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商的恐嚇很有效。無論他媽怎麼問, 他都不肯說是為什麼。
一陣下樓的腳步聲,有人下來看,沒看出所以然來,又回去了。
樂燃的聲音遙遙地傳來。
“跟你們說, 這邊房子特彆老, 就咱們這房子, 得有上百年了,裡面不知道死過多少人,我們住著有時候也覺得瘮得慌,鬨鬼。前兩天我一個人在家,在樓下廚房做飯,站在那兒,就覺得身後呼的一下,有個人影閃過去,去後院了。”
樂燃補充:“我回頭的時候瞄到一眼,好像是個挺矮的老太太,穿著白衣服。小孩眼睛乾淨,看見的肯定比我們還要多。”
他說得一本正經,煞有介事,愣是讓堯堯媽半天都沒出聲。
隻有堯堯還在狂嚎:“我要回家!我要回家!我現在就要回家啊!!”
許知意忍不住想笑。
樂燃壞,寒商也壞。就知道他不會讓小鬼頭昨天白扔那一叉子。
寒商卻沒有笑,他走到桌前,放下許知意的外賣,眉宇間神色陰鬱。
許知意知道為什麼。他剛才興之所至,嚇唬小孩,無意中說出來的話,在國外隨便殺人什麼的, 犯的是他自己的忌諱。
想都知道,他現在大概覺得自己和他爸沒什麼區彆。
許知意也走過去,在椅子上坐下,打開自己的外賣盒。
“你隨口一說,又不是真的要殺人。”
“隨口一說。”寒商仿佛笑了一下,又不太像是在笑。
許知意認真起來。
她看著他的眼睛,“寒商,你就是你,不是彆人。我全世界就隻認識一個寒商,你和誰都不像。”
寒商也望著她,看進她的眼睛裡,看著她清澈眼眸裡倒映著的那個自己。
半晌,他才抿了一下嘴唇,問:“我能坐下麼?”
房間裡隻有一把椅子,想坐隻能坐她的床。
和很多年前一樣,許知意點頭,“沒問題,你坐。”
許知意把她的飯盒挪過來,安靜地繼續吃她的外賣。
寒商的目光掃在她的電腦屏幕上,是她正在做的作業,動畫短片的一幀。
“一個人在沙丘上?”
許知意有心想轉移他的注意力,索性拿起鼠標,一幀一幀地拉給他看。
“一個小人兒,正在努力爬過沙丘。”
一個造型奇特圓滾滾的小人兒,Q彈軟糯,卻在曝曬的烈日下,一眼看不見儘頭的荒涼沙漠上,努力地想翻過沙丘。
“下面有很多骨頭?”寒商問。
“對,都是它的白骨。每滑下去一次,它就會死在那裡,變成骨頭,然後重生,然後繼續向上爬。”
小人兒在滾燙又鬆散的沙子上掙紮著,沙丘下白骨累累,那是它一次又一次失敗的見證,可它還是一次又一次地努力嘗試。
寒商望著屏幕上的小人兒:“很不容易。”
許知意:“是啊。”
這是她期末要交的動畫短片,離做完還很遙遠。
“這是我以前自己做著玩的,其實比這個片段長,也更好玩一點。可惜現在沒什麼時間做長,這兩天又有畫稿急著要交。”
寒商說:“自由職業,可是完全不自由。”
“是。”許知意說,“自由職業,就是自由地加班,想加班到多晚就能加班到多晚。”
外面有開門聲,夏苡安回來了,打點全家人吃飯。
堯堯還在鬨騰,這回是吵著要回國,連大堡礁都不肯去了,她媽隻能溫言軟語地哄著。
“咱們先不回國啊,你姐把機票都買好了,去玩玩多好啊,可好玩了,為什麼非得回國呢?”
這個許知意知道:回國才有能保護他的警察叔叔。
他們吃好飯,夏苡安訂好的車到了,一家人拎著行李要離開去機場了,許知意和寒商也從房間裡出來,把人送到門口。
堯堯縮在他媽身後,連直接看寒商都不敢,一眼一眼地偷瞄,一直到上車。
估計這孩子在未來的幾年內,都對這個“沒有警察叔叔”的地方有陰影。
等他們走了,樂燃才說:“誒,你們發現沒有,樓上那個空房間真的有詛咒,誰住誰吵架。”
到現在為止,住進來兩撥房客,都鬨得一塌糊塗。
樂燃興味盎然,問寒商:“哥,你還打算招人對吧。下次要招什麼樣的房客?”
寒商看了許知意一眼。
他問:“裴長律說,過兩個月要來澳洲,這房間要不要給他留著?”
許知意:嗯???
樂燃一臉樂子人的歡快,“裴長律?誰啊?哥,誰啊??”
許知意怔在原地,腦子飛轉。
寒商說,裴長律要來澳洲,過兩個月,差不多就是年底。
這和媽媽上次打電話過來的時候,說的一樣。
媽媽當時說,“我和你羅姨裴叔說好了,讓長律年底來一次澳洲,差不多的話,你倆就訂婚吧。”
她後來打電話的時候,又提過好幾次訂婚的事,每次都被許知意堅決拒絕了。
媽媽沒辦法,說:“你和長律好久沒見了,讓他去看看你,總行吧?長律已經答應了。”
裴長律已經答應了?
許知意當時嚇了一跳,馬上第一時間打了裴長律的電話。
她有話直說:“我爸媽和你爸媽商量我們兩個訂婚的事,你知道嗎?他們說你已經答應了,什麼意思??”
裴長律沉默了片刻,才說:“他們就那樣,你知道的。沒關係,反正我本來就打算找時間去看看你。我走一次,就算交差了,然後跟他們說不行。我在美國,你在澳洲,他們離得那麼遠,總不能把我們兩個綁回去注冊結婚,對不對?”
他那一段不太正常的沉默,讓許知意也沉默了片刻。
許知意意識到,裴長律的想法,和她原本以為的,似乎不太一樣。
這位好像並不是她一個戰壕的戰友。
許知意頓了頓,才回答:“是。”
裴長律繼續說:“我還沒去過澳洲呢。說好了,到時候一定要空出時間陪我玩啊。”
許知意答應:“好。”
問題是,寒商居然知道這件事。
而且他說話時的語氣和表情非常奇怪。
許知意深深地懷疑,他不止知道裴長律年底要到澳洲來,說不定也聽說了雙方爸媽催訂婚的事。
許知意試探:“裴長律跟你說的?”
寒商隻嗯了一聲,補充:“還有訂婚。”
許知意:!!!
果然。
許知意這些天一直在困惑的一件事,忽然變得明晰起來。
寒商最近幾天很不正常,他本來不太理人,這兩天卻弄出一個“假女朋友”的借口,各種舉止動作都曖昧得過分。
他很久很久以前就說過,這輩子都不打算交女朋友。
以前的他也確實是那麼做的。
許知意一直知道,他對她肯定是有好感的,問題是,這種好感究竟有多少。
每一次,無論許知意覺得兩人的關係變得有多親近,他都是說走就走,毫不留戀,然後人就徹底蒸發,就像抽風一樣。
仔細想想認識寒商的這些年,他也確實從來沒有主動做過什麼特彆親密的事,就算隻有兩個人共處一室,也十分避嫌。
最近卻大不相同。
他又是牽手又是抱,怎麼看都是蓄意的。
許知意一直沒太摸清他想乾什麼,對他突如其來的親近持不太敢相信的保留態度。
直到現在。
他該不會誤以為她和裴長律要訂婚了吧?
和一個快要訂婚的人曖昧,無論有多曖昧,都不用負責。
許知意被這種想法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這推理太合理了。
怎麼想怎麼合理。
許知意的心裡亂成一團,抬眼望向寒商,發現他也正在看她,眼神同樣很複雜。
兩個人都沒說話,各想各的。
樂燃左看看,右看看,“誰要訂婚?跟誰?”
許知意沒心思回答,隻說:“我得趕緊去畫畫,馬上要交稿了。”就回到房間。
她拿起筆,繼續畫畫,卻不停地走神。
歸根結底,寒商就是不想負責。
而她是彆人的未婚妻的這件事,變成了他不用負責的最好的理由。
許知意轉著手裡的筆,盯著它,轉了一圈又一圈。
一個瘋狂的念頭漸漸在腦中成形。
有人敲門。
許知意:“進。”
寒商扭開門,先在門口行李箱上的小盒裡放了兩張二十刀的紙幣。
“剛才的和現在的。”他說。
十刀張望費加十刀進門費,兩次一共四十刀。
許知意深深懷疑,他是特地去取了一遝二十刀的鈔票,專門付她房間的門票,否則現金哪那麼正好,說有就有。
寒商付了門票錢,卻沒進來,倚在門口。
“所以你們……你跟裴長律,真的要訂婚了?”他問。
許知意平靜地看著他,平靜地回答:
“是。”
這就是她瘋狂的計劃。
寒商這個人,是有心結的,起源於他父母悲劇式的婚姻。
許知意時不時就能感覺到,他對親密關係的畏懼。
所以他才一次又一次地,忽近忽遠,每次都在兩個人關係最好的時候,明明應該有下一步進展的時候,突然不告而彆。
他最近有了翻天覆地的巨大變化,願意主動和她親近。
原來是因為誤以為她是彆人的未婚妻。
如果這種誤會能讓他去除顧慮,慢慢打開心結,向她靠近,那就讓他繼續這樣誤會下去好了。
這是絕佳的機會,錯過就不會再來,許知意下定決心。
她決定背水一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