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第 68 章 番外平行世界 沈瑤VS……(1 / 1)

世婚 希昀 16479 字 6個月前

閃電在陰暗的天際劃過一道光刃, 暴雨傾盆。

四處均是劈裡啪啦的聲響,襯得廳堂格外寂靜。

雨幕從天井漫溉而下,聚在池子裡, 金黃的鯉魚撲騰著水花,紛紛往荷葉下躲。

謝欽被請入廳內,碧雲給他端來一杯薑湯,謝欽握在手裡喝了兩口,臉色一片瓷白沒有半分生氣。

廳堂正中擺著一家長案,謝欽坐在西首,沈瑤與林豫坐在東頭, 林豫目光注視著謝欽,顯然無法想象圍牆被謝欽敲出一個破洞的事實。

事已至此,沒什麼隱瞞的。

沈瑤起身朝林豫施禮,無奈道,

“林大哥, 有一樁事我瞞著你了。”

林豫抬眸看向沈瑤,目光拗著一抹光。

沈瑤垂眸道,“我先前告訴你,我丈夫死在邊關, 那是假話, 他沒死, 他活著回來了。”

林豫震了一下, 隨後將目光挪向謝欽。

接下來的話,已不言而喻。

謝欽微微繃直著身,不敢說話。

沈瑤閉了閉眼,再道,“他出征前與我和離, 即便他回來了,我與他也沒有任何乾係,這並不影響我們成婚。”

林豫艱難地理清楚思緒,所以謝欽所謂的棄了自己的妻子指的就是沈瑤,現在他回來了,想再續前緣,偏生沈瑤已與他定了親,林豫喝了一口茶努力平複了下心情,無論如何,這樁事沈瑤沒有錯,死了也好,活著也罷,都是過去的事,林豫定了定心神,看向謝欽,這回眼神沒了敬畏也沒了仰慕,

“謝六爺,既是和離了,不要再糾纏不清,你若真盼著她好,便該祝福我們,不能再傷害她。”

“我與瑤瑤相互扶持三年,不可輕易撼動,不是您一句您回來了我就會讓賢,還請您成全。”林豫語氣很客氣,意思卻很堅定。

沈瑤很滿意,隨後抬眸看向謝欽。

謝欽捏著茶盞,視線並未瞧沈瑤,而是慢慢與林豫相交,他雙目忽然變得很深很沉,沒有方才的窘迫與尷尬,

“是嗎?真的不可輕易撼動嗎?”

他語氣冰冰冷冷的,比那初夏的雨還要涼。

林豫看著他不說話,在他看來,謝欽便是困獸猶鬥。

謝欽驀地笑了起來,竟是有一種近乎詭異的瑰豔,他緩緩往後伸展身姿,換了個舒適的姿勢,

“既是真的看重她,為何不請長輩議親,沒有父母之命,沒有媒妁之言,不過是一人私定終身,或許你們兩廂情願,可你給足她體面了嗎?”

林豫手指微微顫了顫,眉心稍蹙,“我承認我有些地方對不住瑤瑤,不過我事先已與她說明,她願意與我風雨同舟,謝六爺,夫妻夫妻,同甘共苦,我跟您不同,若真有什麼事,我願意與她一起面對。”

謝欽再笑,“是要她與你一起承擔,還是能耐不足,處理不了那些家務事,不得不委屈她?”

林豫眉間蹙得欲深,沒有立即做聲。

沈瑤自然看出謝欽的目的,是要逼垮林豫,她接過話來,語重心長道,

“謝欽,不是所有人都跟你一樣,萬事信手拈來,全憑你一念之間,我們隻是普通人,每個家宅都有一本難念的經,他家族事務是繁瑣了些,可我與展兒相依為命,家庭孤苦,也是一處弊端,咱們普通人家,成親便是相互成就相互幫襯,哪有什麼十全十美的事?”

“比起你心裡裝著家國大業,我更樂意尋個普通的郎婿,家裡長短過日子。”

謝欽根本不敢看沈瑤,他在她面前便是一面脆鏡,她隻消稍稍一擊,他便土崩瓦解。

他集中火力攻擊弱點,繼續覷著林豫問,“你那個表妹又是怎麼回事?你是真心實意娶沈瑤嗎?”

林豫眯了眯眼,胸膛湧上一絲惱怒。

“你查我?”

沈瑤苦笑,林豫根本不懂謝欽的來頭,查他簡直是給他面子,謝欽沒有瘋到弄死林豫,或想旁的法子逼走林豫已經是他良心作美。

沈瑤歎氣,牽了牽林豫的衣角,“你回去,我來跟他談。”

謝欽目光落在沈瑤那纖纖玉指,一股難以遏製的嫉妒竄上眉心,他眼底戾氣橫生,打斷一人的話,

“林公子,你心裡有彆人,裝著一個不可逾越的死人,這對沈瑤不公平,這門婚事並不是沈瑤該有的歸宿,你給不了她幸福,放手吧。”

林豫氣得扶案而起,一貫溫潤的面龐密布著惱怒,“謝六爺,我表妹已過世了近八年,她不可能影響我跟瑤瑤的感情。”

沈瑤見林豫罕見失態,氣得劈頭蓋臉罵謝欽,

“謝欽你夠了,我們之間的事輪不到你來插嘴。”

“即便沒有感情,尋到合適的人,婚後也能處出感情來.....”

“你有信心嗎?”謝欽忽然冷笑著問道,目光逼視沈瑤。

沈瑤愣了愣。

謝欽抓住她的遲疑,乘勝追擊,“肆肆,對於你來說,他隻是一個合適的選擇,沒有他,你照樣能過好,為何三年前見了他沒有立即嫁他,因為你深知林家並非是你的好歸宿,你之所以答應,無非是半年前你出城去嵩山書院探望展兒,他搭救了你。”

“至於他,”謝欽鋒銳的目光挪向林豫,帶著洞悉一切的冷漠,“他想娶你,一來貪圖你美貌,一來欣賞你為人,三來,他也是看重展兒的資質,盼著展兒高中,今後朝中有人,他便可商運亨通,借著你們姐弟的勢,將林家家業握在掌心,坐穩林家家主的位置。”

一場和美的婚事被謝欽撕開了血淋淋的面目。

林豫臉色發僵。

沈瑤木了片刻,諷刺地笑了起來,

“是又如何?謝大人,這不就是人間真實嗎?你去問問哪個人家娶妻嫁女,不相互衡量,他有我看中的優點,我有他需要的地兒,這婚姻才能長久,穩固,不是嗎?”

“而不是像我們當初,我僅憑著一紙婚約強求了你的婚事,最終也不過是落得個被你和離的下場,倘若我們家族有深厚的利益牽扯,倘若我是京城世家女,你還會這麼做嗎?”

謝欽渾身的氣勢被沈瑤擊了個粉碎,他嘴唇顫動著,心裡仿佛有黃連在翻騰,是說不出的滋味,他抬目迎視沈瑤,喃喃道,

“肆肆,正因為你不是世家女,我才會想著給你自由,不希望你被我連累,我初衷在此,你不能因此來攻訐我,說我辜負你,我承認我有錯在先,可我自娶了你,便沒打算要第一個女人,此諾終生不渝。”

沈瑤把臉一撇,“這些話留著跟旁人說吧。謝大人,時辰不早,您該回去了。”

謝欽潰敗,林豫也沒落著好。

屋子裡沉默下來。

謝欽知道沈瑤不可能這麼容易攻克,但在攻克沈瑤之前,他得將林豫這個燙手山芋給丟開,他眉目冷峻覷著林豫道,

“林公子,借一步說話。”

沈瑤臉色一變,“謝欽,你做什麼?”

謝欽沒理會她,而是先一步起身,沿著右廊出了門庭。

林豫雙手撐在長案目光追隨謝欽而動,沈瑤急了,拉了拉林豫的胳膊,

“林大哥,他的事我來處理,你放心,我一定處理好。”

林豫搖頭失笑,拍了拍沈瑤的手背,示意她鬆手,“男人的事,該我們自己處理。”

林豫跟在謝欽身後出門。

沈瑤氣得腦筋發脹,扶著額跺腳,碧雲走過來拉住她,

“姑娘,您就讓他們自個兒折騰吧,您與林公子還未成親,謝大人要追求您,林公子也攔不著,與其躲著還不如痛痛快快做個了結。”

沈瑤頭疼,“你不明白。”

林豫根本不是謝欽的對手。

門外,大雨如注。

謝欽與林豫並排立在廊蕪下看著前方雨幕。

兩個人臉色都恢複如初,一個溫潤如玉,一個沉穩依舊。

立了片刻,謝欽轉過身來,先朝林豫慨然施了一禮,

“林公子,謝某得罪了,”他抬起臉,溫聲道,

“明人不說暗話,謝某打聽了一番,得知林公子旗下船運出了岔子,兩艘入京的貨船被水關扣押了,是也不是?”

林豫這下維持不住淡然,他幾乎是失聲道,“你到底是何人?”竟然輕而易舉將他底細查了個乾淨。

謝欽負手而立,“我還告訴你,京城這兩艘船事小,你們從淮南運往川藏的鹽船才真正出了大簍子。”

林豫猛地後退兩步,臉上的血色一瞬間褪得乾淨。

這些年林家暗中搭著上了內廷的線,在淮南偷偷拿鹽引去益州往西的烏斯藏販賣,從中賺取巨額利潤,鹽引的利潤幾乎被商戶與一些地方大族給分割了。可戰事消弭後,朝中重心從邊關轉入內政,其中又著重勘查鹽政,原先的掌事太監被撤了,下來了新的轉運使和駐守太監,過去的路子被堵死,導致林家貨船屢屢受挫。

林豫這下看謝欽已經不僅僅是惱怒,更多的是畏懼。

他就像是一張天網,氣定神閒,疏而不漏,彈指間便能定人生死。

不,隻要謝欽將此事報上去,林家闔家必死無疑。

林豫胸膛劇烈地起伏著,險些維持不住鎮定。

謝欽一眼看穿他的恐懼,淡聲道,“林公子,謝某來之前,已替林公子收拾好手尾,林家可無憂矣,”

林豫猛地抬眸,雙目駭然,不可置信的低喃,“你...怎麼可能?”

那麼大的事,他竟說擺平就擺平了?

這個男人到底是何方神聖。

如果謝欽做這一切是為了換取他放棄沈瑤,林豫不乾,這不是一個有擔當的男人做出的事。

林豫臉色青紅交加,雙手撐著廊柱,倔強地不置一詞。

謝欽沒有擺架子,依舊維持著躬身的姿態,他眉梢含著懇切,“我做這些,是為了感謝你當初對肆肆施以援手,此恩謝欽牢記在心,終生不忘。”

林豫狼狽地彆過臉去,“我救她是我們之間的事,與謝大人無關。”

“如果謝大人以營救林家換取我退婚,我林豫不會接受。”

謝欽並不惱,直起身笑道,“林公子,事已至此,你也是避無可避,我既然回來了,便不可能袖手。”

林豫根本不在他眼裡,他有一百種法子弄走林豫,但他並沒有這麼做,如此沈瑤隻會恨他,他要讓林豫自個兒走。

“林豫,你喜歡她,我也心悅她,從今往後,咱們公平競爭。”

他留下這話轉身沒入風雨裡,繞過那尊石虎,去了隔壁。

平陵見狀連忙撐起碩大的油紙傘過來替謝欽擋雨,迎著他進了門庭。

林豫目光凝在隔壁那空落的廊廡,久久沒有做聲。

謝欽入了房內沐浴,換了一身乾淨的衣裳出來,平陵已著人在次間擺好晚膳,謝欽看著琳琅滿目的佳肴,露出久違的笑容。

他想明白了。

無論沈瑤去哪裡,無論沈瑤接不接受他,他都會不離不棄。

邁出這一步後,他心地豁然開朗,原先的麻痹沒有了,隻剩下滿滿的希冀。

一想到這輩子都不用離開沈瑤,謝欽一身輕鬆,他高高興興捧起碗筷,連著吃了幾碗飯。

他謝清執一旦做了決定,便無人攔得住他。

林豫耗不過他的。

林豫身後還站著整個林家,不可能豁得出去。

他便不一樣了,朝中萬事大定,無人掣肘他,他要實行新政,隻消吩咐下去,自有一大堆人替他掠陣操勞,他在這世間唯一的念想便是沈瑤,獨獨這麼一個人。

他要她。

*

沈瑤自然將一人的對話聽了個清楚明白。

她並不知林家出了這樣的大事,竟又在一夜之間被謝欽給擺平了,若是謝欽對付林豫,想方設法給林豫使絆子,她和林豫都不會甘心,可現在人家一聲不吭將事兒解決了。

如此一來,林豫反而容易動搖。

沈瑤氣不打一處來。

“這個謝清執,眼看著姑奶奶要嫁人了,他非要摻和一腳!”

碧雲卻在一旁笑,“多好啊,讓他們倆折騰,是驢是馬正好拉出來遛遛,奴婢也覺得林家事多,不是良配,正好以此瞧瞧林公子的心性,倘若他能堅定不移非您不娶,謝大人也算是幫您當了煉金石嘛。”

沈瑤給氣笑了,坐在床榻上狠狠踹了碧雲幾腳,“你個小妮子淨學壞,我與林大哥已定了婚約,便無可更改,婚約是承諾,豈能說棄就棄,無論如何,我不會任由謝清執胡來。”

碧雲抱著針線簍往一旁躲開,

“現在可不是您更不更改的事了,得看林公子架不架得住謝大人的攻勢,若林公子主動退縮,您還能纏著他非嫁不可?”

沈瑤一身氣泄了下來。

根源在謝欽身上,她得想個法子將這個禍害逼走。

林豫這一夜輾轉反側,一面得知運船的事解決,壓在身上那顆大石頭卸下了,一面又被謝欽弄得很惱火,瞧他那模樣不費吹飛之力便救下了他合族,是不是也意味著一旦他強硬,謝欽也可能彈彈手指捏死了他。

這種如同被人縛在網兜裡動彈不得的憋屈感深深縈繞著他。

林豫不是沒有權衡,他畢竟是個男人,被謝欽這麼逼走,他一輩子都會瞧不起自己。

翌日天氣放晴,林豫匆匆披上外衣,徑直敲開了沈瑤的宅門,親自來到後院將那曾被謝欽敲垮的圍牆一塊塊壘起來,他在這一帶畢竟住了數年,人手也熟悉,很快喊了兩名工匠將那堵牆給整嚴實了。

沈瑤對林豫的表現是滿意的,若這男人這麼快便屈服,真是白瞎了三年的相識。

謝欽晨起,換了一身雪白的寬衫,就站在亭子裡默默看著,他站了片刻,轉身換了朝服回了皇宮。

林豫這一日便幫著沈瑤守在鋪子裡,一人很默契沒有提昨日的事,就這麼晃了一日,到了第三天,市署給他遞了消息讓他過去,林豫親眼看到前幾日對他置之不理的官員客客氣氣,將船隻的過關索引給了他,林豫捏著那張過引,心情五味陳雜。

應酬完市署的官員,去了一趟水關招呼弟兄夥計們上岸吃酒,大約傍晚時分,晚霞漫天時回了九陽巷,結果瞥見沈瑤的鋪子前聚了一夥兒,他立即撥開人群擠了進去,就看到一穿著錦衣華服的矮胖男子,手裡捏著一封家書站在眾人跟前,朝沈瑤指指點點,

“我林家雖然不是高門大戶,在黃州可是首屈一指,我大哥乃父親嫡長子,將來是要繼承家業的。”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家裡已給兄長定了一門親,他卻在外頭自個兒尋,我父親得知已病倒在床。”

“沈娘子,你才貌雙全,難道要給我哥做外室?”

“我父母信中已言明,絕不答應讓一個寡婦做我們林家的長媳。”

碧雲給氣死了,抬著一碗蒸籠剩下的熱水往那男子身上一潑,

“哪裡來的落魄戶,我家娘子才不稀罕,還有,我家娘子不是什麼寡婦,她....”碧雲待要坦白,卻被沈瑤捂住了嘴,

人群中大多是附近的鄰裡,平日與沈瑤交好,也心疼她一個女人家撐起家業不容易,隻是這門婚事隻有裡長為媒,著實不見林家父母的身影,暗地裡不是沒人詬病,亦有人問林豫,林豫隻說父母老邁,不能來京,回頭會去黃州補辦婚宴,這事便過去了。

可如今林豫家裡來了人,帶來了長輩的信,表明不滿意這門婚事,這對沈瑤來說是個極大的打擊。

林豫聞言惱羞成怒,衝過去一拳將繼弟揍倒,

“你個混賬東西,我的事什麼時候輪到你來置喙,什麼訂了一門婚事給我,那是你母親家裡的侄女,恨不得將我綁在你們那艘船上,我母親在世時,你母親便與我父親暗通款曲,如今見我尋了如意人,又想著來破壞她名聲,你們這群混賬,都該死!”

林豫怒不可赦,本就憋著一肚子火如今悉數發泄在繼弟身上,那男子眨眼間被他打得鼻青臉腫,眾人連忙上前將林豫來開,那林一公子被打了一頓,越發氣憤,大聲嚷嚷,場面雞飛狗跳。

要說唯一一個鎮定人就是沈瑤了。

林豫擋在沈瑤跟前,搖搖顫顫,他幾乎已不能自抑,扭過頭來,衝沈瑤擠出一道艱澀的苦笑,“對不起,瑤瑤,是我沒處理好家務事,讓你委屈了,走,咱們回去。”

林家的事沈瑤並非不知,她也沒打算與林豫回黃州過日子,隻計劃著回一趟黃州,算是全了一個臉面,至於林家如何她並不放在心上,她以後還是要在京城安家,因為展兒會在京城讀書。

她含笑道,“不要難過,我沒事。”

話音一落,一道修長的身影很突兀地站在人群中,大約是感受到來人氣勢淩淩,大家夥不自禁讓開一條路。

謝欽目光冷冷落在那匍匐在地嚎啕大哭,還在嚷嚷什麼寡婦克夫的男子身上。

林豫看到謝欽出現,臉色一下子鐵青鐵青的,他指著繼弟,對著謝欽怒道,

“就為了逼我袖手,你弄來這麼一個人寒磣瑤瑤嗎?你有什麼招兒衝我來,彆傷害瑤瑤!”

謝欽冷淡地瞥了他一眼,不想跟他解釋,他寧可往自己身上捅一刀,也不可能去傷害沈瑤,他朝那男子撩了撩眼皮,吩咐身旁的侍衛,

“將此人扔去城外亂墳崗喂狗。”

兩名侍衛上前,一人架住對方,另一人往他後頸呼了一掌,那男子立即兩眼一翻暈過去。

人群頓時不寒而栗。

九陽巷一貫住著小老百姓,即便有些地痞流氓過境,也極少有人敢堂而皇之喊打喊殺,這麼一個人,生得芝蘭玉樹,清雋無雙,一露面便殺人,大家心頭惴惴紛紛避開數步,又時不時將探究的目光瞄向沈瑤。

林豫也呆住了,他也料到謝欽有手段,卻不知他如此心狠手辣,說殺人便殺人。

那可是他繼弟,回去如何跟父母交待。

林豫臉色都嚇白了。

謝欽看穿他的心思,淡聲道,

“這件事我自有安排,與你無關。”

一行人回到沈瑤的宅前,林豫有些魂不守舍,雙手撐在廊柱,顯然嚇得不輕。

謝欽負手站在沈瑤身後,抿唇不語。

夕陽將三人的影子拉得老長,相互交錯。

沈瑤想去安慰林豫卻不知該說什麼,就在沉默蔓延時,一道沙啞的嗓音從前方巷口傳來,

“沈娘子,你已許久不來書舍,我還當你出什麼事了,特意來看一眼。”

沈瑤回眸正是那書鋪的劉掌櫃,他手裡抱著一包袱,看樣子像是給沈展準備的書籍,頭戴一頂時下流行的周子巾,笑融融走了過來。

就在這時,謝欽也回過身來,劉掌櫃的目光在半空與他相接。

噌的一下,劉掌櫃手肘一抖,包袱從腋下砸落在地,他震驚地盯著謝欽,滿臉驚愕,

“大都督?”

他根本不敢相信在這裡看到謝欽。

懷疑自己眼花了,下意識揉了揉眼角,再次定睛瞧去,沒錯,那一身清雋氣質,出塵的相貌,長睫淡淡掃過來,含著幾分清遠疏淡的鋒刃感,正是那日在正陽門大街見過的謝欽無疑。

他撲騰跪地給謝欽行了大禮,激動得語無倫次,

“學生叩見大都督。”

林豫霍然轉過身,目光帶著近乎驚悚的力度釘在謝欽側顏。

他前不久自西北邊關回京,這一路聽得最多的是大都督的傳說,他在民間威望有多高,林豫親眼所見,所到之處將他奉若神明,而大晉隻有一個征北大都督便是當朝首輔謝...對,是謝欽。

前個兒聽到沈瑤口口聲聲直呼其名,他沒把此謝欽與彼謝欽聯係到一塊,再看此人氣度威赫,行事老辣,又透著幾分雲淡風輕,原來是他。

林豫往後踉踉蹌蹌撞在柱根,眼底的光芒近乎寂滅。

他從來沒想過當懦夫,他甚至敢指著謝欽鼻子罵,卻也不得不生出一種雞蛋碰石頭的無力感。

拿身家性命與整個林家與謝欽堵嗎?

林豫深深吸了一口涼氣,失魂落魄回了自家宅子。

沈瑤將劉掌櫃請進去,謝欽厚著臉皮坐在一旁,劉掌櫃看著被扔在角落裡的謝欽,如坐針氈,幾番想提醒沈瑤那兒還有一個人,沈瑤卻置若罔聞,隻顧笑容滿面與他商量沈展的事。

“再過半月他就該回來了,對了,科考定在哪一日,您給我打聽了沒?”

劉掌櫃往角落裡揮斥方遒的正主瞥了一眼,小聲道,“往年都在一月初,今年因大都督得勝還朝,特意推遲了,名額也多了一倍,聽說大約是五月初,我的意思讓展兒早些回來,再去國子監突擊半月,上考場還來得及。”

“好,我待會給他寫信,讓他儘快回京。”

劉掌櫃頷首,“快去寫,正好明日有馬車去嵩山書院,我幫你捎過去。”

沈瑤應了一聲連忙吩咐碧雲準備筆墨紙硯。

謝欽這廂看著沈瑤忙忙碌碌,很想告訴她他著人遞消息便是,朝中每日都有快馬來往嵩山與京城,比劉掌櫃那種民間驛車肯定要快,見沈瑤將他視為透明,最終是沒去討她不快。

沈瑤送走劉掌櫃,謝欽也識趣地回了隔壁,沈瑤這一夜心中不安,醒來時頂著個黑黢黢的熊貓眼,碧雲笑,“你在愁什麼?”

“我在擔心林大哥。”

沈瑤顧不上用早膳,便打算去隔壁尋林豫。

剛起身,門口跨進來一道身影。

正是林豫。

他臉色極是憔悴,看樣子一宿沒睡,他唇角掛著虛弱的笑,來到沈瑤跟前。

“瑤瑤,坐,我有話跟你說。”

沈瑤定定望著他,雙眸慢慢浮現一層潮氣,站著不動,“我不想聽。”

林豫露出幾分悲涼的痛色,在長案對面坐下,雙手撐額,難過地說不出話來,胸膛翻滾許久,才慢慢正色道,

“我家兩艘最大的貨船被扣在益州,謝大人雖幫我解了難,終歸得我親自去料理手尾,我父親因此纏綿病榻,合族不安,瑤兒,我著實對不起你,正如他所言,我沒能將家務事料理好,讓你陪我蒙羞。”

沈瑤目色漆黑,不置一詞。

林豫想起謝欽行事的架勢,露出挫敗,“比起他來,我還差了太多,瑤瑤,我忽然沒有信心能照料好你一輩子....”林豫淚如雨下,“你就當我是個懦夫,你恨我吧。”

她前夫是當朝首輔,他林豫區區一介商人,如何配得上她。

沈瑤三年都沒答應他,這半年才鬆口,無非是感念他搭救過她,心裡真的愛慕他嗎,不儘然,林豫也不想被沈瑤暗地裡拿著跟謝欽比,他比不上,他到底是個有自尊心的男人,希望在女人眼裡他是偉岸的。

林豫離開了,又特意去了一趟裡正家裡,將自己與沈瑤退親的事說明,將過錯都算在自己身上,哪知那裡正笑嗬嗬回道,

“你也彆自責,我們都知道了,原來那沈娘子的丈夫沒有死,他從邊關回來了,那人家還是夫妻,畢竟是為國征戰的軍人,你讓著點也尋常,我看沈娘子這三年都不肯許親,心裡沒準還有那男人,你成全他們是對的。”

林豫愕然,猜到謝欽為了沈瑤聲譽出手,抹去了她寡婦的名頭。

這樣的消息自然傳到沈瑤耳郭裡,她氣得吃不下飯,這一日沒去鋪子,躺在屋子裡睡大覺,心裡依然久久難以平複,自林家那一公子出現,沈瑤就知道這門婚事進行不下去了,雖然曉得與謝欽無關,心裡還是惱恨他插一腳。

睡了午覺醒來,她忽然想,她憑什麼因為謝欽而難過,她照樣該做什麼便做什麼,於是又打起精神去鋪子裡賣辣豆腐,沈瑤的豆腐鋪,上午賣嫩豆腐,下午賣辣豆腐,鋪子裡請了兩名長工,她過去時,人滿為患,正是最熱鬨的時候。

忙了兩個時辰回家,暮色四合,炊煙嫋嫋,沈瑤主仆相攜去廚房做膳,剛邁出通往後院的甬道口,卻見中間那堵牆已被夷為平地,

那身長玉立的男人優哉遊哉在亭子裡踱步,指著亭中那一桌佳肴,

“肆肆,餓了吧,我給你張羅了一桌菜,咱們趁熱吃。”

沈瑤震驚地看著自家院子,就這麼被謝欽給並入了那寬闊的謝府,一丈之外的謝府亭台閣謝,小橋流水,而她這呢,像是謝家一個落魄的廚院。

她愣是逼著自己沒當場罵人,八風不動地撩了撩碎發,轉身往外走,

“不必了,隔壁龐嬸子留了我的飯,我去她府上吃。”

她急需喝口涼茶壓壓火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