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盆暴雨。兩個異鄉人在南京的商業中心——避雨。
薑橈翻看完百科介紹,順便看了看天氣預報,默默瞄了一眼身旁的男人。他讓司機把兩人放在了商場門外,一定沒想過,這場雨至少要下到後半夜……
沈問埕兩手插在長褲口袋裡,沒半點兒老板的架子,他環顧在地下廣場穿行而過的行人,有穿著雨靴的小男孩跟著媽媽,有剛合上雨傘、在小心甩著雨水的女學生……南京來過不少次,出了機場就是商務車、下榻酒店和會議展廳,似乎這還是頭次認真看這座城市。
“這裡,”薑橈收起手機,認真充當起了一日導遊,“叫新街口。北京也有一個,一模一樣的名字。”
“北二環的?”
“對,北京的在北二環,”她說,“南京這裡是商業中心,1940年起就是商業金融中心了,全是銀行,大戲院,酒店。”感謝百科。
沈問埕頷首:“你剛看手機,就是查這個?”
薑橈臉一熱:“帶你過來,總要查一下。”
兩人始終保持著一人的距離,並肩而行。公共場合,哪怕身著便裝,為免造成不必要的誤會,他自然知道該避諱什麼。
特助和圓圓在後面不緊不慢地跟著。圓圓頭次跟這麼高級彆的領導逛街,比薑橈拘謹得多,腦子裡時不時冒出是否要給三位領導買水?但見直屬上司薑橈沒提,不敢多話,沉默是金,沉默是金。
“沈總在北京定居多少年了?”她好奇問。
“從大學開始算,十九年。”沈問埕回答。
十九年?她開始換算他的年紀。
“我上大學比較早,”他仿佛猜到她把自己想老了,直接道,“十四歲考上,家裡有事情,休學一年讀的。”
這樣?薑橈得出了一個具體數字。這個職位這個歲數,算是罕見的年輕。不過這幾年互聯網行業的中高層已經有不少年輕人,他能坐到這個位子也算合理。
沈問埕走得悠然自在,薑橈跟得十分忐忑。大老板的時間以分鐘計算,如此漫無目的閒逛實屬浪費生命。豈料她剛一開口,兩人幾乎同時出聲。
“你想去哪兒?”沈問埕如此問。
“沈總想去哪兒?”她同時問。
……
兩人齊齊停住。
沈問埕有意停頓了一下,給她反應的時間,見她不再說話,接著道:“都可以。”
未曾想,薑橈也是默契地同時停頓,同時回答:“看你吧。”
……
薑橈被這巧合整尷尬了,對他抱歉一笑:“我想想……如果你沒什麼特彆想去的地方,不如去打卡?現在年輕人都喜歡的那種網紅打卡,你知道嗎?”
沈問埕難得被人一句話問住。年輕人喜歡的?
“沒有說你老的意思,”薑橈察覺出言辭紕漏,快速道,“我是說,你平時都是公務,不一定有時間了解這些年輕人喜歡的東西。”
當然,也是怕他和年輕人有代溝,不懂……
這對話再進行下去,怕要引咎辭職了。
薑橈繼續給自己打圓場:“要不然,我們還是找個地方喝東西。我給你講講好玩的東西吧。南京和北京有好多淵源,”她努力找話說,“你知道嗎?曹雪芹就是生在江寧織造府,這裡的玄武區,後來家境敗落才舉家遷去了北京。那些繁華地、富貴鄉,多少有幼年的影子。”
沈問埕倒是沒特意了解過,聽她往下說紅樓夢。
“想想也挺唏噓的,”薑橈接著說,“小時候大富大貴,後來就變了天。”
她見他沒搭腔,感慨完,便不再說了。
估計沈問埕對這個不感興趣。
薑橈回身,想叫圓圓去買水,看見特助走過來,仿佛有什麼要緊事。她讓開兩步,特助則到了沈問埕身邊,小聲耳語說:北京那邊有一個臨時活動,需要晚上返京。
沈問埕看了一眼腕表。半小時的閒逛對他來說已是奢侈之舉。
“司機在東南口等著了。”特助說。
於是,四人前後腳的散步草草結束。他們從地下廣場的東南口走出來,遠近的建築都浸在雨幕裡,雨比剛剛更大了,她穿著高跟涼鞋往樓梯口一站,腳背上立刻濺滿了水。
沈問埕低頭瞧見她的狼狽。雨天地滑,這麼細的鞋跟不是很安全。
“站得穩嗎?”他問。
?薑橈下意識挪了一小步,給他看:“還行。”
沈問埕點點頭。高跟鞋在她腳上,也隻能靠她自己走路注意了。
他對低聲特助說了句什麼,特助很快從車上將兩把傘拿過來,遞給薑橈。
“不用,不用,”薑橈擺手,“我們等雨小了再回去,用不著傘。”
沈問埕看時間沒法再耽擱,直接把傘接過來,再次遞到她手裡。
薑橈沒法再推辭,接過兩把傘:“謝謝沈總。”
沈問埕平淡地“嗯”了聲,朝外走。
“北京見。”她禮貌說。
沈問埕腳步一頓,回頭瞧她。
“周一,有公司例會,”薑橈被他的目光籠住,總覺哪裡不對,補充道,“公司例會見。”
在幾雙眼睛的注視下,沈問埕終於回答:“周一見。”
言罷,不再耽擱,他冒著雨,大步走向了路邊停著的黑色商務車。薑橈瞧著車門迅速關上,還在想,剛說錯什麼了?
“剛我問特助,大老板是來看寫字樓的,”圓圓從她手裡拿走其中一把傘,開心說,“要在南京租兩層辦公樓。”真是借自家老板的福,竟能得知此等一手消息,午飯有談資了。
薑橈恍然。還以為他真是閒逛。
沈問埕的車消失在街頭。薑橈看烏雲密布的,不放心地查著天氣預報,擔心他們去了機場,航班也難準時起飛……
正想著,手機突然被打響,是小林總的秘書。
“小薑啊,”秘書在那邊問,“林總說你被困在新街口了,要司機接一趟,你給個定位。”
薑橈馬上回說:“不用,我正好要去書店,就在旁邊兒。一會兒等雨小了再回去。”老大的車專門來接,這要傳出去,少不了背後閒話,還是算了。
“那行,不管你了啊。”林總秘書沒追問,草草掛了電話。
因為拒絕了小林總的車,薑橈回到體育館後台已經是兩個小時後,雖然有沈問埕留下來的雨傘,還是淋了個半身濕透。
這個周末,宣傳部除了她和圓圓,還有五個人留下來清點物料,打包郵寄回京。薑橈到後台時,下屬們已經打包完畢,隻等寄出。但因為這場雨,物流公司的車被困在了半道上,一時半會兒過不來。
“外邊的積水都過膝蓋了,”圓圓彙報情況,“排水挺慢的。”
難得一見的大暴雨,隻能等了。
物流車過不來,外賣自然更叫不到。薑橈直接問體育館工作人員買來了幾桶方便面,讓大家找開水泡上。同樣被困在體育館後台的技術部兄弟聞到香味,湊過來,拿出幾袋子醬鴨,大家一湊,出來了一頓簡易午餐。
薑橈拿著一桶泡面,找了個僻靜處的台階,坐下來邊吃,邊看手機裡的消息。鬼使神差地,她滑開當天的航班信息,一串“航班取消”。
“他坐高鐵回去的。”突然,身邊有人說。
薑橈嚇了一跳,抬頭,竟然是董副總。技術部門的負責人董善,遊戲創始人之一。
這次南京活動期間,她在後台忙,董副總和小林總坐老板位,從沒有過一對一的交流,算上去,兩人僅有那次線上面試的交集。
對方是個典型的技術宅,穿著印有工作室字樣的半袖,戴著一副眼鏡,絲毫沒有工作室二把手的架子。他見薑橈要起身,阻攔說:“不用起來。”
說著,董副總坐到了台階上,擺出了一副要聊天的架勢。
“雨太大,中午的航班都取消了,他們就臨時改了高鐵,”他和沈問埕挺像的,說什麼都直接,“估計下午三四點能到北京南。”
薑橈心虛虛地“嗯”了聲,因為被看到查航班號,隻能順著往下說:“希望順利到吧。”
“你們倆怎麼認識的?”董副總實在好奇,緊跟著問,“之前沒聽他提過。”
從高中就認識的兄弟,來來去去身邊都有過什麼人,互相多少都知道。薑橈還真是憑空冒出來的。
“就是面試認識的。”薑橈實話實說。
董副總瞧著她,不敢相信,她回看對方,極儘誠懇。
最後,還是董副總選擇妥協,不追問了。他沉默地點點頭,權當是真的。
薑橈在這詭異的氛圍裡,默默地用筷子攪了兩下紙碗裡的泡面,一點點攪,直到攪成了一團,低頭咬了口。
“他家裡的事,你知道多少?”董副總忽然問。
薑橈險些嗆到,搖頭說:“沈總平時和我隻說工作,從來不說家裡。”
董副總沉默不語。
薑橈這下面都沒胃口吃了,生怕身邊這位副總再問出什麼驚世駭俗的話。
“可能還是有心結吧。”董副總歎口氣。
董副總三言兩語,聊起了沈問埕的過去。讓薑橈沒想到的是,他竟是個從小含著金湯匙長大的人,家裡在當地省就是數一數二的富,十幾歲時一朝變故,不止沒了家業,還欠下了不少的債務。他算是自幼見過富貴和生活大挫折的人,大學沒畢業就一心創業,幾經挫折,在而立之年,算徹底還清了家裡的債,而後從頭再來、東山再起,一步步走到了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