。

隻要能夠在世錦賽上取得足夠的參賽名額,冬奧的高山滑雪就不會限製參賽選手能夠的報名項目數量。作為華國乃至整個東方世界最頂尖的滑雪天王,雲澈在世錦賽上的成績排名自然位居前列,拿下冬奧的名額根本不成問題。而這也就意味著,雲澈將要參加高山滑雪一共有滑降、回轉、大回轉、超級大回轉以及全能五項比賽,任務不可謂不重。

在這五項比賽中,滑降和超級大回轉都是競速項目,以一輪的成績確定排名,而回轉、大回轉是技術項目,需要比賽兩輪,以兩輪成績相加確定排名;至於全能,則又包括了滑降和回轉兩個項目,因此,雲澈一共需要參加9次滑行,才能完成最終的比賽,這對體能的要求自然是巨大的,隻有最頂尖的選手,才有可能在所有的比賽上都取得一個還算亮眼的成績。

雖然四年前的冬奧會上,雲澈遺憾地隻拿到了幾個銅牌,但這幾年來雲澈其實也已經在不少賽事上拿到過冠軍,離大滿貫所缺少的,隻剩下冬奧各個項目的金牌,他這次參加冬奧,也是抱著衝擊金牌的決心來的。

在陌生的高山滑雪場地上進行比賽,選手首先需要適應雪場的海拔高度和氣候條件,以及不同雪道的坡度與垂直落差,接著還需要有很強的臨場反應能力和身體掌控能力,才能在陌生的、不知道走行的雪道上時刻控製著自己的方向,時刻做好轉向和穿越旗門的準備,一旦出現失誤,漏過了某個旗門,就必須回來重新穿越,這對選手比賽總時長的影響可以說是巨大的。

因此,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高山滑雪的運動員都必須具備膽大心細的雙重條件,膽大者方能征服巍峨險峻的雪坡,而心細者,方能正確把握自己滑行的方向以及線路。

今天的比賽項目是競速項目之一的滑降,男子滑降項目的雪道垂直高度落差足以達到800~1000米甚至還可能更多,眼下這處滑雪場的滑降項目起點的海拔高度有三千餘米,垂直落差也足有1000米,滑行速度甚至可以達到130公裡每小時,超過了高速公路上汽車的最高限速,差不多相當於從三百多層高的摩天大樓上俯衝而下,光是在腦海裡想象這個數字就覺得不可思議,而選手們,則是要身臨其境地面對這樣險峻的場地。

為了增加賽道的複雜驚險性,同時也是從另一個角度保護運動員的安全,賽道上的危險地段、坡度轉換和顛簸地帶、急轉彎處以及運動員易於滑錯方向的地段都需要設置旗門①,一來確保運動員的滑行能夠通過這些險要地帶從而增大比賽難度,二來也是通過旗門的設置,提醒選手地形的複雜程度並給選手提前做好準備以免受傷的機會。

在選手和選手們的“家屬”坐上了前往比賽場地的接駁車後,車內的氣氛無比安靜,安靜到紀和玉甚至能清楚地聽見自己身側雲澈的呼吸,平穩有力,不緊不慢,仿佛根本就沒有在為即將開始的比賽而緊張。

在紀和玉下意識望向雲澈的時候,卻見雲澈竟然也在看他,那雙一貫冷淡到沒有一絲波瀾的眼眸裡是一團根本無法看透的墨色。

微妙的氣氛令紀和玉的大腦有一瞬的空白。

雲澈並未說話,而是唇角微勾,罕見地露出了一點笑意,對紀和玉微一頷首,紀和玉雖然不知道雲澈這是什麼意思,但雲澈看起來很輕鬆的樣子,他自然也就放心不少。

滑降項目一共有30名參賽選手,選手們的出場順序是抽簽決定,不同於花滑的比賽成績與裁判的“心情”和判罰掛鉤,滑降的成績十分客觀,完全就是由起點和終點的計時決定,因此,出場順序與比賽成績的關係主要還是體現在選手上場時的雪面狀態以及天氣條件,尤其是不同時間點的風向和風力上。

風向和風力對競速項目成績的影響很大,業餘愛好者或許很難察覺這種影響,但對專業選手來說,風力和風阻都是滑行時必須考慮到的因素。

今天,雲澈抽到的出場次序是17,看到這個序號後,雲澈下意識就往選手席的方向看了一眼。

雖然知道這種時候想一些亂七八糟的實在不合適,但雲澈看到這個數字的第一反應,正是紀和玉的生日,10.17。

雲澈在心裡唾棄了一下自己莫名其妙的想法,但接著卻又忍不住唇角微勾,總覺得這個號次是帶著某種神秘的力量的,說不定今天的比賽會很順利。

抽完簽後,雲澈就回到了選手席上。

此時,紀和玉、蔣一清正和亞當斯坐在一起熱絡地聊著什麼,見雲澈和斯蒂芬回來,就向他們倆打了個招呼。

“Ydams my dear!我的號次是11,是你的生日!今天的比賽一定會很幸運的!”斯蒂芬那甜膩的語氣與他高大的身材形成了鮮明的反差,令紀和玉不由有些尷尬,誰知斯蒂芬根本不滿於此,還上前一步給了亞當斯一個熱絡的擁抱,又在對方額頭上猛地親吻了一下,仿佛根本不在意選手席上還有很多“外人”。

饒是紀和玉知道西方人大多熱情奔放,但這裡畢竟是賽場,此時也不由有些瞠目結舌,不知道目光該往哪出放才好。

雲澈輕笑一聲道:“他倆就是這樣的,不用管他們。”

紀和玉哭笑不得地點了點頭,順著剛才斯蒂芬的話問了下去:“對了哥,Steve是11號,那你抽到了幾號?”

“17號。”雖然在心中產生了和斯蒂芬類似的聯想,但雲澈卻是語氣平靜地回答道。

17號……那豈不是也是自己的生日?

原本沒有斯蒂芬那一番話,紀和玉是斷然不會產生這樣的聯想的,眼下正是因為斯蒂芬的舉動,紀和玉隻覺自己面上發燒,哪怕冷風一直刮在臉上,耳根也一陣發燙!

紀和玉下意識往斯蒂芬和亞當斯的方向看了一眼,就見這兩位依舊旁若無人地“擁在一起”,紀和玉的確聽說有些選手會采取各種方式和自己的朋友一起賽前“壯膽”,但眼下斯蒂芬這樣未免也太……

就在紀和玉忍不住胡思亂想之時,一雙手忽然輕輕覆住了他的眼睛。不同於紀和玉因為在冷風中吹了一段時間後變得冰冷的臉部肌膚,男人的手是溫熱的,掌心和指腹上都覆蓋著一層薄繭,雖然有些粗糲但並不磨人。

紀和玉下意識眨了眨眼,纖長的眼睫如細小的刷子撓過男人的掌心,激起一陣細細密密的癢,雲澈喉頭微動,語氣低沉道:“不該看的東西,小孩子彆看。”

”……哦。“紀和玉一面乖乖地應了一聲,一面卻又忍不住在腦海裡反複地想剛才斯蒂芬說的“11是你的生日”,同時在心裡慶幸,幸好雲澈應該是不記得自己的生日的,否則實在是太尷尬了。也正是因為腦海裡莫名其妙的情緒,紀和玉壓根就沒意識到,雲澈的舉動有多曖昧。

而一旁的蔣一清,也根本就沒有覺得雲澈蓋住紀和玉的眼睛有什麼不妥,他自己都想上手蒙住紀和玉了,小玉年紀還小,怎麼能看這些!

“滑降的比賽進行得很快,我一會兒就要去熱身備戰了,沒辦法在這裡陪你……”雲澈微微頓了一下,改口道,“陪你們,和玉,你就和一清還有亞當斯他們在這裡看比賽就好,小心一點不要著涼了。”

話畢,一旁那對“夫夫”也終於戀戀不舍地分開,斯蒂芬向亞當斯交代幾句後就準備離開,雲澈也就放開了蒙住紀和玉眼睛的手,轉而揉了揉紀和玉的發頂就要跟他一塊走。

然而,雲澈從剛走出去沒幾步,就被紀和玉一聲“哥”給叫住,向備戰區走去的腳步生生一頓。

就見紀和玉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從座位上站了起來,並且小跑了兩步跟上了雲澈。

在雲澈還未反應過來的時候,紀和玉就主動張開了雙臂,踮起腳給了雲澈一個擁抱,在他耳邊道:“哥,比賽加油啊!”

少年微涼的體溫和冷冽的氣息令雲澈的喉頭又是一緊,然而,就聽紀和玉接著道:“之前蔣哥上場比賽的時候,我也給了他一個擁抱,他的比賽狀態還是很不錯的,希望一個來自朋友的擁抱多多少少能發揮點作用吧。”

“……好,謝謝你,和玉。”雲澈放開了懷裡的少年,失笑道。

紀和玉這番話雖然有點“掃興”,但不可否認的是,這番話的確非常重要,至少成功澆滅了雲澈心底那點見不得光更不合時宜的旖旎,令他的頭腦迅速冷靜下來,能夠投入之後的比賽之中。

高山滑雪的項目需要選手全程保持全神貫注的狀態,在陡峭險峻、地形複雜的陌生雪道上,哪怕是最頂尖的選手,也無法保證自己在心有旁騖的情況下能夠順利地完成賽道甚至拿到一個不錯的成績。對這個項目來說,稍有不慎就意味著受傷,甚至是粉身碎骨,這是一個行走於生死邊緣、挑戰著身心極限的項目,根本不容一點馬虎!

“嗯,加油啊哥,”紀和玉笑道,“放輕鬆,你肯定沒問題的。”

“好,”雲澈淡淡一笑,“那我走了,和玉。”

紀和玉重新在選手席上坐下以後,亞當斯便若有所思地看了紀和玉一眼,心中對他和雲澈之間的關係有了大膽的猜測。他自己作為過來人,可是看的明明白白,偏偏雲澈與紀和玉二人,一個是揣著明白裝糊塗,一個是真正的糊塗,實在太有意思了。

不過,雲澈沒少和斯蒂芬競爭世界排名,亞當斯和斯蒂芬雖然和雲澈關係不錯,但在這種“樂子”上,亞當斯倒也樂得看雲澈吃癟,決定什麼也不說,任憑事態自己進展下去才比較有意思。

而蔣一清則依舊沒覺得紀和玉的舉動有什麼問題,畢竟國家隊裡不管是誰要上場比賽了,都能得到紀和玉一個熱情主動的擁抱,眼下雲澈也有這個待遇簡直再合理不過了!

滑降的比賽很快開始,雖然滑降賽道的高度落差足有800~1100米,是所有高山滑雪項目中高度落差最大、滑行線路最長的項目,聽上去完賽時間將會很長,但其實,對於實力高強的頂尖選手來說,一眨眼的功夫就能完成整場比賽,雖然說,比賽線路長度的設計需要保證冬奧會和世錦賽上男子滑降項目的最好成績不能少於2分鐘,但在賽事裡,頂尖選手們往往一再提升速度、創造奇跡,一分鐘多一點就可能完成比賽。

比賽進展得非常快,很快就輪到了11號斯蒂芬的上場,坐在紀和玉身邊的亞當斯原本隻是懶懶地靠在椅背上看比賽,此時也已然坐直了身體,聚精會神地注視著賽道起點那個整裝待發的身影。

彆看斯蒂芬看上去很不靠譜的樣子,他畢竟也是世界頂尖的高山滑雪運動員,在這個項目上,他與華國滑雪天王雲澈,以及M國選手艾德蒙的地位,類似於男單圈子裡葉甫蓋尼、奧本海默和藤原野瑤三位選手,都是絕對的頂尖水平。

斯蒂芬的比賽還未正式開始,坐在紀和玉身邊的亞當斯就已經冷不防地在他耳邊大聲用他們的母語喊了一句加油的話,幾乎要將紀和玉的耳朵震聾。

觀賽席與比賽賽道其實隔著不遠的距離,山風又呼嘯凜冽,在賽道的位置想要聽到他們這裡的呼聲幾乎是不可能的,但大概是愛人之間的默契使然,就在亞當斯喊完那句話以後,斯蒂芬竟然向觀眾席的方向看了一眼,並且輕輕點了點頭表示自己聽到了。

……這也能聽到嗎?

紀和玉不確定地想。

“耳朵當然聽不到啦,”亞當斯笑眯眯地拍了拍紀和玉的肩膀,滿意地看見少年被自己嚇了一跳,肩都不自覺地一聳,“不過啊,這裡可是能聽到的。”

紀和玉順著亞當斯所指的方向看去,就見亞當斯正指著自己的心口,眼角餘光裡滿是笑意。

這裡是……

心臟?

心臟,也能聽見嗎?

看見少年的神色仍舊有些茫然,亞當斯的心情也就愈發愉快了起來。

哈哈哈哈哈,雲澈那家夥,叫他跟斯蒂芬競爭世界排名,這下可是有的熬了!

裁判的哨聲吹響,斯蒂芬在觀眾熱烈的掌聲中疾馳而下,很快就滑出了很遠的距離,這落差一千米的雪坡看似漫長,但在頂尖選手的極限時速之下,其實不過幾個眨眼幾個呼吸的功夫就能完成。

紀和玉都還沒反應過來,一旁的亞當斯就已經激動得蹦了起來,為衝過了終點線的斯蒂芬大聲喝彩。

紀和玉雖然聽不懂亞當斯在用母語說什麼,但也能從對方眉飛色舞的神采中猜到個大概。

“恭喜。”紀和玉用英文對亞當斯說道。

“謝謝你,Heyu!”亞當斯拍了拍紀和玉的肩膀,興高采烈道,“我就知道,我的生日數字對他來說肯定是有用的!一分43秒85,nice!”

與比賽全部都在標準冰場上完成的花滑項目不同的是,每一個高山滑雪雪場都有著不同的環境條件與不同的賽道設置,選手想要打破自己的個人最好成績需要天時地利人和的共同作用。今天斯蒂芬雖然沒能刷新個人最好成績,前年在世錦賽上滑出的1分42秒67,但也已經很不錯了。

在目前已經出場的選手中,斯蒂芬以極大的優勢排在了第一的位次,至少拿到一枚獎牌不是多大的問題,但獎牌的顏色則取決於還沒有上場的選手們,尤其是雲澈以及M國選手艾德蒙的發揮情況。

紀和玉不自覺地在腦海裡回想亞當斯說的那句“生日數字對他來說肯定是有用的”,一時間有些愣神。

怎麼會有這麼巧合的事呢?

亞當斯好奇問道:“對了,Heyu,你年紀應該挺小吧,我記得去年冬奧會的落選賽那會兒,你差點就沒滿足升組的年齡限製沒法參加比賽,你是什麼時候的生日啊。”

紀和玉遲疑了一下,原本他將生日直接告訴亞當斯也沒什麼,奈何有了出場位次這個微妙的巧合之後,紀和玉總覺自己莫名有些羞赧,半晌才開口道:“十月十七,就在去年的落選賽前一周的時間。”

“17th?”亞當斯愣了片刻,而後訝然道:“原來,Heyu你的生日也是Yun的出場位次呀!“

接著,他又狀似無奈地歎了口氣:“看來,今日份的好運氣終究不會隻眷顧我們Steve一人了。拿到了這樣的號次,Yun肯定也很高興,可惜他一向是那副冷冰冰的樣子,沒有跟Steve一樣表現出來。”

紀和玉張了張嘴,隻覺自己有口莫辯,這件事分明也沒什麼,如果是蔣一清在比賽中抽中了他的生日序號,他都不會覺得有什麼彆扭,實在是亞當斯和斯蒂芬之間的關係太令人“尷尬”了。

“哥他並不知道我的生日。”為了將這種古怪的氣氛徹底扼殺,紀和玉隻得硬著頭皮解釋道。

亞當斯恍然地點了點頭,沒再說什麼,但是心裡對紀和玉的話卻是一個字都不相信。

嘖嘖,要說紀和玉心裡坦坦蕩蕩他是信的,但要說雲澈嘛……

他怎麼可能不知道紀和玉的生日呢?

很快,完成了比賽的斯蒂芬就回到了選手席上,此時他已經換掉了那身便於在雪上滑行但並不那麼保暖的滑雪服,換上了一套普普通通的羽絨大衣,紀和玉隻覺對方的裝束有點眼熟,再轉眼一看,原來亞當斯身上的衣服和斯蒂芬是同款不同色的情侶裝,而且兩人脖子上,赫然戴著一對款式相似的圍巾!

紀和玉的腦子裡頓時“嗡”的一聲,差點就要炸裂。

此時,他終於意識到了送給雲澈一條和自己同款的圍巾這個舉動實在是有些逾越,但事情已經發生,紀和玉也隻好安慰自己,好朋友有一樣的東西再正常不過,不要被斯蒂芬和亞當斯這對“狗男男”帶跑偏了。

紀和玉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對斯蒂芬和亞當斯之間的關係已然定位到一個很誇張的形容詞上去了。

接著,斯蒂芬和亞當斯又旁若無人地和比賽開始前那時候一樣抱作了一團,隻不過這回卻是沒有人來捂住紀和玉的眼睛了。

紀和玉有些僵硬地向邊上側了側身,儘量避免與這兩人對視,同時也在心裡暗自慶幸這兩人在用母語對話而非他能聽懂的英文,他可不想又聽什麼肉麻的東西。

殊不知,這對“狗男男”其實並沒有如紀和玉以為的那樣在“肉麻”,而是用紀和玉跟蔣一清都聽不懂的語言,小聲交換著“情報”。

“Heyu在這方面完全沒開竅哈哈哈哈,Yun就等著栽一個大跟頭吧!”

“誒,你看Yun平時那副彆人都欠了他錢的樣子,強勢得很,說不定他要來硬的呢?”

“不可能,我看得出來,Yun真的很把Heyu放在心上,肯定不會做讓他不開心的事情的。而且,Yun可比當年的你厲害多了!”

又有幾個選手結束了比賽,下一個出場的赫然就是雲澈,此時,斯蒂芬仍以不小的優勢牢牢占據了排行榜的第一位。

眼見著雲澈從後台走出,站到了起點線前面,紀和玉的心跳便開始不受控製地加速,額角也滲出了些許細密冷汗,比紀和玉自己參加冬奧的時候還要緊張。

“Heyu,放輕鬆,你要不要也用母語給Yun加一加油?”亞當斯笑眯眯道。

紀和玉面上泛起了一絲不自然的微紅,硬著頭皮搖了搖頭拒絕了亞當斯的提議。

雖然他心裡也很想為雲澈加油,但這樣的舉動實在有點太尷尬了,紀和玉還是有幾分“明星選手包袱”在的,不是很想在大庭廣眾之下做這麼引人注意的事情。

然而,紀和玉與蔣一清雖然沒為雲澈大喊加油,雲澈卻也依舊向這邊望了一眼。

雲澈半眯著眼,仔細感受了一下此時的風向和風力。

不錯,順風而且風不大,這意味著滑降過程中面臨的風阻不會太大,算是比較適合滑降的天氣條件。“17”這個號次果然意味著好運。

紀和玉不禁又想起了亞當斯剛才跟他說的“耳朵聽不到,但心能聽到”,一時間微微一怔,望著雲澈所在的方向有些出神。

觀賽區和雪道的位置相去甚遠,雖然能夠勉強看清雪道的全貌以及選手的身形和動作,但無法看清選手的臉,更不要說臉上的神情了。

然而,當雲澈向這邊看那一眼時,紀和玉卻覺得他似乎是對自己輕輕笑了一下。

紀和玉又是一愣。

幸而裁判很快吹響了哨聲,暫時將紀和玉從繁雜的思緒中解救了出來。

然而,哨聲響得猝不及防,紀和玉根本就沒有反應過來,好像雲澈才向自己這裡看了一眼,裁判就不容分說地吹響了哨子,以至於紀和玉甚至開始擔心,雲澈是否會錯過起始的指令。

要知道,哪怕是在起點處耽擱了0.01秒,對選手的成績也會有巨大的影響,尤其是在冬奧會這樣世界級的賽事上,決定頂尖選手最終排名的,可能就是這麼0.01秒的差距。

但紀和玉很快又放下心來。

幾乎是哨聲響起的那一刹那,雲澈手中的雪杖便是一揚,整個人如離弦之箭向下俯衝而下,根本沒有延誤一點時間!

紀和玉根本想不明白,雲澈是如何做到在看向自己的同時,還能保持高度備戰的姿態,在聽到哨聲的第一時間就反應過來。

又或許,雲澈看自己的那一眼隻是自己的錯覺……

雪道的坡度將近30度,對人來說異常陡峭,在地心引力、風的阻力、斜坡的支持力以及雪道的摩擦力下,想要掌控自身行進的方向無疑非常困難,然而,雪道上,雲澈的速度卻是很快就加到了極致,肉眼甚至難以看清他的身形,隻能隱約看見雲澈在雪道上疾馳而過時所留下的一道殘影。

紀和玉的心仿佛也隨著雲澈滑行的身影猛地揪了一下,心跳不自覺地與雪坡上的人影一齊加速,甚至漸漸蓋過了耳邊不斷響起的觀眾的掌聲。就仿佛整個天地間,他隻能注意到雲澈一人的身形,以及自己猛烈而急促的心跳。

觀眾席上熱烈的氣氛和掌聲根本無法傳達到他這裡,他隻覺自己雖然坐在安穩的觀賽區內,紀和玉恍惚間卻覺得,那迎面而來的呼嘯山風幾乎要將自己吞沒、撕碎,就好像自己正與雲澈一起奔馳於險峻的賽道之上。隨著雲澈的加速、加速再加速,紀和玉的心跳也愈發紊亂,甚至隨時都要跳將出來。

超過130公裡每小時的時速堪比獵豹在原野上火力全開的疾馳,對人類選手來說,更是意味著腎上腺素的飆升。

以人類的生理結構,其實無法負荷這樣激烈的速度,而腎上腺素,則是一種應激性的激素,它一面支持著選手完成這場比賽的爆發,一面也令選手全身的血液加速到極致,全身上下每一寸血管無一不是爆裂一般的疼痛。

若非有著極為強大的意誌力和極為精悍的體力,根本無法在這種情況下還能保持著極高的時速,並且不斷通過雪杖的擺動和身體姿勢的調動而修正前進的方向,確保自己不會錯過任何一個旗門。

作為一項名副其實的極限運動,高山滑雪可以說代表著人類最恐怖的生理極限,更代表著人類面對自然時最原始的野性和衝動——去征服自己的身心極限,更是去征服眼前巍峨壯闊的自然。

疾馳在雪道之上,哪怕在賽前雲澈腦海裡有再多紛紛擾擾的思緒,有再多不合時宜的、更不該有的綺念,此時也儘皆隨著不斷攀升的時速一並消散,在他的眼前隻剩下了這雪白而又漫無邊際的賽道,以及遠處意味著勝利的終點線。

衝過去,就是勝利!

與激烈翻湧的血液以及高度緊張的神經不同,雲澈的呼吸與心跳反而漸漸平靜。

這種平靜倒不是說他真的不需要通過急促的呼吸和劇烈的心跳去獲取更多的氧供,而是一種內心深處的平靜和鬆弛,就仿佛他的每一次呼吸、每一搏心跳,都是與自然的和諧共振。

在他足下是熟悉而喜愛的雪板與雪道,在他掌心是堅實永不彎折的雪杖,而在他身後是逐漸蒸蒸日上的強大祖國,以及……

並非單單屬於他,而是屬於華國花滑國家隊,屬於整個華國民眾,甚至屬於全世界的最姝麗的瑰寶、最無瑕的美玉。

他無需急躁,也不必急躁,手中的雪杖與足下的雪板是他征服自然最好的武器,而少年莞爾一笑時唇邊淺淡的梨渦和左眼眼尾那顆熠熠生輝的淚痣,是他征服自己的精神依托。

一千餘米的落差很高,高到每一個自山巔疾馳而下的人在面對這樣的山峰時,都會難免“心動神搖”;一千餘米的落差其實也很短,短到在超過130公裡每小時甚至還要更大的速度之下,倘若觀看比賽的人稍一走神,可能就要錯過運動員衝線的精彩瞬間。

終點線就在眼前,隻要再穿過兩組旗門就要到達,而隨著一路高速的滑降,雲澈的速度也加到了一個不可思議的程度,在這樣極限的速度之下,控製方向也更加困難,而且選手在能看見終點線後,往往會放鬆警惕,在曆年的比賽中,不乏在即將穿過終點線的時候跌倒甚至受傷的選手。

在這最後、也是最緊要的關頭,選手稍有不慎就意味著比賽成績和名次的大大下降,紀和玉的心也懸到了一個極致。

但雲澈斷然不會犯這樣的失誤。

男人手執雪杖,在雪坡上滑行的姿態簡直如在平地行走一樣輕盈自如,仿佛那困擾了許多選手的航向問題對他來說根本就不存在,仿佛他變換自己的方向時根本就是輕而易舉,甚至絲毫不受重力和慣性的影響一般隨心所欲。

雲澈快速穿過了倒數第二道旗門,此時他距離最後一道旗門以及終點的距離已經相當近了,在一個呼吸間絕對可以完成,然而,紀和玉卻是下意識屏住了呼吸,全神貫注地注視著山腳下那離終點線越來越近的身影。

此時此刻,山間僅剩下了雪道上疾馳的雲澈,以及自己狂亂的心跳,撲通、撲通、撲通。

他分明隻是靜靜地坐在這裡,但在情緒激蕩之下,極致的缺氧和眩暈卻仿佛要將紀和玉徹底裹挾,哪怕是他自己的比賽到了最後關頭、體力耗竭一空的情況下,也不至於出現這樣身體不受控製的感覺。

然而紀和玉卻恍若未覺。

雲澈終於穿過了最後一道旗門,距離終點近在咫尺,隻差最後一次揮動雪杖的距離。

雪坡上,男人的動作實在太快,神經高度緊繃的紀和玉壓根就沒反應過來,耳邊已然爆發出了一陣熱烈的掌聲和歡呼聲,就連雲澈的競爭對手、已然完賽的斯蒂芬都忍不住振臂高呼。

紀和玉原本以為,在雲澈比賽結束的那一刹那,自己可能會和亞當斯一樣激動地跳起來。

然而,看台上的紀和玉卻是無比的平靜,哪怕比賽已然結束,這廣袤無垠的天地之間,他也隻能看到山腳下雲澈衝過了終點線的身影。

男人扶著雪杖似是在劇烈地喘.息,按理從山腳那個位置往上看觀賽區的方向,會被山體遮蔽視線,紀和玉卻覺得雲澈的目光,似乎穿過了厚重的岩層,穿過了呼嘯的山風和漫山遍野的皚皚白雪,精準無誤地鎖定在了自己身上。

震撼,實在是太震撼了。

比賽落幕的這一瞬間,紀和玉甚至想不起來要去看一眼成績,而是自動屏蔽了所有人的歡呼,自顧自地沉浸在方才無比激烈的氣氛中,久久無法回神,直至耳邊忽然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

“和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