營地裡漸漸安靜了, 偶爾有小狗叫一兩聲,不過很快被主人低聲喝住。
“許知意,你以前住過這種帳篷麼?”
“沒有。”許知意答。晚上睡在帳篷裡, 這是生平第一次。
“你呢?”許知意問。
“我睡過很多次,不過最特彆的一次,是小時候,在一家水族館裡。”寒商說,“那家水族館有過夜的活動,可以打地鋪,看穹頂的魚遊來遊去,要是怕光線太亮,看夠了, 也可以進到帳篷裡睡覺。”
許知意:“這麼好玩?”
“是。那時候我才七八歲, 我媽媽經常帶著我全世界到處跑,這都是她找出來的好玩的地方。”
他提到他媽媽,許知意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順著他往下聊。
“你媽媽好像是個很有意思的人。”
“是啊。”他說, “我媽媽叫秦唐, 好朋友都叫她唐唐,她結婚前很喜歡各種運動,速降, 滑板, 衝浪, 後來有了我,就不太做太危險的事了。”
寒商安靜了一會兒。
就在許知意覺得他不會再說話時,寒商又出聲。
“那時候,我爸和我媽媽的關係還是好的, 每次回國,無論我爸有多忙,都會親自來機場接我們兩個,永遠帶著我媽最喜歡的花。”
他頓了頓,仿佛笑了一聲。
“大概是因為我爸那時候,能力還不夠自立門戶吧。”
許知意沒出聲。
寒商繼續說:“等他自己的生意真的做大以後,就不太回家了。有事找我媽媽,也都是公事公辦的態度,他們倒是不太吵架,就是冷冰冰的。”
“兩個人就算鬨離婚,也是讓律師對毆。”
許知意忍不住問:“你爸現在呢?還和寒翎媽媽在一起?”
“沒有。哪有那麼長情。”寒商說,“現在好像在養一個年紀比我還小的小明星。倒是寒翎,還在他公司裡。”
聽起來像是要代替寒商繼承家業的意思。
寒商道:“反正和我無關。我已經和他徹底斷絕關係了。”
他連姓都改了,自己的公司也前途無量,看著並不想再和他爸扯上任何關係。
許知意問他:“我早就想問你,我以後是不是也應該叫你‘秦商’?”
“沒關係,”他說,“寒商這個名字其實也是我媽媽起的,她很喜歡。你想叫什麼就叫什麼,都可以。”
既然他說都可以……
許知意:“那就叫你,奧斯卡秦都都?”
隔著帳篷布,許知意都能感覺到他磨了磨牙。
他忽然鬆脫她的手指,不過緊接著,就把她的整隻手都攥住了。
他說:“你怎麼知道我的小名?哦,傑瑞告訴你的。”
他牢牢地握著她的手,“這小外星人也太不乖了。”
許知意掙不出來,“寒商,帳篷要被我們兩個弄倒了。”
帳篷壁隨著兩個人的動作,在危險地搖晃,外面的人要是看見了,一定浮想聯翩。
寒商不在乎:“帳篷倒了怕什麼,那我們兩個今晚就去睡沙灘。我還沒睡過沙灘呢。”
他忽然想:“許知意,我們現在要不要真的去睡沙灘?”
不過自己又否定:“不行,太冷了,你會感冒的。下次帶足裝備再說。”
這個人腦洞很大的樣子,許知意忍不住好奇:“你睡過的最奇怪的地方是哪?”
“雨林的樹頂上吧。”寒商似乎想了想,“還有冰屋,全是冰,幾年前剛到歐洲的時候。”
他提到這個,許知意忍了忍,終於還是忍不住問:“寒商,你那時候為什麼突然去德國?”
帳篷布那邊忽然沉默了。
寒商半晌才說:“我隻是想走,走得遠遠的,重新開始。”
這像是他的脾氣會乾出來的事,可是許知意直覺地覺得,他說的不是實話,至少不全是實話。
他還是不肯說。
許知意攥了攥他的手,“那為什麼要選德國?”
“因為相對比較便宜。”寒商說,“我那時候知道,肯定還會再和我爸翻臉,我算過,如果靠我自己努力兼職的話,應該也能讀得下來。”
“後來呢?你在瘋狂學德語吧?”
“是,我德語不算特彆爛,可是開始的時候還是什麼都聽不懂。”
話題轉移,寒商放鬆多了,仍然握著她的手,跟她聊那時候的事。
許知意讓他握著,側身躺在那裡聽。
今天下午,兩人在海邊時,雖然在接吻,身體貼得那麼緊,卻生疏而遙遠,現在隔著帳篷,許知意卻第一次覺得,和他那麼接近。
黑暗中,許知意並不知道是什麼時候睡著的。
再醒來時,她已經不在寒商的帳篷那邊了,人斜躺著,抱著充氣床墊的邊沿,睡得亂七八糟。
隔壁的寒商正在低聲叫她:“許知意,醒醒,快日出了。”
五點三十四分。
許知意火速抓撓了兩下頭發,從睡袋裡鑽出來,拉開遮光的帳篷門。
一道明亮的光直射進來。
並不需要去彆的地方,坐在帳篷門口,就正對著大海和正在緩緩躍出海面的太陽。
初升的太陽映在海面上,如同一條金色的路,筆直地通向許知意所在的地方。
這條路的儘頭,寒商從自己的帳篷裡出來,走過來,在許知意身邊坐下。
不過馬上又起身,從帳篷裡拉出許知意的睡袋,打開拉鏈,披在身上,伸出胳膊摟住許知意的肩膀,把兩個人裹在一起。
大約是覺得她冷。
然後傾身貼了一下她的嘴唇。這肯定不是因為覺得她冷。
他親完,才說:“早。”
聲音溫柔低啞,撩撥著她的神經。
許知意仰頭對他一笑,“早。”
話的尾音未落,寒商已經又低頭吻了她一下。
也是輕輕的,淺嘗輒止。
早飯時,寒商用電磁爐煎了蛋和培根,兩個人抓緊時間吃完,一起動手收拾起帳篷桌椅,準備回家。
這次出來仍然沒能找到有用的線索,但是許知意還有功課要做,得趕回去。
上車準備出發時,寒商先傾身過來。
他扶著許知意的座椅,欠身幫她拉起安全帶。
許知意納悶:“不用,我自己會係。”
他離得那麼近,幾乎和她貼在一起。
“讓我來。”寒商說,“回程我還要開幾個小時的車。”
許知意正在想,這和開車有什麼關係,寒商就偏過頭,壓住她的嘴唇。
許知意懂了:他一開車,就沒法親了。
許知意以前一直不太明白,為什麼戀愛中的人會像接吻魚一樣天天黏在一起,現在完全懂了。
接吻這件事,真的會上癮。
寒商吻得很克製,像是在輕輕描畫一隻鳥的羽毛,怕稍微重一點,小鳥就受到驚嚇,拍拍翅膀飛走了。
他吻得淺,許知意斷斷續續地說:“其實你可以……”
她把後面的話吞掉了,沒有說完,寒商卻已經懂了。
停車。
停下車接吻。
他說:“好啊。”
寒商鬆開許知意,準備坐好開車,許知意卻一把抓住他的衣服前襟,“等等。”
寒商莫名其妙,定住不動。
許知意湊近,把他往下拉低一點偏過頭,認真地嗅了嗅他的脖子。
那種特殊的好聞的味道,細微而溫暖,就在他身上,隻要足夠貼近皮膚,就能聞得到。
她的呼吸拂過寒商的喉結,寒商一動都不敢動,啞聲問:“你在乾什麼?”
“我忽然發現,我好像能分辨出人身上的味道。”
她對氣味向來敏感,寒商立刻緊張了,“昨晚這裡洗澡不太方便,我回去就洗。”
“不用,”許知意鬆開他,“是種很好聞的味道。”
她又抬起手,湊近自己的手腕聞了聞,“你身上有,我身上也有,我覺得我自己和你的不一樣,不過也挺好聞的。”
寒商摸一把她的頭,“你是小狗麼?”
“真的,不信你聞。”許知意把手送到他鼻子下面。
竟然有這種自動自覺送上門的人。
寒商掀起眼簾看她一眼,低下頭,直接吻上她的手腕。
他不止親了,許知意還覺得有舌尖劃過她的手腕內側,癢癢的。
許知意往回抽手,抽不回來,忽然用餘光看見車窗外有人。
是這裡的管理員。
小男生一臉靦腆,看見他們正在親熱,臉頰立刻燒起來了,一粒粒雀斑像扔進火裡的芝麻。
寒商鬆開許知意的手,放下車窗。
“有事?”
男生說:“你們昨天問的那個人,我忽然想起來了,在不久前,有一個中國男人曾經到這裡來過,問我們這個營地的生意要不要轉讓,我們告訴他不太想,他就走了。”
他在自己下巴處比劃了一下,“大概這麼高,有點胖,也許有四十歲?”
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張紙條,“他留下一個手機號碼,說如果我們想賣的話,就給他打電話。”
紙條上一串手寫的數字,字體相當工整漂亮。
寒商馬上把電話號碼記下來,謝過男生。
男生紅著臉走了。
竟然真的找到了條線索,不知道有沒有用。
許知意問:“要打這個號碼嗎?”
寒商搖頭,“現在還不能打,不要打草驚蛇。等我們回去再說。”
他心事重重地發動車子。
許知意不吵他,一個人趴在車窗上看外面的風景。
車子開了大概一小時,快上高速了,寒商找到一條小路,開過去停在路邊。
他一停車,許知意立刻抿了一下嘴唇。
寒商一邊解安全帶,一邊看著她。
他慢悠悠地說:“我停車是為了——”
他探身拿起後座的運動水壺,仰頭喝了一口,“——喝水。”
許知意:“……”
許知意端莊地坐著,“否則呢?你喝完了沒有?”
“喝完了。”
寒商把水壺插在旁邊的杯托架裡,重新係好安全帶,發動車子。
這和許知意預計的不太一樣,她繼續端莊地坐著,目視前方。
寒商打著方向盤,把越野車掉了個頭,一腳刹車重新停住,然後探身過來,托住許知意的下巴,吻住她。
他輕輕齧咬她的上唇,呢喃:
“喝水,還有接吻。”
陽光熾烈,路邊的草葉在曝曬下低伏著,他的嘴唇因為剛喝過水,有一點清涼的濕意。
車子上了高速,速度比昨天到處找露營地的時候快多了,不到九點就回到了悉市。
林蔭路33號在望。
駛進老宅的車庫前,許知意忽然想起來。
“寒商,不要讓樂燃看見你親我。”
車庫門緩緩上升。
寒商問:“為什麼?你不想付那兩千刀?”
合租條例第六條,室友嚴禁戀愛,違者罰款兩千。
寒商彎彎嘴角,“不用擔心,我幫你付好了。”
許知意答:“那倒不是。畢竟我們也不算是真的在戀愛。”
樂燃知道她有個遠在美國的未婚夫,如果又看到她和寒商接吻,不知道會怎麼想。
寒商安靜地把車駛進車庫,停好。
他把車熄了火,才語調平靜地說:“你說得很對。情人關係嘛,偷偷摸摸,見不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