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第 65 章 番外平行世界 沈瑤VS……(1 / 1)

世婚 希昀 19562 字 6個月前

夤夜風靜, 湧動的簾帳許久才消停下來。

謝欽汗涔涔抵著她猶未退,他一手握緊了沈瑤後頸,看著她大口大口喘//息, 慢慢平複。

他深吸著氣, 修長的背身有汗液抖下來,肌膚緊貼,又黏又燙。

二人還是頭一回坦然相對, 他擁著她舍不得動。

沈瑤緩過氣來, 看著撐著未動的男人, 腳趾腹僵硬地抬了抬, 費勁地摩挲著他小腿肚,懶洋洋籲著氣,“不是沒興致嗎?”

男人的嘴,騙人的鬼。

謝欽置若罔聞, 將身側的衣物拾過來, 替她拭汗, 隨後又裹著她抱著人往浴室去,她既然喜歡溫柔小意的夫君, 在能力範圍內,還是想儘可能對她好些。

沈瑤摟著他,看著側臉近乎完美的男人問, “六爺, 此前的事咱們不提了好嗎?我是真心想跟你好好過日子。”

謝欽又豈是小肚雞腸之人, “好。”

端午節馬球賽後,沈瑤一戰成名,明蘭公主開始頻繁邀請她和謝京入宮,公主相召, 沈瑤推脫不得,耐著性子陪了幾回,有一回出宮得晚,恰恰在湧長的宮道上撞見從文華殿方向出來的謝欽,他一身鮮豔的緋袍打拱橋方向來,打算折往東華門。

沈瑤與謝京瞧見,高興地正要喚他,不料前方一角門處也邁出一女子,率先叫住了謝欽。

謝欽當即駐足,與那女子交談。

隔得遠,沈瑤尚且辨不出是何人,更聽不到二人說什麼,但她發現自那女子出現,謝京臉色就變了,神色閃閃躲躲,似有難言之隱。

沈瑤乾脆停下來,問謝京,“那女子是何人?”

沈瑤隱約記得端午節那日在人群中見過那女子,一身月白寬衫,氣質奪目,看起來十分賞心悅目,

謝京瞥了一眼寧英,心頭惴惴不安,硬著頭皮解釋道,“她是我母親的小姑姑,寧家老太師的幺女,六叔祖曾受教於老太師,他們倆算是師兄妹吧。”

沈瑤明白了,自古以來表兄表妹師兄師妹扯不斷理還亂,謝欽這樣的人物,但凡有什麼女子肖想他,沈瑤是不意外的。

“原來如此。”

既然人家師兄妹有話說,沈瑤便不急著追過去,她捏著手帕不緊不慢在後面走,順帶也打量二人,漸漸的,她發現了不對勁。

嫁給謝欽這麼久,也與謝家人一道用過幾回晚膳,謝欽眼神從不往女子身上瞥,除了老太太和黎嬤嬤外,他與謝家女眷侍女幾乎無任何交流,有一回侄媳婦五奶奶崔氏叫住他,問了一件與崔家的事,謝欽神色不耐,十分避嫌,沈瑤以為,他對妻子以外的女人都一樣,不成想今日倒是叫她開了眼界。

謝欽刻意放緩步伐,與那寧氏有一搭沒一搭聊天,舉止間門看得出來謝欽對她是不一樣的。

沈瑤皺了眉。

成婚這麼久,謝欽對她都沒這麼好的耐心。

不一會出了東華門的甬道,那寧英上了寧府馬車,謝欽也走向謝家的馬車,在經人提醒後才發現身後的沈瑤,遂站在馬車旁等她。

沈瑤走過來時有意打量謝欽神色,謝欽臉色與尋常無半分變化,甚至抬起手來扶她,“走,上車。”

沈瑤也若無其事坐上馬車,這一路她不做聲,就等著謝欽與她解釋,結果謝欽在翻看手上的文書,隻字不提方才遇見寧英的事。

要麼,這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不值得刻意去提。

要麼,她在他眼裡不重要,不配得到他的解釋。

沈瑤不是無事生非的人,她覺得前者的可能性更大,畢竟若謝欽對師妹有意,早就娶進門,哪有她什麼事,這麼一想,沈瑤釋然了,轉背也將這件事丟開。

隻是她沒想到,她很快又見到了寧英,三日後是寧家三公子大婚,老太太吩咐她去做客,她被奉為上座,原本是在後院正堂坐著等吃席,後來聽說花廳熱鬨,年輕的夫人相攜過去湊趣,沈瑤也被兩位夫人拉著過去了。

遠遠地沿著長廊看到花廳人滿為患,洞開的門庭下擺著一張寬大的紫檀長案,一淺黃杉的女子站在一片姹紫嫣紅中,舞文弄墨,她每落下一筆,周遭便傳來驚呼讚歎,花廳內裡三層外三層,喝彩不斷。

離得近了,四周的議論,聲聲入耳。

“寧姑娘正是好才氣!”

“這一手大字得了當年老太師真傳!”

“喲,這算什麼,當年老太師做壽,她與謝首輔合作的那幅畫才叫驚豔呢,你們沒見過謝首輔所作的青綠山水畫吧,畫風精致細膩,設色秀美圓潤,簡直是拍案叫絕,他們倆當年可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呢!”

“既是天造地設的一對,為何謝首輔這麼多年不曾娶寧姑娘?”

“誰又知道呢,不是說今年初,那沈氏拿著婚約找上門來麼,定是謝老太爺早將謝大人給定了出去,這才棒打了鴛鴦!”

“原來如此,真是可惜了。”

“我也覺得可惜,首輔驚才豔豔,娶了個鄉下女,實在是悔終生....”

“豈能不悔?我聽說那沈氏進京後被謝老太君安置在彆苑,當中足足一個月,咱們謝首輔愣是瞅都沒去瞅一眼。”

“哎,可惜了一對璧人。”

身旁兩位拉著她出來的夫人面露尷尬,正想提醒大家沈瑤就在此處,沈瑤笑著搖搖頭,

“讓她們說。”

二位夫人不好做聲,陪著沈瑤漠然看著前方。

這樣的惋惜聲在寧英落筆後湧至高潮,有好事者竟然當眾問她,

“寧姑娘,您才貌雙全,又與謝首輔青梅竹馬,怎麼就沒定親呢?”

那黃衫女子面龐白皙的如同聖潔的雪蓮,

“我與清執有緣無分罷了,他如今已娶妻,諸位莫要再提。”

她避嫌如此,眾人越發替她鳴不平,寧英聽得面龐害躁,羞赧道,

“好啦,好啦,今日是我侄兒大婚,怎麼就繞我身上來了,聽聞那謝夫人十分厲害,諸位得罪了她可不好,更不能叫清執為難。”

沈瑤快要惡心吐了,一口一個清執,換做是她,即便與師兄感情再好,也不會當著外人的面去喚他的字,顯得不清不楚。

這寧英看著人畜無害,原來是個暗藏機鋒的好手。

句句撇清自己,句句引著大家為她憤憤不平。

“我家小姑子不是嫁去了謝家麼,有一回她回娘家,說是上回立夏宮裡賜了兩箱子筆墨紙硯綾羅綢緞給謝大人,往年謝大人也會分給晚輩,今年東西分出去了,卻愣是被那首輔夫人給強要了回來,你們聽聽,這是大戶人家姑娘做出來的事嗎?”

寧英也滿臉驚愕,她眉心緊蹙,含著深深憂愁,“可是真事?”

“千真萬確!”

寧英遺憾搖頭,“清執霽月風光,不該被人拖累名聲。”

這話一出,她很快意識到不妥,立即莞爾一笑,“罷了,咱們不提她,畢竟是鄉下來的,見識有限,也不懂世家規矩,咱們不要放在心上。”

隨後吩咐侍女將她方才寫得書法給懸掛起,這時身後傳來一陣敞亮的撫掌聲,

“好詩,好戲!看得可真過癮!”

寧英聽到這道嗓音臉色微變,扭頭過來,正瞧見一身著夕嵐色披衫下配石榴紅長裙的女子,嫵媚端方地從人群後方行來。

沈瑤手執蘇繡羅扇,眉梢裡的笑張揚得如同花壇裡的海棠,

“不知寧姑娘嘴裡的‘清執’指的是誰?”

寧英冷汵汵地看著她不說話。

周遭安靜下來,彆看方才眾人嘴裡嫌棄沈瑤,當真看到正主,均十分忌憚,連忙退避三舍。

沈瑤自問自答,“哦,想來是我的夫君謝欽,試問諸位夫人,若是你家丈夫的字從其他未婚女子嘴裡親昵的銜出來,諸位覺得滋味如何?”

眾人相視一眼,又換位思考之後,心裡立即便堵上了。

寧英見眾人看她眼神有變,臉色拉了下來,神色凝重看著沈瑤,

“謝夫人,今日乃我侄兒大婚,我知你對我有意見,無妨,你私下尋我便是,還請不要當眾喧嘩,惹來非議。”

“嘖嘖嘖,我以為寧姑娘是讀書人,性情高潔,為人坦蕩磊落,聽你這話,倒顯得是我無事生非,不知道方才在這裡勾得大家數落我不是的是誰?”沈瑤壓根不吃寧英這一套。

寧英生得纖纖細細,臉色卻鎮定得很,很冷漠道,

“孟子雲,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謝夫人為何被人說,不該問問自個兒麼?”

沈瑤笑,“我無需問自個兒,倒是想問問那個大庭廣眾之下惦記旁人丈夫的女子,寧老太師在天之靈,知道他苦心教導出來的女兒是這樣的德性麼?”

寧英勃然大怒,喝了一聲,“無恥!”

沈瑤聞言眼底寒芒四射,幾乎是想都沒想,依著本能一個巴掌很痛快地抽在寧英臉頰,

“啪”的一聲銳響,將在場所有人給抽蒙了。

就連寧英也捂著臉忘了痛,睜大眼不可置信盯著沈瑤。

沈瑤拿著繡帕擦了擦手掌,隨後輕飄飄給扔去一旁,“哦,真是抱歉,我是鄉下來的,沒什麼見識,不太懂世家規矩,嘴也笨,旁人罵我,我不知道該回什麼好,便動了手,寧姑娘,想必你不介意吧?”

寧英恨得快要咬出一抹血來。

沈瑤哪還有心情吃酒,扔了帕子,帶著丫鬟便離開了寧家。

回到故吟堂正是午膳光景,黎嬤嬤沒料到她回來,一時還沒準備她的午膳,隻得先送來一些點心給她墊肚子,趕忙問隨行的杏兒怎麼回事,杏兒便悄悄把事兒給說了,黎嬤嬤一面罵那寧英蛇蠍心腸,一面又覺著沈瑤太衝動了。

“夫人,老奴旁的不擔心,就擔心爺回來責您。”

沈瑤心情也不好,滿臉破罐子破摔,“隨他。”

大不了和離。

光腳的還怕穿鞋的。

有氣不出留著過夜?

這事沈瑤沒乾過。

待黎嬤嬤午膳傳上來,外頭傳來動靜,說是謝欽回來了。

沈瑤一愣,她從未見謝欽回來這樣早,難不成消息送去了官署區,他拋下公務興師問罪來了。

果真把寧英很當回事呢。

沈瑤又是惱恨又是心虛,畢竟她在人家婚宴上打了人,可越虛越不能叫對方看出破綻,反而還要擺出一副咄咄逼人的氣勢來才行。

於是,等到謝欽風塵仆仆趕回來,踏入故吟堂時,就看到自家那小嬌妻繃著一張俏臉,雙手環胸坐在八仙桌後,看到他這個丈夫回來,半點起身相迎的架勢都沒有。

謝欽心微的一沉,完了,生氣了。

他緩緩在沈瑤對面坐下,然後望著她歎了一聲。

沈瑤頓時來了脾氣,“有話直說,歎什麼氣?”

謝欽失笑,隨後道,“對不起。”

嗯?

沒聽錯?

沈瑤烏溜溜望過去,狐疑瞥了他幾眼,難不成是先揚後抑?

隻見謝欽含著笑,溫聲問,“哪隻手打的?”

隨後目光開始在她兩隻手來回逡巡,沈瑤摸不準他是要收拾她還是要收拾她,她不是個溫吞的性子,大喇喇把右手掌心攤出來,“怎麼了?”一副不服氣的樣子。

謝欽握住她的手,

“還疼嗎?”

沈瑤愣愣看著他,總算意識到這便宜丈夫沒有責怪自己的意思,在他這聲溫柔繾綣的關懷中慢慢覺察出些許委屈,扭扭捏捏嗯了一聲,“有點。”

謝欽坐過來,將她整個人抱到懷裡,“對不起,是我沒做好。”

他聽說了事情經過,才曉得當初他沒有重視這門婚事,以至於成親時眾人以為他很不滿,是以怠慢沈瑤,他承認,他當時確實不大高興,現在都過去了,他該為當初的忽視做出彌補。

於是他想了想便道,

“你入京這麼久,我還不曾陪你遊玩,你看午後是否有閒暇,我陪你去街上逛逛鋪子?”

沈瑤聽在心裡如同石破天驚,心想謝欽怎麼突然開竅了,很快又明白過來,謝欽是想通過這種方式打破傳言,難為他替她著想,沈瑤卻不想這麼快如他的意,

“六爺忘了洞房之夜約法三章了嗎?您日理萬機,我豈能耽擱您的公務?”

她伸出白皙纖細的玉指輕輕在他唇瓣上摩挲。

謝欽笑,唇抵著她的指尖慢慢往下一咬,含著她,“陪你。”

不知為何,這兩個字一本正經地從他齒縫裡擠出來時,充滿了曖昧勾纏的味道,沈瑤耳根不知不覺便紅了,謝欽看著近在眼前紅透的果子,那薄薄的紅暈跟爆開的汁液似的,他喉嚨發緊忍不住吻了下去。

半晌,膳間門內傳來嬌喘籲籲。

沈瑤癱在謝欽懷裡動彈不得,暗想這首輔果然是首輔,真要玩比誰都玩的大。

謝欽事情做到這個地步,沈瑤便順杆子往上爬,撒著嬌,“你喂我?”

話落,謝欽深深看了她許久,好像在忍耐著什麼,隨後道,

“成,我來喂你。”語氣暗含沙啞。

一頓飯吃了快大半個時辰。

夫婦二人稍作休整,謝欽帶著沈瑤出了門。

謝欽全程沒有解釋他與寧英的事,但他的態度表明了一切,沈瑤很喜歡他這種處理方式,說明他是壓根沒把寧英當回事。

師兄妹是真,沒有感情也是真。

若是過於較真就沒意思。

沈瑤本著丈夫第一次帶她出門逛街,愣是打扮得格外招搖,結果才走了兩家鋪子,謝欽便說要去對面茶樓有事,讓她自個兒逛,等沈瑤攜大包小包來茶樓尋他時,哪有人影。

原來謝欽不是為寧英的事大中午回來興師問罪,也不是為了特地陪她遊玩,而是恰恰有公務路過家門,順水推舟捎她出來玩一趟。

他真正的目的是查案。

這才是謝欽。

沈瑤笑了笑,也沒有太失望,帶著丫鬟在大街小巷吃飽喝足慢慢回了府。

這一夜謝欽回來很晚,將妻子從被褥裡挖出來時,沈瑤白皙的俏臉皺成一團,惱羞成怒抓他,

“可恨,害我一個人看煙花。”

謝欽十分慚愧,二話不說將她摟入懷裡,無論沈瑤如何掙紮都不肯放手,

“對不起,你什麼時候過生辰?我給你在城牆放煙花。”

謝欽這輩子都沒做過這樣矯情的事,為了安撫小嬌妻他願意嘗試。

沈瑤總算是被安撫好了,羞答答看著他,“不食言?”

“決不食言。”

沈瑤信了。

“九月初十,我十八歲生辰,謝欽,這次若是失約,你彆回來見我。”

謝欽親了親她額頭,“好。”

謝欽身上有一塊木製的黃曆,但凡有重要事跡他便紀錄其上,趁著沐浴的空檔,他便撿起一小狼毫尋到那一日記上一筆。

出來這一趟效果很顯著,沈瑤上午教訓了寧英,下午首輔便陪小嬌妻逛鋪子,鮮見在給沈瑤賠罪,沈瑤無娘家給她撐腰,旁人對她如何一決於謝欽對她的態度,旁人見首輔夫婦如何恩愛,再也不敢擠兌沈瑤。

日子不聲不響地過,經曆寧英一事,沈瑤因禍得福,讓謝欽意識到了自己的不足,開始朝溫柔小意的夫君轉變。

接下來謝首輔無論多忙,總要捎些好吃的或好玩的給她,雖然夫婦二人談不上蜜裡調油,感情著實比原先要好上許多。

沈瑤也沒什麼不滿足的,要說唯一不如意便是她至今猶未懷孕。

她托老太太請人給她把脈,老太太請來宮裡的婦科聖手範太醫,範太醫給沈瑤把完脈,認定她身子骨十分康健,很適宜生育,

“孩子端看緣分,急不得。”

沈瑤聽勸,不再刻意盯著懷孕一事。

暑氣消退後,謝欽回來的一日比一日晚,沈瑤實在忍不住多嘴問了一句,

“再這樣下去,你快不知道故吟堂的門往哪兒開了,你到底在忙什麼?”

謝欽慚愧,將妻子摟了摟,安撫道,“近來太子不太安分,朝中怕有大事。”

沈瑤心跟著沉下來,也就不逼他,看著暗夜裡眉目深邃略顯疲憊的男人,終於還是心疼了,“我知道了,快些睡吧。”

七月底皇帝攜百官與女眷去西山狩獵,太子趁機造反,太子自出生被立為太子至而今有三十年,隨著皇帝年邁,三皇子勢頭強勁,太子越來越不安,至最後鋌而走險。

皇帝被氣得吐了一口血。

三皇子在這一場宮變中被太子殺死,雖然宮變最終被謝欽鎮壓,可大晉元氣大傷,朝中分崩離析,所有牽扯叛亂的臣子悉數入獄,謝欽看著虎視眈眈的蒙兀與女真,勸皇帝網開一面,勿要動了大晉根本,可惜皇帝正在氣頭上,誰的勸諫都不聽,寧可錯殺不可錯放,導致整個京城人人可危。

太子叛亂時,鼓動了京城西北門戶宣府的戰將,宣府守將被連累罷職,蒙兀瞅準機會,迅速糾結十萬兵力南下,朝廷一夜之間門如罩陰霾,剛逢大難,朝中武將良莠不齊,死的死,入獄的入獄,剩下的要麼年邁,要麼沒有獨當一面的能力,戰報一日連著一日送來,均是城池失手的消息。

局勢岌岌可危。

在這樣千鈞一發的情形下,謝欽挺身而出,以文臣的身份馳往邊關抗敵。

謝欽一直是朝中的主心骨,即便他是文臣,可大臣包括皇帝對他便是莫名的有信心,當朝首輔肯主站,對於邊境將士士氣也是一大鼓舞,垂垂老矣的皇帝很快一錘定音,將帥印交給了謝欽。

謝欽出奉天殿時,鄭閣老在丹樨下攔住他,氣得罵他道,

“清執,你糊塗啊!”

鄭閣老面頰布滿風霜,看著年輕銳氣一身沉潛剛克的謝欽,心痛如絞,

“你有禦敵之策送去前線便成,戰將咱們大晉不是沒有,不過是缺統帥而已,一人不成,咱們可以行三人,你何苦親身涉險?”

“你是當朝首輔,文臣之首,一旦你領兵出戰,無論成敗你都不會有好下場!”

“輸了,旁人道你書生統兵,紙上談兵,你是千古罪人,以你謝欽之心性,你如何活著回來見江東父老,不過最終是一個死。”

“可一旦你贏了,後果更加不堪設想,你想一想,你出將入相,位極人臣,陛下年事已高正是懷疑心重的時候,你一介文臣竟能擊退蒙兀十萬大軍,你讓陛下怎麼想你,陛下會放心去嗎?”

“屆時彆說你謝欽一人的命,便是你謝家上下,你的妻,你的母,誰也彆想苟活!”

“狡兔死走狗烹,你深諳史書,見得還少嗎?”

應著這一番振聾發聵的話,頭頂雷聲轟隆隆過境。

鄭閣老雙目皸裂,渾身顫抖。

謝欽清雋的眼抬望長空,天際慢慢聚起一些雲團,風雲際會,整個蒼穹烏濛濛的,幾隻黑鷹在烏雲深處盤旋。

狂風掠起謝欽緋紅的衣擺,那象征一品身份的仙鶴補子在昏暗的光色裡越發顯得猙獰。

謝欽負手而立,身姿昂然如同曆經風雪的鬆柏,

他眼底含著一抹笑睨,“犯我大晉者,雖遠必誅!”

“鄭閣老關懷之心,清執銘感五內,你所想到的,清執何嘗不知?可是,戰場瞬息萬變,坐鎮京城遠不及現場審時度勢,一子慢,滿盤皆輸,我賭不起。”

“自我記事起,便立誌投身報國,一日不敢忘。”

“用我謝清執一人性命,換邊關十四州寸土不失,換數百萬黎民有家可歸,雖死而無悔。”

謝欽雲淡風輕轉過身,朝鄭閣老長揖而下,“朝中交給鄭閣老,清執去也。”

轉身,他衣擺獵獵,步伐堅定沒入風雨中。

鄭閣老對著他挺拔的身影泣不成聲。

沈瑤也聽說朝中即將出兵的消息,其中國子監不少士子請戰,她擔心弟弟一時衝動冒險,立即去了一趟國子監,好在這回沈展雖憤憤不堪卻也沒嚷嚷要放棄學子身份去投軍。

看來上回謝欽那番話給了沈展很大的衝擊。

沈展現在鉚著一股勁要做人上人。

沈瑤欣慰地回府,正是暮色四合,瀟瀟雨歇之時,她剛踏進正門,無端察覺府上氣氛十分凝重,平陵親自在門口候著她,看到她眉目一酸,哽咽道,

“夫人,爺在書房,等著您過去呢。”

沈瑤預感不妙,吩咐杏兒將食盒擰回故吟堂,自個兒獨自去了書房。

雨雖停,天色猶未開,書房籠罩在一層黑雲下,寂若無人。

唯有洞開的窗扉裡,亮著一盞橘燈。

男人眉目清清朗朗被映照出來。

俊得一塌糊塗。

沈瑤靠在窗牖,朝裡探望,心想對著這張臉無論他多忙,她也認了,她俏生生挪進去來到桌案前,如往常那般踢來一個錦杌在他對面坐下,托腮望著她的男人笑,

“我的首輔大人,有何賜教?”

隨後她很不正經地抬起小腳丫,在他腿肚蹭了蹭去,那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明明白白寫著兩個字:勾人。

謝欽抬起眸,撞上她清媚的目光,一瞬間門染痛,喉嚨啞在哪裡,怎麼都開不了口,半晌,他艱澀地擠出一道低喃,“肆肆...”

沈瑤看著謝欽幽深含痛的眼神,便知自己猜對了,目光在他指尖掠過,瞧見那裡被壓著一個信封,她沒在意很快挪開視線,嘟囔著嘴埋怨道,

“彆這麼幽怨地看著我,我知道啦,你肯定要出征是不是?”

“我雖然不高興,卻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國家有難,匹夫有責,此事旁人逃的脫,你逃不脫,不過我醜話說在前頭,你是文臣,最多去督戰,可彆傻傻地往前衝,你不是武將,衝也沒用,做自己擅長的事,明白嗎?留著這條命回來跟我恩愛纏綿。”

那張挺翹的小嘴撩得老高,一面數落,一面委屈,

“咱們還沒孩子呢,你要惜命,你不惜命不成啊,我可不是什麼貞潔烈婦,你若真死了,我二話不說改嫁男人,嫁一個溫柔體貼的郎君,讓他日日替我揉腳按摩,再給我生十個八個孩子....”

“嘿,謝欽,你聽到我說話沒?”

面前的男人眼底忽然漫上潮氣,眼神如寒芒一顫一顫,似乎要戳出血來,她不由地俏皮地捏了捏他眉心,

謝欽呼吸一下沉的跟石頭似的,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肆肆,對不住...”

他指尖在信封上狠狠顫了顫,極為艱難地將之推到沈瑤跟前。

沈瑤的笑在看清信封上三字時,慢慢破碎。

漫天的星辰一下子從他眸中跌落,那雙瞳仁黑漆漆的,沒有任何一絲光亮。

沈瑤不可置信,嘴唇張了張,後面的話無論如何沒有再繼續。

謝欽心頭如同在刀尖滾過,他深吸氣,一字一句道,

“我此去,性命難保,榮辱難斷,母親生我養我,我不能奉孝,已是可恨之至,謝家因我而榮,或許哪日受我連累,我亦無話可說,唯獨你,”

謝欽眼神又韌又沉,對上那朝露般天真爛漫的眸,純真得如同世間門唯一的美好,美好的他夠不著,“我什麼都不曾給你,卻要連累你,實在罪惡。”

“輕則獨守空房,重則誤了卿之性命,無論何種,我謝欽實難承受,故而,放你離開,還你自由。”

沈瑤腦子裡一片空白,仿佛看陌生人一般看著謝欽,她緩緩起身退回兩步,隔開了一些距離,又靜靜看了他半晌,回味他方才的話,整個人明悟過來。

謝欽要與她和離。

明白了。

她想過可能要獨守空房幾年,也想過如果謝欽願意,她可以悄悄女扮男裝同他去。

唯獨沒料到謝欽要徹底與她分離。

她笑了,笑容被豔麗的裙擺襯得晃眼。

沈瑤從來不是個扭捏的性子,又或許一無所有給了她隨時轉身的勇氣。

她不是沒有不舍,不是沒有怨恨,不是沒有不滿,甚至也想過要如何說服謝欽。

但沈瑤什麼都沒說,什麼也沒做,甚至都沒有問她生辰在即,他的承諾沒有兌現怎麼辦。

當一個男人提出和離的時候,甭管是什麼原因,成全便是。

說白了,沒有多愛才能說丟開就丟開。

遲疑一息都是對不住自己。

她拿起那份和離書,最後再認真地看了謝欽一眼,眼神陌生地仿佛說方才那番話的不是她,她淡淡一笑,

“珍重。”

隨後頭也不回轉身離開。

書房內的空氣隨之被她抽走。

謝欽心也跟著空了。

沈瑤衝回故吟堂,大約是經曆過父母雙亡,她神色格外平靜,很利索地收拾了自己的行囊,將穿過的衣裳全部打包,又掏開箱子,拿了自己這半年來攢下的三百六十兩銀子,再收拾幾件簡單的首飾打算連夜離開。

黎嬤嬤等人不知發生什麼事了,一個個木然站在堂屋門口看著她,

“夫人....”

沈瑤對著下人臉上帶笑,一個個安撫,感謝,隨後擺擺手,瀟灑地出了門。

沈瑤挑了一匹馬連夜往國子監趕去,這一路迎風她把謝欽和謝老太爺罵了個底朝天。

“謝老爺子,我爹是救了你的命,不是害了你,你怎麼能恩將仇報呢。”

“旁人報恩不是送個十箱八箱銀子,便是一棟宅子的,你倒是好啊,連累我八年沒有說親便罷,最後給我定了這麼一門不靠譜的親事,得,你這麼喜歡我,非要我給你們謝家做媳婦,成啊,那你換個人,你閉著眼睛在謝家後院挑,哪個不比謝欽強?”

“我前世造了什麼孽,遇到你們父子倆?可真是坑死人不償命。”

沈瑤給氣笑了,把淚一拂,

“怕什麼,我沈瑤什麼陣仗沒見過,睡了首輔,我也不虧,回頭尋個俊俏老實的,踏踏實實過日子,管他謝欽死活呢。”

沈瑤連夜趕到國子監,將沈展喚出來,什麼都沒說,就將和離書給他看了一眼。

出乎她意料,沈展竟然難得沒有罵謝欽,“他也是情非得已,姐,換我,我也這麼做,給不了女人幸福,就不要耽誤她。”

這回,他敬謝欽是條漢子,國難當頭,謝欽挺身而出,值得所有人尊敬。

可惜,犧牲的是姐姐一人的幸福。

果然,當初就不該答應那門親。

沈瑤聽了弟弟的話不知該笑還是該哭,悶悶喝了一口茶,

“我要知他是首輔,上門必定退親。”

多說無益。

沈展看著沈瑤眼眶泛紅的樣子,就知道她對謝欽動了心,他心裡也不好受,面上卻笑著寬慰她,

“姐,看開些,等弟弟我高中,立即給你擇個最體貼的郎君。”

沈瑤冷笑,乾了一大碗酒,昂然道,

“等你高中?才不,姑奶奶我明日便去尋個人嫁了,等謝欽凱旋,我帶著孩子給他道喜。”

如果,他有凱旋那一日的話.......

翌日平陵紅著眼尋到沈瑤,將一萬兩銀票遞給沈瑤,說是家中資財全部被謝欽帶去前線,這些是留給她防身用的,一再跟沈瑤磕頭,求她原諒謝欽。

沈瑤接過一萬兩銀票,心中那口氣怎麼都順不下來,最後化為一抹自嘲。

白白睡了他半年,分開時還得了一萬兩銀票,得,這麼好的男人請再給她來一搭。

沈瑤是風風火火的性子,又或者不願留給自己閒暇去回味這半年的夫妻生涯,她當即拿著銀票去南城購置了一棟三進的院子,又盤下一間門店面,在半年內開了一家豆腐鋪子。

白嫩嫩的豆腐如同它主人一般嫩俏。

年輕的少婦生得極美,眉梢裡歇著嫵媚風流,漸漸在南城九陽巷一帶形成一道靚麗的風景。

沈瑤生意越做越紅火,她整日早出晚歸,又無意中救下一賣身葬父的丫鬟碧雲,主仆便在南城生了根,與謝欽做夫妻那段時日似水中月鏡中花,很快被她忘去前塵故夢裡。

白駒過隙,蒼狗浮雲。

戈壁的春風越過一個又一個山頭,終於吹到了三年後的京城。

這時,九陽巷春光明媚,一路花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