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商悠悠道:“我以前一直以為, 畫畫是你的業餘愛好,你不會這麼一直畫下去。”
“怎麼會。”許知意回答,“我這輩子從來沒有一秒鐘想過放棄畫畫。”
寒商安靜了片刻, 才繼續說話。
這次語氣是調侃:“就不怕以後AI畫得越來越好, 害你失業?”
許知意答:“我最近也在學用AI畫畫。”
寒商:“打不過就加入?”
“其實是個好用的工具,”許知意想了想, “畫和文字一樣,是內在思想和情緒的一種表達, AI的畫沒有靈魂,是因為它隻是在堆砌, 沒有什麼要表達的。我總覺得,我做得越好,越有個人風格和靈魂,就越不容易被AI取代。”
寒商偏偏頭,語氣戲謔:“要是有一天,我們真的做出有思想和感情的AI呢?”
他的VirtuaSpace一直都在和AI方面的技術專家密切合作。
許知意瞥他一眼, “那要操心的就不是我失業的問題了, 人類估計就差不多完蛋了——寒商,你在這裡沒關係, 能不能不說話?”
寒商悶,閉上嘴。
窗外陽光熾烈,百葉窗合著,被風吹得微微揚起來又落下去,發出嘩啦啦的輕響。
許知意望著屏幕,餘光裡全是寒商。
自從當初他突然不告而彆後,許知意從沒想到過,有一天, 兩人還會像當年一樣,這樣同坐在一個房間裡。
一點之前,許知意準時準點地畫完了,兩人一起吃過飯,換好衣服準備出發。
寒商建議:“最好穿得方便運動一點。”
他該不會真的打算去負重越野。
他回房去拿包,許知意換好衣服,溜達出來,走到寒商房間的門口。
他房間的門沒有關徹底,半開著,寒商正在書桌前理包。
許知意站在門口,“寒商,是要到晚上嗎?我要不要帶一件外套……”
話還沒說完,就意識到:不對。她正在張望。
向彆人房間裡。
按合租條例,未經允許往彆人房間裡亂看是要罰錢的,十刀。
但是緊接著,許知意就把這件事忘了,因為她忽然注意到,寒商的那張單人床不在上次看到的位置。
它挪位置了,現在擺在與她房間相鄰的那堵牆前面。
許知意:?
他什麼時候挪過去的?
寒商聽到聲音,轉過頭,頓了一秒,立刻意識到許知意看見了什麼。
“你現在欠我十刀。”寒商先發製人。
“哦。”許知意說,“可是……”
她的目光還定在他那張床上。
“可是……”
“你說床麼?”寒商仿佛若無其事地掃一眼自己的床鋪,“天熱了,經常開窗,我不想風直接吹我的頭,就把床挪到這邊來了。”
許知意:“可是牆對面……”
“好像是你的床?”寒商說,“你晚上不要踢牆,會被你吵醒。”
他看著那麼坦蕩蕩,反而顯得許知意很不坦蕩蕩。
許知意眼神發飄,滿腦子全是床的事,寒商把她的思路拉回來。
“你要問我什麼?帶不帶外套?最好帶上,現在熱,晚上冷。”
許知意回到房間,拿了件運動外套,順手從門口的小盒子裡摸出寒商剛才投進去的一張十刀。
“你的張望費。”許知意把他的錢還給他,“我能問問我們要去哪嗎?”
寒商雇人的第一個條件就是不能亂打聽。
“這個可以告訴你。維涅爾湖。”寒商說,“是附近的一個小鎮。”
許知意尷尬:寒商雇她,是因為不熟悉悉市,讓她幫忙做向導,可是她根本連聽都沒聽過這地方。
寒商立刻看出來了,“沒關係,我們可以查導航。”
維涅爾湖離悉市很遠,不通火車,開車過去要幾個小時,兩個人上車出發。
開了一陣後,離開市區,建築漸漸少了,路兩邊都是樹林和綠毯般的草場。
車窗半開著,春天暖洋洋的風吹進來,仿佛兩人要去郊遊。
寒商自己調好導航,自己開車,這一百刀的時薪也未免過於好賺。
許知意現在覺得,他雇她這麼個假女朋友,大概是為了給他當啦啦隊。
啦啦隊儘職儘責地鼓勵選手。
“寒商,你車開得真穩,起步,刹車,轉彎,全都沒什麼感覺。”
寒商悠閒地把手搭在方向盤上,慢悠悠說:“因為有人暈車。”
許知意忽然想起來,上次看到他自己倒車從車庫裡出來,動作乾脆利落,和現在完全不是一種風格。
這人體貼的時候,是真的體貼。
他車開得非常穩,許知意倒是不暈車,隻是沒多久,就開始在暖風裡昏昏欲睡。
“困就睡吧。”寒商說。
啦啦隊昨晚隻睡了三個小時,還在掙紮,“沒事我還行,跟你聊聊天,開車不容易犯困。”
寒商默了默。
“你管彆人那麼多乾什麼?睡你的吧。閉眼。”
許知意是真的堅持不住了,閉了下眼睛,幾乎立刻就睡著了。
寒商轉頭看了眼她的睡顏,升起車窗玻璃,打開空調。
前面的路向遠方延伸,寒商盯著路思索,手指輕輕敲著方向盤。
兜兜轉轉,許知意最後還是決定去美國,去找裴長律。
除了現實的各種考慮,也許她就是真的喜歡裴長律那一款。
其實喜歡裴長律的女孩子很多。
寒商一直不太明白,她們為什麼會喜歡裴長律那種做派,說好聽點是風流倜儻,不好聽一點,就是沒邊界感的輕佻和冒犯。
不過存在的,一定是有道理的。
許知意和裴長律一起長大,當然知道他是什麼樣的人,就算他那套招數沒用在她身上,她也應該心裡有數。
會選他,一定是因為她吃他那一套。
寒商仔細思忖,裴長律和女孩子在一起的時候,都是什麼樣的來著?
許知意再醒來時,已經到了維涅爾湖小鎮。
車開了幾個小時,太陽偏西,許知意坐直,活動了一下腰背,有點擔心。
“開這麼遠,晚上會不會來不及回去?”
寒商看她一眼,“你說過,下午一點之後的時間都可以,包括晚上。晚上的時間也歸我。”
許知意:“……”
她說的包括晚上的意思,和他理解的包括晚上的意思,好像不是一個意思。
這小鎮不大,要是幼兒園小朋友畫圖的話,橫豎畫兩三條杠杠充當街道,上面再點綴幾間小房子,差不多就已經如實畫出小鎮的全貌。
路上更是一個人影都沒有,冷清蕭條。
街道旁滿是荒草,傍晚的冷風卷過草葉,活脫脫是澳洲公路恐怖片的開場。
寒商把車停在鎮子一頭的停車場,一家旅館外。
旅館非常小,是一座扁平的兩層小樓,估計最多也就十幾個房間。
寒商打開後備箱,拎出一個塞得脹鼓鼓的單肩旅行包,回來幫許知意開了車門。
許知意下了車,問他:“我們現在要去哪?”
寒商把包背在肩上,簡潔地說:“開房。”
許知意:啊?
“很晚了,先搞定今晚住的地方。”
寒商壓低聲音,“糊裡糊塗就跟人到這種地方來了,現在知道怕了?刺激嗎?”
他鎖好車,背著包,大步流星地當先往旅館裡走。
許知意隻好跟上。
旅館前台坐著個起碼兩百斤的金發小夥,正在吃他的生菜青瓜三明治,大概是減肥餐,吃得很不開心,看見他倆進來,懶洋洋打了個招呼,問:“有預定嗎?”
寒商答:“沒有。我和我女朋友路過這邊,還有沒有空房間?”
青瓜三明治小夥騰出一隻手,點了幾下鼠標,“有。二樓還有一間雙人房,一張queen size床,可以麼?”
兩個人同時出聲:
寒商:“可以。”
許知意:“不可以。”
許知意問:“有沒有分開的兩間房?”
答應寒商,要假扮他的女朋友,許知意往回找補,對寒商虛情假意地笑笑,用英文說:“開了這麼久的車,我有點累,今晚想自己睡。”
寒商也用英文回答,聲音溫柔得滴了蜜水:
“累了?那更要在一起了,我晚上幫你按摩。放心,我什麼都不做。”
人家青瓜三文治小夥在吃素,聽到這種大葷,臉皮都漲紅了。
許知意突然冒出一個非常奇怪的念頭——
寒商剛才說那句話的語氣,怎麼那麼像裴長律?
那種調笑的不太正經的調調,和裴長律開玩笑時竟然一模一樣。
許知意悄悄地驚恐地看一眼寒商。
他該不會是被他哥們奪舍了吧?
小夥不太好意思看他倆,悶頭用鼠標一通點,最後滿臉遺憾,“沒有其他房間了,已經全都客滿了。”
這麼荒無人煙的地方,竟然也能客滿。
感覺更像公路恐怖片了,主角萬般無奈,被前台安排,一定得住進某個特定房間什麼的。
一住進去,殺人狂馬上就要到了,鎖門鎖窗,主角被關在房間裡面,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被刀剁斧砍大卸八塊,也不知道為什麼,開始的時候明明感覺到旅館不對勁,就是不肯在車裡湊合一夜。
“那就這間吧。”寒商刷了卡。
兩人離開前台,許知意怏怏地跟著寒商,寒商轉頭問她,“你腦補什麼呢?”
許知意如實回答:“凶殺恐怖片。”
這倒是出乎寒商的意料。
門卡在他手指間轉了轉,他說:“放心,有壞人來我替你擋著。”
房間在二樓,比許知意想象中要乾淨很多,地板整潔,家具簡單,被子雪白,不過床確實隻有一張。
許知意站在門口,看到床,才覺得有點緊張。
這次跟寒商一起出來,並不知道會在外面過夜,而且竟然還要在一張床上。
他帶了個旅行包,一副早就打算過夜的樣子,許知意卻毫無思想準備。
兩個人共處一室不隻一次兩次,當初許知意生病的時候,寒商還在她家呆了整整一天一夜,但是隔了這麼多年,總覺得現在和十九歲的時候不太一樣。
她不太一樣,他也不太一樣。
寒商倒是鎮定自若。
許知意看著床,他看著許知意。
他說:“我覺得你現在腦補的好像不是恐怖片。”
許知意臉上隱隱發燒,嘴卻很硬,“我正在想這種地板,沾了血一擦就沒了,分屍特彆合適。”
寒商沒再說什麼,放下包,先去窗邊拉開窗簾,往下看了看,又在房間裡轉了一圈。
他評論:“條件還行,比我在網上看到的照片好一點。”
許知意:“……”
寒商這明顯就是蓄謀已久。
他不止知道這小鎮太遠,來不及開車回去,竟然連住的地方都已經提前看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