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國降水量超標,薑橈怕航班調整得太沒譜,回京也選了高鐵。她給團隊人的要求是,隻要星期一早上能開例會,隨便他們什麼時候返京。圓圓在她說此話時,低聲耳語:“我還以為你當時和沈總開玩笑呢……老板,你真忘了,周一是休息日啊。”
薑橈一愣。法定假日調休,下周一是休息日。
難怪,沈問埕當時反應怪怪的。
隔天晚上,她在高鐵上望著車窗外濃綠色的夜景如浮光掠影一般從眼前飛過,忽然就記起沈問埕腳步一頓,回頭瞧過來的目光。
列車緩緩駛入濟南站,這是一個大站,停靠時間長。薑橈從車窗望出去,看到站牌,想起讀大學時,她曾來這個城市兩次……往事已矣。站台上有人在送貴客,一行穿暗色外衣的男男女女,有序地圍攏在商務車廂的列車門外,被送的人看不到。
她沒什麼好奇心,沒細看,翻著手機刷行業新聞。
白色車廂門滑開,走入兩個男人。
這裡是商務車廂的第一節,有五個座位。恰好空著兩個,給濟南上來的旅客。
薑橈怎麼都想不到,數年後,能和韓興野在這樣一個情景見面。深紅色座椅前,男人戴著內斂的白金屬框眼鏡,對還在站台上目送他的一行人揮了下手,禮貌點頭。
在列車啟動時,他問向身旁:“到北京幾點?”
“七點二十,”身旁穿著半袖的男助理回說,“晚飯改在王府半島樓下的中餐廳了,他們剛發來的訂餐信息。還好火車站在市區,過去比機場近,您最多晚到半小時。第二場十點,在……”那個男助理繼續說著。
韓興野目光越過深紅色椅背,停在第二排。薑橈戴著黑色口罩,遮擋住了下半張臉,以至於他沒能第一時間認出她。曾料定是個老死不相往來的結局,不會再重逢……
列車緩慢地離開站台,駛往此趟列車的終點站——北京。
那年中關村,研究生畢業的他,第一次和剛上大學的薑橈在學院路上的一家水煮魚店見面,恍如昨日。從小師妹到遲來的初戀女友,輾轉幾家創業公司,從前幾位工號牌的員工到創業合夥人,再失敗。他最終忍痛割愛,在愛情和事業之間選了後者,和家中關係深厚的高中同學結婚……那時薑橈還傻到以為會嫁給他,陪他回了濟南兩次,對未來滿懷期待。
韓興野想禮貌地笑一下,似乎也這麼做了。
薑橈移開視線,接著看夜景。
車速加快,伴隨著鐵軌震動,車廂內恢複如常。
列車員進來詢問剛上車的兩人需要茶水還是咖啡,順便將裝著零食的淡綠色紙袋擺在扶手上。助手落座後,發現韓興野仍然站著,深感意外,他順著自家老板的視線朝後看:一個看上去頗年輕的女孩子,長發披肩,戴著寬簷帽和口罩,面容瞧不清,眉眼溫柔,倒是老板一貫喜歡的類型。那倒不奇怪了。
從濟南到北京的路程上,列車員幾次來問薑橈要不要加水,都被她擺擺手,輕聲用“謝謝”拒絕了。等到北京站,她拉起行李箱,第一個往車門走,腳步有點兒急。
車門打開的一霎,韓興野走到她的身後,低聲問:“有車接嗎?”
離得極近,聲音很低,不知道的都以為兩人是情侶。除了不敢跟緊的助理。
薑橈提起行李箱,邁上站台。
人潮過大,每一扇車廂門都不間斷地有旅客往出走,排隊等著坐扶手梯的人擠出去五六層。薑橈為了儘快離開站台,是人群裡唯一一個拿著行李箱走樓梯的。箱子裡裝著重要文件,重得驚人,她一點點往下挪,韓興野一步步跟著她。起初想伸手幫,可最後還是收回手,僅僅是慎重地盯著她的腳步,怕她連人帶箱子摔下去。
助理心知必有內情,越走越慢,保持著一個能跑十步跟上老板的距離遠遠跟著。
從下樓梯,到人滿為患的甬道,最後出了站台,她往停車場去,身旁的男人仍然跟著她。一個冷漠前行、一個沉默跟隨,再加上兩人都是衣著不俗,自然引了三兩處好奇目光。
手機連著震動了數次,薑橈都因著急趕路,沒顧得上接。
直到停車場,她停下。
韓興野離她兩步遠,站定說:“這個時間不好叫車。”
薑橈不想說半個字,掏出手機,打開叫車軟件。
手機屏幕上,連著六個來電未接,全是沈總特助來電。薑橈意外地撥回去:“喂?孫經理?我剛下高鐵,沒聽到你電話。”
“你往前看,抬頭,”耳機裡,孫特助說,“我就和你隔著一個車道。”
薑橈順著抬頭,果然見停車場的右前方,孫特助坐在一個黑色商務車內,拿著手機對她揮揮手,隨即對著手機說:“站著彆動,車開過去接你。”
簡直是意外驚喜。
薑橈顧不上問為什麼沈總特助來接站,掛斷電話,馬上擠出擁在車道旁的人群,在韓興野神色複雜的注視下,把行李箱交給司機,自己上了車。
車門自動關上,隔絕了一切。
現實裡的久彆重逢總是和想象中的相差甚遠。她沒想到,自己從頭到尾一個字沒說。不想說,無話可說。
“小薑?”孫助察覺她心神不定,叫她,“太累了?”
薑橈回神,摘下口罩,笑了笑:“是啊,今天出站的人特彆多,”說完,奇怪問,“你怎麼過來的?送人嗎?”知道她坐哪趟車不難,問圓圓就可以。
“送了兩個客人走。半小時前過來的,沈總讓我順路接你回去,”孫助說,“那天你不是和他約好了嗎?”
約好了?……
“你和他約了周一,忘了?”孫助提醒她,“下周他不在北京,今晚上正好在辦公室,讓我接你過去,把你想談的事先談了。”
薑橈怔怔地瞧著孫助。這個誤會可大了。
讓人家專門在火車站停車場等了半小時,要說沒事,人家怎麼想?
“事情……”她內疚地笑笑,“沒那麼重要,本來想周一有例會,順便占用沈總幾分鐘就能說完的。”
“這樣啊?”孫助意外,“要不然先送你回家,我再回去。”
“不用,不用這麼麻煩,”她想說自己打車回去,但怕孫助堅持送,隻得選了一個折中的說法,“正好我也要回一趟辦公室,借沈總的車先去,之後再回家。”
孫助把這話在腦子裡過了兩圈兒,既然她要去,自然不能攔著。於是讓司機照原方案開。
孫助送她到停車場,薑橈先上了樓。由於一報道入職,她就在南京跟比賽活動,今晚才作為正式員工回到北京總部,並不熟悉辦公樓的布局,僅知道宣傳部的辦公區在二樓,大老板的在頂樓。
她輾轉換乘了兩部電梯,到了頂層。一出來,靜悄悄的,沒人。
頂層大辦公室外,是分割開來的一個個辦公桌,桌前都空著。燈開了1/3,最亮的地方自然是走道儘頭的老板辦公室。薑橈拉著行李箱,輪子碾過地板,發出有節奏的響聲。
辦公室門敞開著,她禮貌敲門。沒回音。
薑橈再次敲門後,邁前一步,看向內裡——
“不用看了,沒人。”沈問埕的聲音忽然出現,在身後。
她嚇了一跳,回身,沈問埕從光線暗的地方,拿著一摞宣傳冊走向她,襯衫不像平日裡穿得那麼商務正式,袖口挽得隨意了多。
沈問埕走到她眼前,站定。
薑橈怕他專門等到現在,內疚坦白:“南京我說下周見,隨口說的,沒什麼大事。”
沈問埕雖意外,轉念想想,倒也成立。通常部門負責人約他開會時間,都要通過秘書看時間表,那天薑橈突然說下周見,他也是覺得奇怪。
“先進來。”他說著,先一步進了辦公室。
沈問埕的辦公室不像尋常大老板的,擺設少,書畫少,放眼看去,儘是書架。他擺書的方式也奇怪,都是一摞摞平放。
他帶薑橈在一旁的沙發上坐下來,沒說話,似在琢磨什麼。
沈問埕看她寬簷帽下的烏黑長發,想到剛剛收到的幾條意外微信問候。韓興野,曾在早年某研究院和他有過短暫交集,後來兩人先後離開,進入不同的公司。對那個人,他印象就是,運氣不錯,妻子家的幫扶很大……
對方倒是沒拐彎,直接說,薑橈是他小師妹,讓沈問埕多多照顧。都是成年男人,能讀得懂對方的試探、試問,和其中的不同尋常。
薑橈自然不曉得這一切。
她低聲檢討說:“一句誤會,讓沈總特地等到現在。”
薑橈見沈問埕不言語,想到上樓前,孫助提到沈總原本在家加班,為避嫌,特地晚上來辦公室見她……心底裡的歉疚感更深了。
於是,她在他的安靜裡,又小聲說了句:“對不起啊。”
“你是韓興野的師妹?”沈問埕沒答,反問。
薑橈心一跳,眼中掠過了一絲複雜的驚訝神色。
“他看見我車接你,”沈問埕酌情說,“讓我在公司多照顧你。”
薑橈已經努力壓製整晚的不悅,但還是露出了一絲絲不對勁,她平淡冷靜地“哦”了聲:“原來沈總和他也認識。”
“算不上認識,”沈問埕實話實說,帶了少許冷淡,“加過微信,沒說過話。”
這就好。她放鬆地笑起來,並不想提及那段過去和那個人。
“你彆誤會,我和他不熟。尤其是現在,更不熟。”她避重就輕地撇清關係。
沈問埕沒料到她如此說,不由笑了:“你怕我誤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