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這麼多年, 小人爬沙丘已經很嫻熟,一次次滑落,一次次向上。
傍晚, 許知意坐火車回家,迎著夕陽出火車站時,竟然看見了寒商。
他等在路邊, 百無聊賴,手指間一圈圈地轉著手機,也不怕手機拍在水泥地上。
看見許知意出來了, 他立刻走過來。
許知意有點詫異:“在等我?”
“嗯。”寒商說,“來接我國色天香傾國傾城的女朋友。”
許知意在心中糾正:臨時女朋友。
許知意左右張望。
“找什麼呢?”
“找你的車。”
“我沒開車過來。”
原來他來接人的意思, 是陪著她一起從火車站走回去。
寒商伸手剝下許知意身上的書包,手腕一沉。
“為什麼你的包永遠都這麼重?”
“電腦就重啊。還有好多彆的東西。”
數位板、各種線、充電器、雨傘、水壺、飯盒,等等等等, 每次出門都像搬家。
自己是自己唯一的後勤部長, 練臂力是必須的。
寒商把許知意的書包掛在右邊肩膀上, 騰出左手, 牽住她的手。
兩個人手牽著手, 一起往回走。
許知意平時回家都急匆匆的, 很少仔細去看路兩邊有什麼,今天和寒商在一起, 兩個人都不想快走,一路往前慢慢逛。
路邊是一式一樣一兩層的小房子, 每座房子前面都有小小的院落, 種著花和果樹,胭脂色的三角梅撲成片,黃色的檸檬掛在矮樹上, 熟透的落了一地,路旁的草地該修了,漫出來的草葉往水泥人行道上進軍。
兩個人手牽在一起,隨著步子一晃一晃的,像兩個牽手放學回家的小朋友。
寒商每走幾步,就偏頭瞄一眼許知意。
許知意知道他在想什麼,看破不說破。
終於快到家了,遙遙地能看見老宅,許知意鬆開他的手。
寒商停下腳步,不再往前。
“許知意……”
許知意能猜到他想說什麼,“這是外面,隻準額頭。”
寒商被她看穿念頭,這回並沒有嘴硬,他的眼尾微彎,向前一步,扶住她的肩膀。
他低下頭,莊重地在她的額頭上貼了貼,像個哥哥一樣。
隻是貼的時間不太像哥哥,略長,總有兩三秒,才向後退開。
臉上的表情心滿意足。
還好兩個人沒有繼續牽著手,因為一到家,就看到樂燃和強森待在客廳裡,如果他們透過玻璃窗往外看,剛好能看見門前的人行道。
樂燃隨口問:“你們兩個一起回來的啊?這麼巧?”
“路上遇到的。”寒商把書包遞給許知意。
“挺好,有苦力幫我背包,重死了。”許知意的語氣也很自然。
樂燃上樓去了,強森又在廚房做飯。
他昨晚用過廚房後,把廚房擦得乾乾淨淨,連鍋底都擦洗到能照出人影。許知意覺得,就算寒商假裝的那個潔癖房東人設變成真人,過來檢查一圈,都挑不出半點毛病。
強森用過廚房後,許知意才過去做晚飯。
肚子已經餓得咕嚕嚕叫,許知意打算熱一塊蒜香面包,再加一杯奶,是最快的。
寒商也過來了,打開冰箱拿東西。
廚房地方窄,兩個人讓來讓去,各忙各的。
強森坐在餐桌那邊吃東西,跟寒商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
“秦哥,你現在都是遠程辦公啊?”
寒商隨口答:“是。”
“那你是來澳洲出差?”
“對,公司有點事。”
寒商應付著他,從冰箱裡取出一盒牛肉糜。
路過許知意時,輕輕扶了一下許知意的肩膀,“讓我過去。”
許知意抬頭看向強森。
強森沒看見,正在低頭喝湯。
許知意把蒜香面包放進烤箱裡,寒商打開微波爐,給肉糜解凍。
“你們公司在澳洲有分部嗎?”
“暫時還沒有。”
微波爐“叮”地一聲,寒商取出肉糜,走回來,站在許知意旁邊,把一塊牛肉糜分進盤子。
他從身後越過許知意,伸出胳膊,欠身去拿鹽罐。
強森又低下頭。
寒商原本就離得近,在拿到鹽罐的刹那,偏了偏頭。
有柔軟溫暖的東西貼了貼許知意的額角。
許知意:?!
她火速抬頭,看見強森還在喝湯,並沒有留意到這邊。
寒商的膽子也太大了一點。
他不動聲色,眼睛裡都是壞事得逞,沒被人逮到的得意。
前門那邊有聲音,盧克也下課回來了,這下左邊和前面兩個方向都有眼睛,寒商和許知意分開,神情自若地繼續攪拌他的牛肉糜。
盧克手裡捏著一遝信,隨手扔在餐桌上。
強森探頭看了看,“誰的?”
“我的。”盧克說,“都是催交違章罰款的,催了好久了。”
所有人一起默了默。
強森忍不住,“你不交嗎?”
“我看看能不能拖到畢業回國,反正我也不打算留下,到時候他們就找不著我了。”
強森:“哈?”
盧克接著說:“不過這次好像收到法院的信了。”
違法的這位,姿態比偷情的寒商還淡定。
許知意從冰箱裡拿出牛奶,又從櫥櫃裡取出杯子,走到水槽前,剛伸手去扭水龍頭的開關,寒商就跟過來了。
他也伸出手,攥住水龍頭的開關——中間隔著許知意的手。
許知意:“……”
強森還在跟盧克說話:“法院都發信了你還敢不交,再不交當心你的留學生簽證。”
許知意轉過頭,避開他們的目光,用口型對寒商說:“好玩嗎?”
寒商握著她的手,把龍頭扭開,眼眸黑亮地看著她,在嘩嘩的水流聲中用口型無聲地回答:
“好玩。”
他鬆開手,去開櫥櫃拿煎鍋,順便在她耳邊低聲說:“刺激。”
是很刺激,許知意緊張得心跳速度爆表。
許知意烤好面包,剛倒了杯牛奶,她放在台面上的手機就震了一下。
是裴長律。
【在嗎?】
寒商低頭看清她手機屏幕上的字,臉上半笑不笑的。
許知意回他:【有事?】
裴長律立刻打過來了。
自從上次許知意打電話跟他討論過訂婚的事後,裴長律發消息和打電話的頻率,明顯比以前高了不少。
許知意猶豫一秒,接了。
“知意,我是想跟你商量一下年底過來的事。”
許知意看寒商一眼,“好,你等一下,我去拿耳機。”
要用耳機,最好還要回到房間,不知道裴長律會說些什麼,萬一被寒商聽到,知道她根本沒有訂婚的打算,就全盤露餡了。
許知意回到自己房間,找出耳機連好,才說:“你說。”
裴長律說:“我跟老板商量了一下,我大概可以在十二月初到澳洲……”
許知意訝異:“這麼早?”
“是,我算了算,剛好有個比較長的空檔,大概將近一個月。聖誕假期後,我可能要忙起來了,沒有時間。我估計我應該可以在本係拿到終身教職。”
他那邊競爭非常激烈,拿終身教職很不容易,一旦拿到,就像捧上了一輩子的鐵飯碗。
許知意替他高興,“真的?太好了。”
“你不知道,我是怎麼過五關斬六將的。”
裴長律隨口跟她聊係裡的事。
他一直都很優秀,而且上進,許知意很知道。
“那你以後就要一直在大學裡做科研了,”許知意隨口說,“你是不是特彆喜歡?”
裴長律頓了頓。
“知意,”他笑道,“我已經快三十歲了,今後要照顧父母,要養家糊口,現在還談喜歡不喜歡,會不會太不現實?”
許知意也頓住了,一時不知道該接什麼比較好。
有人敲門,許知意過去打開,是寒商。
他手裡端著一個碟子,上面是許知意的蒜香面包和一杯牛奶,他幫忙拿過來了。
他開口想說話,許知意立刻對他比了一個噓的手勢。
裴長律並不知道寒商也住在老宅,回顧這些天和他聊天時透露出的信息,感覺寒商好像也沒跟裴長律提過。
寒商識趣地閉嘴,沒再出聲,先把手裡的二十刀隨手放進門口的小盒子裡。
他進門從不忘記買票。
寒商用口型說:“要涼了。”
加了黃油的蒜香面包一冷,黃油就會結成膩人的一坨。
許知意點頭,示意他把碟子放下,走回去拉過桌上的紙筆,飛快地寫:
【我沒告訴過他我們住在一起】
寒商跟著過來,看了一眼,從她手裡拿過筆,添了幾個字:
【我也沒有】
兩個人的想法完全一樣,更像在偷情了。
寒商放下碟子,像是要走,隨手拿起筆:
【我要躲出去回避一下麼?】
他都這麼問了,許知意反而不太好意思讓他走,接過筆,假裝大方:
【沒關係,不用】
寒商點點頭,拉過她的椅子坐下。
他留在這裡,有點麻煩,耳機倒是不漏音,他應該不會聽見裴長律說話,但是許知意自己說話要非常小心,不要露出馬腳。
好在裴長律聊的都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話題。
他不再說係裡的勾心鬥角,換了話題:“知意,我十二月到悉市,到時候應該穿什麼?”
“十二月的時候,我們這邊就是夏天嘛,穿得涼快點,”許知意答,“但是晝夜溫差很大,晚上要出去的話,得有長褲和外套。我去年去看跨年煙火……”
椅子被寒商占著,許知意一邊說,一邊回頭看看床鋪,打算坐下吃面包。
寒商卻伸出手。
沒用什麼力氣,就拉她坐到了他腿上。
寒商拿起筆,轉了一圈,隨手在紙上劃了幾個字:【坐這邊】
許知意嚇了一跳,臉騰地紅了。
她的腦子飛了,正在說的話也停了,對面的裴長律等待片刻,覺得她沒有再繼續的意思,說:“信號好像不太好。你說看煙火怎麼了?”
寒商在紙上繼續寫:【你就當我是把椅子吧】
他“情人”的業務範圍十分廣泛。
坐在寒商腿上,還是生平頭一次,許知意心慌意亂,耳邊裴長律還在問問題。
許知意努力把思路拉回正軌。
“是,信號不太好,好像斷斷續續的,最近海底光纜總出問題。我剛才說,去年看跨年煙火的時候,我沒帶夠衣服,晚上凍得半死。所以你最好也帶一點能加減的衣服比較好……”
寒商動了動。
他把她更穩當地抱在懷裡,一隻手鬆鬆地攬在她的腰上,另一隻手幫忙把盤子拉過來。
他無聲地說:“餓了吧?吃吧。”
坐在寒商腿上。給裴長律打電話。吃蒜香面包。
這三件事,誰也不挨著誰,放在一起,奇怪到不行。
許知意忙了整整一天,確實餓透了,咬了一口面包,又喝了口牛奶。
裴長律沒有掛斷的意思,在繼續閒聊:“知意,你那邊有什麼好玩的地方?你帶我去。”
聽他的語氣,這次來澳洲,像是純粹過來玩的,可實際在想什麼,就不知道了。
可惜寒商在這裡,這件事不能跟裴長律深談。
“悉市好像也沒什麼特彆好玩的地方,有幾個沙灘很漂亮,但是天氣熱的時候,人太多了……”
寒商動了動。
他傾身向前,把一隻手肘撐在桌面上,偏頭看著許知意。
這樣一來,兩人從原本鬆鬆攬著的姿勢,變成寒商的前胸緊貼著許知意的後背。
他身體的熱度一陣陣傳來,許知意瘋狂走神,對他用口型說:“我坐床那邊吧。”
寒商撐著頭:“不要。”
神態像在撒嬌。
許知意懂了。
這位隻有兩個月的“臨時情人”,正在跟電話那頭的“正牌未婚夫”較勁。
毫不知情的“未婚夫”還在瞎聊。
“人多沒關係,熱鬨。聽說澳洲的海很漂亮,我們到時候一起下海遊泳……”
許知意老老實實答:“我不要跟你下海,我怕被淹死。”
“有我在你怕什麼。”裴長律說,“記不記得小學的時候,我媽找了個遊泳教練,教咱們兩個一起學遊泳……”
許知意想起來了,“我那時候才六七歲吧?水那麼深,讓我們站在水裡的小台子上,我是真的害怕,一下水就抱住你胳膊,死活不肯撒手,結果我們兩個什麼動作都不能學,把教練氣得冒火……”
兩個人一起笑出聲。
腰上原本鬆鬆攬著的手忽然緊了。
寒商揚起頭,吻了一下許知意的嘴角。
親完不算,又偏過頭,輕輕啄她的脖子,嘴唇貼著她的皮膚,一路細細碎碎地吻過去。
許知意說到一半的話徹底卡殼。
許知意心知肚明,寒商表現得這麼反常,當然是因為裴長律,隻要掛斷電話就行了。
可是鬼使神差地,她忽然有點舍不得。
她繼續跟裴長律說話。
“悉市周邊有些小鎮景色還不錯,或者我們乾脆走得遠一點……”
寒商專心地侵犯她鎖骨間的小窩,嘴唇又向上滑。
他換了個姿勢,把她放在一邊的腿上,把她摟低。
裴長律:“好啊,我全都聽你安排,你是主我是客,我那些天的所有行程,包括衣食住行的安排,全都交給你了……”
寒商已經越過她的下巴,抵達她的唇角,耐心地用舌尖沿著她唇弓的形狀若有若無地描摹。
輕描淡寫,一下又一下。
許知意從不知道,寒商還會有這種樣子——
他半眯著眼睛,動作無聲無息,又柔情蜜意,輕柔無比,像隻勾人的貓。
兩人的呼吸一起重了。
麥就在耳機上,離得那麼近,裴長律好像聽見了,問:“知意,你在乾什麼?”
“我在……”許知意回答,“……吃晚飯。很辣。”
寒商的唇角無聲地彎起來,一口噙住她的上唇。
許知意下意識地摟住他的脖子。
寒商的喉結滾動了一下,仰著頭,不作聲地把這個吻加深,儘可能放緩動作,不發出任何聲音。
耳邊是裴長律在說話:“吃得那麼辣,小心胃疼,你的胃本來就不太好,自己還不注意……”
寒商控製住她的舌頭不放。
“我還記得你小時候,吃了不好消化的東西,能胃疼一整天,有一次還去醫院了……”
許知意搶回自己的舌頭,才有空檔深吸一口氣,說句話,“一點點辣,沒關係。”
一點點沒關係,不是一點點就很有關係。
寒商是全世界最頂級的辣油,許知意全身冒汗,臉燙得火燒火燎。
寒商放她說完這句,伸手重新固定住她的後腦勺。
裴長律那邊有人叫他名字。
“我有事得走了。那好,那我們就說定了,到時候見。”
許知意要掙開說話,寒商卻還貼著她的嘴唇。
“知意?”
“嗯,”許知意隻得這樣含糊地說,“到時候見。”
她掛斷電話,寒商就也鬆開她了,手從她腰上挪開,身體不再緊貼著,向後靠在椅背上,臉上全是毫不掩飾的得意。
許知意從他腿上站起來,“寒商,你真行。”
寒商微微揚眉,“怎麼了?本來就說好了,訂婚前這段時間,你是我的。”
他看一眼桌上被所有人遺忘,黃油已經凝結的面包,“我們出去吃東西吧?”
“不要。”許知意說,“我還忙著。”
要交的作業還沒做完。
“好,那我去點外賣,你肯定餓了,我去找一家快的,讓他們馬上送過來。”
他站起來,忽然傾身過來,抱住許知意,親了親她的頭頂,才鬆開走了。
他今天異乎尋常地黏人,當然是裴長律刺激的結果,許知意倒是沒想過,裴長律竟然還有這種功用。
寒商很快就帶著外賣回來了,自動交了門票,問許知意:“忙什麼呢?我還以為你要畫畫。”
許知意的屏幕上正開著網頁,是個購物網站。
許知意把網頁往下拉,隨口說:“裴長律來的時候,差不多就是他的生日,我看看要買什麼生日禮物。今年倒是省事,不用千裡迢迢寄到美國了。”
身後的寒商安靜了好幾秒,在旁邊的床沿坐下,放下外賣盒。
他打開外賣盒,抬頭看看她刷的網站。
“許知意,”他悠悠地說,“買禮物這種事,還有一個多月,用不著這麼著急吧。”
許知意繼續刷,“看看沒壞處,有充分的時間挑,免得到時候來不及。”
寒商瞄一眼屏幕,把一份推到許知意面前,“買皮夾這種,會不會太貼身了,顯得不夠莊重?”
許知意挑眉。
是送皮夾,又不是送皮帶,哪裡不莊重。
寒商補充:“我知道你們要訂婚了。可是越是這種時候,似乎越應該保持恰當的距離。”
許知意隨便往下翻了翻,“那你覺得送他點什麼比較好?”
寒商想了想,答:“送個鐘吧。”
許知意:“……”
寒商的薄唇裡往外蹦字:“鐘多好。個兒大,夠莊重,夠矜持,很適合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