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一個岔路口,薑橈隔著車窗瞧見兩塊藍色路牌,一邊兒是“慕田峪長城”,一邊兒是“紅螺寺”。
她這一回被紅螺寺那邊兒的路吸引了,人對沒去過的地方,總有想象的濾鏡。
美景沒賞兩眼,一條短消息將好心情折損大半。
銀行消息,一筆大額入賬。
薑橈點開一看,彙款備注:還款(含利息)。
……
這數目她記得,郵件裡韓興野說過。
薑橈心裡一陣煩躁,往窗外看。
“想求姻緣?”沈問埕的聲音在一旁問。
薑橈心跳得急了幾下,眼中閃過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焦躁。
“還沒去過,”沈問埕捕捉到了,沒點破,繼續閒話,“雖然過去經常來這兒。”
也許是心裡裝著事,薑橈輕“嗯”了聲,沒想到往下接話。
韓興野的聯係方式她都沒有,上次打來的電話接過就拉黑了,想把錢退回去還要再想個一勞永逸的方法。就怕直接退回去沒用,攔不住還有第二次。
她趁著沈問埕還在開車,發了幾條消息給周殊,把這事講了一下,大意是要她幫自己轉賬回去。經周殊的手還回去,算是多了一個人知道,韓興野把面子看得比天大,如此被掃了顏面,應該知道撞上南牆了。
薑橈想到這裡,壓不住情緒起伏,再次往窗外看。
車不知何時,已經駛入了一個住宅區。
沈問埕見薑橈頻頻看窗外走神,猜她心裡有事。
他想到一個人。這兩天有人托關係給他推過來一個銷售總監,履曆上有跟過韓興野,還是銷售部門連著兩年的銷冠。他草草回了,沒考慮。
沒想到韓興野竟然很及時地發來了兩句微信問候,和上次請他幫忙多照顧小師妹薑橈一樣,沒繞彎子,直接說那是個人才,希望沈問埕能放下成見,多栽培。
他並不覺得對方會為了要跳槽的下屬說話,何為“成見”,怕不是上一回婚宴的事了。
上一回和他的交集還是在昔日下屬的婚宴上,當證婚人那次。他離開婚宴,對方發來了一句禮貌道彆。他本來對這位算不上有交情的早年同事沒多少印象,那天才發現這人的特點,無論何種情境下都要保持高知體面的讀書人本色。
沈問埕沒這麼喜歡考慮誰的體面,沒回消息。
“到了嗎?”薑橈見他刹了車,決心先把糟心的事兒丟一旁,對他一笑。
“你先下,我停車。”沈問埕說。
沈問埕鎖車時,薑橈已經繞到二層小樓的右側。她猜到來的是彆墅區,不少人都在這邊買一幢郊區彆墅,臨著慕田峪風景好,安靜沒人打擾,適合假期來住。
但沒想到並不是宜居的新彆墅區,看著倒像是最早一批的,小區內的車道都坑坑窪窪的,路過的幾幢小樓有明顯的空置的。
既然他兩次盛情邀約,這地方一定有特彆的地方。
沈問埕見她一直等在進門的台階下,把車鑰匙揣進兜裡,指台階上的木門:“上去吧,你又不是客人。”
他都這麼說了,薑橈就沒按門鈴,推開了暗紅木門的銅把手。
一進去,玄關處堆滿了雜物,不亂,隻是像過日子的地方。
“是薑小姐吧?”門廳裡走出來一個五六十歲的阿姨,發型梳得整潔,正戴著清潔手套,笑吟吟地瞅著她。
“是。”沈問埕輕推了她一把,省得她不進不退地尷尬。
阿姨早準備好新拖鞋,擺在門口,她笑著說:“你們忙你們的,我忙我的。”言罷,對薑橈又是親和一笑,轉身就進去了。這一看就是家裡用很久的阿姨,有眼色,不打擾不占用正主的時間。
“這是我過去創業的地方,第一個公司的租住地,”沈問埕為她解惑,“後來搬去市裡了,這裡一直留到現在。曾姐從三十歲出頭就幫看著這房子,現在也住這兒。”
薑橈恍悟。
上次他說請自己過來吃飯,應該就是要來看這裡。
一樓是辦公區,還有當初的兩排辦公桌和老台式電腦,工位還在。薑橈換了拖鞋,進去繞過了第一排,到第二排最靠裡邊的桌子,看到了沈問埕曾經的工牌。她躬身,仔細看上頭打印出來的‘001 沈問埕’,像突然跟著這個小樓退回到了那年。
他一開始創業大學沒畢業,那她還在高中。
桌上有一張照片,裡邊沒有任何人,近景是學士帽,遠景是他畢業大學的風景。
“能拿起來嗎?”她問。
沈問埕的手越過她的肩,替她拿起那個相框,遞到她手裡。
“你畢業那年照的?”
“對。”
薑橈看著這學士帽,回憶自己的,記不清了,也是畢業好久了。
不過說起他的大學,都是頗有好感。
“我一直喜歡你們學校。”她說。
“為什麼?”
“有一年我去你們學校,迷路了,碰上特彆熱情的在校生,不光給我們指路,還帶我去了一個學院的聯歡晚會,”她想想就笑,“元旦聯歡,好像就是你們學院的。後來我每次想都覺得好笑,碰上了一群大好人。再後來每次見到你們學校畢業的人,都特親切。”
薑橈說完,把相框擺回原位,細節控的她,還特地一定要角度都放得一模一樣。
“我們院?”沈問埕在她耳後問。
細細微微的熱意,還有他呼吸間的力度,都突然變得清晰。
“是吧。”她回答得心不在焉,像在說悄悄說似的。
好多年前了,細節早記不清了。
就記得他們人挺好的,還給了水,給了吃的。
沈問埕握著她的肩,讓她調轉身,兩人面朝著面。薑橈微一抬頭,下巴碰到他襯衫領,細微一劃,像在心上劃過去了。
“我就記得,是從樓側面上的鐵樓梯,進去了,一條走廊裡都是學生,再進去是個大教室一樣的,掛著過元旦的彩帶。那是我第一次見大學的元旦聯歡,還想,怎麼和高中差不多。”
不過也不一樣。高中時,聯歡都是教室通明,那晚,大教室裡倒是暗的。
“你們院的氛圍挺好的。”她輕聲說。
沈問埕的目光挺深的,眼仁黑得很沉,讓人想到深潛時看到的黑礁石。
她見他不言語,不知他在想什麼。
“你為什麼沒往下讀?”她問。
“那時候,”沈問埕終於出聲,慢慢地說,“想早掙錢,早出校園早走這一步。”
這話換旁人,不一定能感同身受。
薑橈沒來由地心軟又心疼,輕聲說:“都說人一輩子的福是守恒的,早好了,晚年就弱,小時候吃多了苦,晚年福氣就多。”
“你覺得我現在算早算晚?”他壓低聲音回。
挺普通的話,他帶著笑音問的。平白添了幾分煙火氣。
“算……”
“我三十四。”他說。
她知道。薑橈想到陪沈問埕逛南京商業區前,不知他的年齡,從言談舉止來看猜他至少有四十開外。現在人保養得好,三十到四五十之間都像被劃了個年齡盲區,猜不準的。
後來算出他的年紀,總是和這個人對不上。
沈問埕沒給她發散思維的機會。
他的手從她肩上滑到腰上,往他身上帶了帶,本來就靠著他當年的辦公桌,沒什麼多餘的空隙,被他帶到胸前時,更覺得空間窄。
他想親她。
薑橈抬頭,直直望到他眼睛裡,輕聲說:“那次你說請我來吃飯,就是來這兒?”
沈問埕點了下頭,等著她說。
“那麼早就想帶我過來?”來他初創業的地方。
好像太早了,那才認識幾天。
“薑橈。”他低聲叫她。
她沒吭聲。明明連名帶姓叫的,卻像被喚小名似的。
“不是什麼事都要講邏輯。”沈問埕說。
她知道他指得什麼。
一個常年做老板的人,面試過的人成百上千,他早該看出她總想給這段感情找出一個邏輯支撐點。不管是經曆還是身邊人的言論,她似乎從一開始相信到了現在,理所當然地認為真愛也許存在,但自己沒這個運氣能碰上。或者,那隻是屬於沒成熟的小孩的,成年人有成年人的感情邏輯……
“我一開始就挺喜歡你的,”沈問埕說,“喜歡和你說話,找你說話。你說什麼,我都覺得有意思,喜歡琢磨你話裡什麼意思。”
薑橈感覺到他的下巴碰到自己額前的頭發,心跳得一下比一下重。
“後來你有幾次不理我,我就想算了,也不能上趕著。”沈問埕笑著說。
他沒往下說。
……
“那你怎麼沒算了?”她問。
“算不了。”他笑著說。
沈問埕低下頭,碰到她的鼻梁,慢慢到了鼻尖。
他不像她,想親的時候還有點兒羞澀的意味在,那天感覺到這一層,他沒主動,一切以她為主……
薑橈被親得昏沉沉的,感覺他手臂箍在她腰上,斷斷續續地,又感覺他在摸自己的頭發。沈問埕親了會兒,稍稍離開,下巴頦上微微刺人的胡茬從她的耳邊擦過去。
“路上過來的時候,”他低聲在她耳邊問,“有心事?”
她被問得心跳了下:“不是什麼大事。”
過去的事,她都不願和朋友多討論,更不想讓他知道。
沈問埕不喜歡刨根問底,沒再問。
他低頭,瞧著她的眉眼,轉而問:“那天,我們院的晚會上,他們都招待你什麼了?讓你這麼念念不忘的?”
忽然這麼問,她不是很有印象:“拿了水,還有點心。那種一小包一小包的,過年常在家裡招待客人的那種。”
“糖山楂?”
好像真有。
“一包一個?”
好像真是。
“你們院每年都準備這個嗎?年年不變?”她問。
“也許吧。”沈問埕笑著鬆開她,隨手把一旁的窗戶打開,讓風能吹進這個陳設未變的普通辦公室。他讓薑橈隨便逛逛,進了廚房,一直忙活的曾姐悄悄問,菜準備的差不多了,她喜歡的主食是面還是米?
沈問埕先想到她是北方人,猜是面。
但一想到薑橈在南京吃鴨血粉絲湯都要點份米飯,又說:米飯吧,她喜歡。
薑橈踱到二樓,見到許多富有年代感的擺設,聽到身後腳步聲上樓。她拿起一個他曾獲獎的獎杯:“要能早認識你就好了。”能見到他的大學時代。
沈問埕靠在樓梯扶手上,說:“早認識沒什麼好,那時候我配不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