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慕尼黑(1 / 1)

兵荒馬亂 九階幻方 8981 字 8個月前

開學去明大報到的時候,許知意爸媽都沒有送,讓她一個人上了火車。

因為早就說好了,裴長律會來接站。

這邊送,那邊接,從爸媽手裡,到裴長律手裡,順順當當,許知意爸媽沒有什麼好不放心的。

許知意倒是無比雀躍。

這是十八年來,她第一次一個人離開家。

而且一走就走了個這麼遠的。

鄰座也是一對送孩子去楓市大學報到的母子,媽媽一路都在探身跟坐在過道對面的兒子絮絮地說話,囑咐他今後飯要吃飽,覺要睡好,冷了加衣服熱了脫衣服,出汗了及時擦乾,不要感冒。

許知意默默地啃一口鳳爪,再啃一口鳳爪,心情像鳥一樣在列車車廂上空盤旋,無比自由。

快到楓市時,裴長律忽然發來消息。

【知意,學生會今天剛好有事,臨時走不開,沒法接你了。】

【你自己出站,一出站就能看見明大的迎新接站點,有師兄學姐值班,他們會帶著你上大巴,直接就到學校了。】

沒關係,許知意並不需要他接。

楓市臨海,空氣不像熙市那麼乾燥,就算有太陽,也浸潤著一種特殊的濕意,溫和而柔軟。

許知意一路順暢地找到迎新接站的地方,坐上大巴,到了明大。

是報到的時間,明大校園內外熱鬨非凡,到處都是拎著大包小包的新生和家長。

路兩邊長著熙市沒有的梧桐樹,葉片大得張揚,樹乾粗壯,上面深一塊淺一塊,像是決定不了自己該穿哪層顏色似的,斑駁得如同迷彩。

許知意對照地圖,找到新生報到的地方,看見那裡早就排起了長龍。

大可不必湊那個熱鬨,她先去領托運過來的行李。

大家都在排隊報到,領行李的地方隊伍反而不長,不過一領到行李,許知意就有點痛苦。

爸媽知道有裴長律接,托運了一個最大號的滿滿當當的行李箱,裡面不知塞了什麼,沉得要命。

行李箱有輪子,斜拉著份量仍然不輕,許知意背著雙肩包,左手一個行李箱,右手一個行李箱,拖著一點點艱難地往外挪。

有兩個拉著小拖車,穿著誌願者衣服的師兄過來,熱情洋溢。

“同學,要幫忙嗎?”

許知意身後傳來聲音。

“不用了。”

許知意轉過頭。

竟然是消失了一整年的寒商。

他好像比以前又高了一點,穿著件寬鬆的黑T,運動褲,手抄在口袋裡。

許知意一年沒看到他,猛然再見,心想,原來自己還是最吃他這款顏。

他站在那裡,不說不動,隻垂睫看著她,就把周圍所有男生秒成自動去色的背景板。

兩個師兄去幫彆人運行李了,許知意納悶:“你怎麼在這兒?”

“新生報到,我過來看看熱鬨。”寒商說。

看熱鬨能專門看到領行李的體育館裡,那他還真是挺熱愛看熱鬨的。

寒商順手接過許知意的兩隻箱子,手托住斜拉的箱子提手時,手臂上的青筋馬上一爆。

寒商沉默了一下,“許知意,你這裡面裝什麼了?運一箱子磚頭過來,打算自己蓋宿舍?”

許知意實話實說:“我也不知道,零零碎碎的,都是我爸媽塞的。”

寒商把箱子提手抽高,拖著往外走,“裴長律呢?怎麼沒去接你?”

“他說今天學生會有事。”

許知意兩手空空地跟在他身後。

“再說我也根本用不著彆人來接,我自己可以。”

寒商挑了下眉,停下來,轉頭看看她。

他把兩隻行李箱的提手重新送回她手裡,“你可以,那你自己來。”

來就來。

許知意坦然地接過箱子,繼續往前拖著走。

寒商放慢腳步,遊手好閒地跟著她,弄得路上熱火朝天運行李的所有人都納悶地盯著他倆瞧。

才走出幾步,就有個穿誌願者衣服的學姐開著電動小三輪路過,停在許知意身旁。

“同學,去哪?我幫你運啊?上車。”

許知意還沒回答,寒商就上前兩步,又把她手裡的行李箱接過去了,拖著大步往前走。

這個人就奇奇怪怪。

學姐笑嘻嘻,跟許知意擺擺手,嘟嘟嘟地開著小三輪車走了。

許知意背著背包快跑兩步,追上寒商。

她總算基本弄懂了他的意思。

“寒商,謝謝你來接我。”

寒商:“嗯。”

他瞥一眼許知意,忽然伸出手,把她身上的雙肩包也剝下來,掛在行李箱的提手上,自己拉著繼續往前。

他走得毫不猶豫,許知意奇怪:“你知道我宿舍在哪嗎?”

“還能在哪,你們這級新生就在前面。”寒商隨口說。

許知意對著手機上的地圖研究,“那咱們好像應該往左拐了。”

寒商頭也不回,“箱子這麼沉,裡面裝的肯定不是被子,你沒帶被子吧?前面有賣的,我先帶你去買,不然你今天晚上睡什麼。”

他繼續說,“買完被子,再去宿舍那邊,放好行李,然後回來把報到手續辦完……”

許知意立刻聽出了問題。

“你怎麼知道我還沒報到?”

寒商頓了頓,轉過頭,眼中略帶一絲被她揭穿的尷尬。

“我剛才遠遠地看見你沒排隊,直接去取行李了。”

所以他才跟到了領托運行李的地方。

寒商繼續說:“報完到,領了卡,再帶你在學校裡轉一圈。”

他全都規劃好了。

雖然許知意自己摸索著也能做完,但是有他在,萬事不用操心的感覺,還是挺爽的。

許知意這回直接表揚:“你想得真周到。”

寒商沒說話,繼續拉著行李箱往前走,走出好一段距離,才慢悠悠地說:“你就當我是在幫裴長律吧。”

不領他的情,他不高興,領他的情,他又說不用。

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過了很久之後,許知意才知道,當時裴長律沒來,是正在追學生會裡一個高年級的學姐,一時走不開。

不過第一次去明大報到的這天,許知意記了很多年。

那天天氣非常好,梧桐葉非常綠,寒商買來的雙皮奶非常好吃,完美無缺。

--

南半球天氣回暖,一點點地有了春天的意思,空氣中滿是植物萌發的新鮮氣息。

有工人過來,連乾了幾天活,把地毯揭起來,給全屋都裝了電熱的地暖。

房東毫不心疼電費,全天開著地暖,老房子是雙磚牆,保溫很不錯,房間裡現在無論白天夜裡,都暖呼呼的。

許知意這天回老宅時,剛走到前院門口,就看見有一輛黑色越野車駛進車庫,車庫門正緩緩地放下來。

開車的沒彆人,肯定是房東。

車庫門落到底之前,許知意從門下的最後一道縫隙裡看見,有人從車上下來了。

縫隙太窄,隻能看見一截小腿和淺棕色的登山短靴。

靴子上沾了點泥和草葉,不知去哪走過,那截小腿肌肉線條流暢分明,是曬過太陽的淺蜜色。

冬天還沒過,在外面穿成這樣,也不嫌冷。

許知意原本以為這位社恐的房東大人一定長相斯文,蒼白得不見天日,沒想到竟然還是個戶外運動愛好者。

許知意進了院子,打開正門。

車庫有連通客廳的門,還關著,也沒人進來,隱約能聽見裡面有聲音,房東大概正從後備箱裡拿東西。

樂燃倒是在,他今天下午沒課,正在廚房裡忙著。

滿屋都是濃鬱的烤肉香。

樂燃看見許知意回來了,立刻招呼:“你要不要吃德國脆皮烤豬肘?我剛烤的,太大了一個人吃不了,你想跟我AA嗎?”

廚房台面上放著包裝盒,是半成品的豬肘。

德國豬肘像武功一樣,分南派和北派,北派是燉的,南派是烤的,這是南派的巴伐利亞烤豬肘,已經醃製熬燉過,隻要放進烤箱裡直接烤就行了。

許知意本來對這種半成品不抱什麼希望,沒有買過,沒想到烤起來會這麼香。

“好啊。”許知意問了價格,把錢轉給樂燃,奇怪,“你不是要吃泡面省錢嗎?”

樂燃痛苦:“吃泡面太可怕了,明天。明天再開始節約。”

許知意一邊說話,一邊轉頭瞄了一眼客廳連接車庫的小門。

門緊閉著,沒有動靜。

房東應該還在車庫裡,他不是傑瑞那隻凶猛的大老鼠表哥,倒像隻敏感的小耗子,聽見客廳裡有貓叫,就不敢進來了。

樂燃又拿出兩個盤子,打開一個玻璃罐,用筷子從裡面往外撥切成絲的德國酸菜。

這酸菜和東北酸菜不同,是圓白菜做的,但是聞著一模一樣,酸溜溜的味道也一樣。

“德國豬肘必須得配這種德國酸菜,”樂燃呲牙笑,“Schweinshaxen配Sauerkraut,這是吃貨我唯二會說的倆德語單詞。”

兩個陌生的德語單詞讓許知意的心猛地一扯。

一陣鈍痛。

就像那種多年前的傷口,看著似乎愈合了,機緣巧合時不小心再撞一下,疼痛突如其來,絲絲縷縷地擴散開,讓人眼眶發酸。

樂燃隨口問:“許知意,你會德語嗎?”

許知意點頭,“會一個詞。Scheisse。”

樂燃不懂,“什麼意思?”

“Shit。”

樂燃啞然失笑,“果然大家學的第一個外語單詞,都是罵人的話。”

許知意臉上笑著,心中又是一陣抽痛。

並不是。她學的第一個德語單詞,是慕尼黑。

Mün。

u上有兩個小點,她曾經在各種本子上寫過很多遍,每次都在寫完之後,才認真地點上那兩個點,就像畫師畫好一條龍,最後點上兩隻眼睛。

那是座古老的城市,在阿爾卑斯山北麓,伊薩爾河穿城而過,那裡有她最喜歡的人。

樂燃無知無覺,戴上隔熱手套去開烤箱。

一開烤箱門,香氣就呼地衝出來了,香到囂張跋扈。

烤盤上的肘子變成了金黃色,樂燃稍微放了放,就拿出刀分肘子,切得乾焦的表皮一陣脆響。

“這會兒是最好吃的時候,過一會兒皮就不脆了,你要芥末醬嗎?”

“不用,我要蘸生抽。”

隻要不蘸他們的醬,這肘子肉配酸菜,根本就是我大中華美食的味道。

許知意轉頭去看車庫小門。

門那邊仍然安靜無比。

“樂燃,分好了以後,我們還是回房間吃吧?”

樂燃雖然不懂,還是答應:“好啊。”

兩人端著各自的肘子回房。

肘子皮上已經被割成一刀一刀的,酥脆無比,撕開皮,下面就是軟嫩的肉,蒸汽騰騰的,熱到燙手。

許知意一點點撕著吃,又等了好一陣,才聽到外面有聲音。

小耗子終於進來了。

許知意悄悄走到門口。

剛剛回房時,許知意沒有把房門完全合攏,留了一道細縫。

有一點輕微的聲音從車庫門那邊過來。

地毯厚重,沒什麼腳步聲,但是能分辨出衣服面料摩擦的輕響,正在往這邊靠近。

許知意下意識地緊張起來,屏住呼吸,把一隻眼睛貼近狹窄的門縫,悄悄往外偷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