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第 43 章 倒是個狠人(1 / 1)

世婚 希昀 8364 字 6個月前

平日井然有序的寧府門口聚滿了人, 喧鬨地如同菜市場, 寧府管家還不曾見過這樣的場面,一時愣在那裡。

隻見兩蹲石獅前立了三排人,個個穿麻戴孝,當中四名壯漢還抬著一衣冠人偶, 從那衣冠品階與革帶可辨認出正是鄭家二爺身前的官銜, 六品布政司經曆,人偶正前還跪著一四歲上下的孩童, 正是鄭二爺的庶子,他操著稚嫩的口音,含淚朝大門哭泣,

“兒奉族長命, 迎母親歸家替父守喪。”

這話一出,裡頭門道可大著呢。

論理外嫁女要歸家, 丈夫在世可與夫和離,丈夫離世需守喪一年再由家族給與和離書或歸家書方可回娘家, 而寧英卻提前回了京。

寧家老太師人品貴重, 寧家更是以家風清正而享譽四海,不應該被人拿住這樣致命的把柄。

管家先是惱羞成怒, 招呼家丁仆婦將人趕走,

“你們是哪裡來的卑鄙小人, 坑蒙拐騙!我們寧家可不認得你們這樣的親戚!”

“快轟走!”

鄭家喪隊早預料著他們這麼做, 愈發敲鑼打鼓,奔走呼號,

“寧家七姑奶奶嫁與我們鄭家,是老太師在世時定下的婚事,七姑奶奶不敬公婆便罷, 也不肯與丈夫同房,害我家二爺鬱鬱寡歡酗酒而死。”

“死前那一日正是我們二爺生辰,他高高興興購來一幅古畫給她欣賞,卻被寧家姑奶奶給趕出房,她不喜歡我們家二爺便罷,還日日折磨他,這哪裡是結親,這分明是殺人!”

“我家二爺臘月過世,現未滿一年,寧氏卻堂而皇之回家,意圖再嫁,敢問老太師在天之靈,看得下去嗎!”

那壯漢聲淚俱下,字字珠璣,惹來圍觀百姓好一番同情。

管家見形勢越發不利,一面著人去稟報主子,一面召集下人試圖將鄭家人給圍住,將其與百姓隔絕開,

一侍衛悄悄奔上台階與管家稟道,

“程管家,事情不妙,鄭家是打外城門進,一路敲鑼打鼓過來的,今日這事已經傳遍了京城,若是趕走,事情越發不可收拾。”

管家臉色一青,氣得後槽牙都要磨碎,

“好他個鄭家,竟然出爾反爾!”

寧家也並非沒有聰明人,掌家的大夫人曉得讓鄭家鬨下去,隻會添人笑柄,很快遣了面善的管事出來,

“天可憐見,這是一場誤會,鄭家的姻親們,快些進來坐,有什麼事好好說。”

“原先咱們派去接姑奶奶的爺也分說的明白,兩廂都商量好了,你們何故在此吵吵鬨鬨,倒是有失滎陽鄭氏的風範。”

不愧是大夫人身邊的管事嬤嬤,三言兩語將不是推到了鄭家這頭。

鄭家人豈肯領受,亦有一面相凶悍的高個婆子從人群中列出,

“喲,偌大的寧家,也興空口白牙誣陷人嗎?我們鄭家家風持重,故而一而再再而三容忍你們家姑奶奶,什麼商量好了?我們鄭家要求你們家姑奶奶守喪一年,這一點自始至終不曾變過,你們七姑奶奶提前回府是何道理?”

那嬤嬤氣得冒煙,暗中明明許了鄭家好處,鄭家也答應了,眼下卻不認賬,事出反常必有妖,隻是無論如何,守喪乃世間人倫,再論下去也是寧家吃虧,故而嬤嬤隻得打碎牙齒和血吞,重新浮現笑容,

“行了,嬤嬤也不必在這嚷嚷,我們家主子在廳堂等候,嬤嬤進去說話吧,不過隻消記得,我們寧家從來都是最重規矩的,這裡頭必是個誤會。”

管事嬤嬤掃了一眼四五十來鄭家人,全部請進去怕是得惡心死七姑奶奶,尤其那尊人偶瞧著令人犯怵,便道,

“還請小少爺與管事的入內說話,其餘人便去後罩房歇著吧。”

那婆子自然看出寧家的打算,指了指那衣冠人偶,

“前些日子我們給二爺做九九八十一天的法事,天降大雨,雷劈了原先二奶奶與二爺住的院子,道人說是二爺顯靈,還惦記著咱們二奶奶,嬤嬤,煩請進去通報一聲,就說二爺想見你們姑奶奶一面。”

那嬤嬤氣得面龐都給扭曲了,恨道,

“你們何苦咄咄逼人,本是姻親世家,即便姑奶奶回來了,時時刻刻都念著你們鄭家的好,你們卻豁下臉面來這裡鬨,真真傷了情分,也傷了體面。”

她話音一落,卻見鄭家人在面前哭天搶地,將她的嗓音給蓋過去,那嬤嬤險些氣暈,跺著腳進去稟報。

兩廂僵持,最後是當朝戶部侍郎寧大老爺聞訊急急趕了過來,他畢竟久經官場,一身官威赫赫,斷喝一聲,便喝住了鄭家人,大老爺冷眼一掃,也知事情不妙,最後一錘定音,

“我們家老太君剛辦大壽,你們鄭家卻要將葬事鬨去屋內,這是想逼死我母親麼,也不怕天打雷劈?”

“來個說的上話的進廳堂,其餘人一邊候著。”

寧家下人趕忙將府上一些閒置的簾帳錦棚給架起,將鄭家那些穿麻戴孝的下人與人偶給請去錦棚裡坐著,隔絕了外人的視線,寧家侍衛再一轟趕,看熱鬨的人也退去了。

鄭家除了那位小少爺,也就是鄭二爺的庶子,隻來了年輕的媳婦與三位管事。

大夫人與大老爺端坐在廳內,看著那孤兒弱女並三個上不了台面的仆婦,鼻子都給氣歪了。

鄭家要議事也不至於弄這麼些人來打發寧家,可見是故意找茬。

以大老爺對鄭家的了解,鄭家還沒這個膽子來對付寧家,這背後必定有貓膩。

大老爺臉色暗青,壓根不屑於開口,隻朝大夫人使個眼色,示意她做主。

大夫人便看向那年輕的少婦,鄭家方才已介紹過,這少婦正是鄭二爺的弟媳,

“三少夫人,鄭家是何意,不妨直說,咱們原先都是商議好的,如今你們來鬨這一出,實在是叫人寒心。”

大夫人攏著衣袖喝茶,眼神又冷又淡,還帶著一股子嫌棄。

那三少奶奶卻不是個厲害的,柔柔弱弱,一副沒見過世面的樣子,她懷裡抱著那個小男孩,呐聲回道,

“大夫人,我也隻是個傳話的,來之前,族長交待過,必須親自見到二嫂,有些話要當面告訴她。”

大夫人將茶盞往桌案一擱,發出清脆的銳響,

“寧家是我掌家,有什麼事與我說便罷。”

鄭三奶奶笑笑不做聲。

大夫人臉色一黑,夫婦二人相視一眼,才意識到棘手之處。

鄭家壓根不想好好商議,故而隻遣了個不頂事的少夫人過來,也就是說他們一拳打在棉花上,為了息事寧人,反而不得不被對方牽著鼻子走。

鄭家何時有了這麼高明的人。

寧氏夫婦無聲對了個眼色,最終大老爺朝仆婦使眼神,示意她去請寧英。

寧英自然已知曉此事,她本在老太太屋裡陪著老母說話,驟然聽到這麼一出,怒火交加,那張一貫喜怒不形於色的臉,如同一面鏡子般瞬間便破碎了,老太君更是當場給嘔了一口血,老太君上了年紀,不如年輕時能乾,也不像謝老太君那般日日摸摸牌,久而久之,神色呆滯,腿腳也不如往先靈便,支支吾吾說不出個主意來。

寧家重規矩沒錯,上百年流傳下來的家規成了強加在寧家人身上的禁錮,屋子裡媳婦們都謹小慎微,不像謝家幾個媳婦日日湊在老太太那裡打牌,大家都規規矩矩的,束人束己。

些許被禁錮得狠了,私下反而鬨出不少駭人聽聞的事。

老太君一吐血,屋子裡人仰馬翻,寧英從未如此憋屈過,嘔著一團火似的,再也沒了往日的淡定,提著裙擺往外去。

丫鬟扶著她,在她耳側絮絮叨叨,“聽劉嬤嬤說,那鄭家人還抬來鄭二爺的人偶,穿著二爺身前的官服,瞧著可瘮人了,姑娘,離開前您不是已打點好了鄭家嗎,怎麼突然鬨得這麼狠!”

寧英怒過之後,腳步緩了下來,她扶著遊廊的美人靠,望了望蒼藍的天,那裡一排大雁緩緩南飛,她的心也跟著平靜下來,

首先得曉得真正的對手是誰,她才能有的放矢。

她在鄭家待了整整七年,鄭家是個什麼底她能不知道?

她長兄乃戶部侍郎,二兄是國子監祭酒,鄭家諸多子弟四處為官,無處不仰仗寧家,給鄭家一百個膽也不敢如此囂張,背後一定有人撐腰。

想起她前段時日趁著沈家出事,奚落了沈瑤,看來是沈瑤的手筆,謝欽一貫耽於公務,不可能也不屑於玩這些手段,但謝欽底下有的是人幫著沈瑤出謀劃策。

一想到是謝家在作梗,寧英心裡那口氣嘔得更緊了。

她扶著廊柱深吸著氣,平複心情。

沈瑤麼,豈能讓她如意?

寧英恢複往日鎮定,從容來到前廳,興許是她在鄭家積威多年,那鄭三奶奶瞧見她畏畏縮縮起身行了個禮,甚至推了推那小孩,

“快些給你母親磕頭。”

寧英聽到母親二字眼底閃過一絲寒芒。

小男孩穿著一身孝服,胸前綁縛著一層麻衣,個子不算矮,卻十分的瘦,規規矩矩跪下給寧英磕頭,

“兒請母親安。”

“不必了。”寧英面無表情坐下來,開門見山道,

“也不用在我面前裝神弄鬼,我不吃這一套,有什麼話直說吧。”

鄭三奶奶依著家裡長輩交待,如實道,

“族長吩咐我轉告嫂嫂,二兄喪期未滿,嫂嫂還是鄭家人,還請嫂嫂跟著我們回去,等喪期一滿再回來不遲。”

大夫人怒不可赦,“胡鬨,歸家書已給了我們,還賴著我們姑娘不成?離著那鄭二的喪期滿也不過三月,你們這不是寒磣人嗎?”

鄭三奶奶笑笑不說話。

她就是個傳話的,任由大夫人大老爺說什麼,她都不回嘴。

大夫人反倒自個兒氣了一肚子。

寧英眼底寒霜密布,“我與鄭家已無瓜葛,任你們花言巧語,威逼利誘,我也不可能回去。”

這回換鄭三奶奶身旁的婆子回話,

“稟二奶奶,太姥爺吩咐,您若不肯回去也成,那便在寧家替我們二爺守喪,二爺的衣冠咱們也搬了來,少爺也領了來,你們一家三口團團圓圓,也可全了二爺與二奶奶夫妻情分。”

大老爺猛地一拍桌子,

“放肆,你們這是沒事找事!”

嬤嬤將脖子一縮,連忙閉了嘴。

但凡寧家人動怒,鄭家人便不吱聲,大老爺對著孤兒弱婦是渾身的勁使不出來,怒火攻心,急得在屋子裡團團轉。

其實大老爺心裡已有了一番思量,實在不行,就說寧英是為母親大壽而回府,如今住了一段時日,再回鄭家繼續守喪,待期滿亦可回來,這是眼下挽救寧家名聲最好的法子,寧家在朝中為人敬重,若是今日名聲敗儘,後果不堪設想。

可惜,大老爺實在不想低這個頭,就像是往日一個唯唯諾諾的屬下突然在他面前趾高氣昂,大老爺心裡那口氣沒法順下去。

寧英那張臉平日便沒什麼血色,此刻越發白的陰森,她眼神發涼,

“你們不就是想要我給個交待麼?”

鄭家人看著她露出幾分畏懼,寧英在鄭家說一不二,就連鄭家族長也奈何不了她,她們不敢正攖其鋒,誠然,也無需說什麼。

寧英忽然起身大步朝外頭去。

大老爺夫婦摸不準她要做什麼,一行人急匆匆跟了過去。

剛跨出門檻,卻見那寧英一身雪衣衝到那衣冠人偶前,袖下銀光一閃,薄薄的刀刃劃破她脖頸雪白的肌膚,一大片鮮紅溢了出來。

她如同一片枯葉般撲倒在地,汩汩鮮血在她身下慢慢綻開,被絢爛的夕陽映襯得如同一朵火紅的玫瑰。

大老爺與大夫人驚恐地尖叫一聲,

“七妹!”

“來人,傳太醫!”

消息半個時辰後傳到了沈瑤耳郭裡,她正在塌上任由丫鬟給她敷臉,聞訊連忙爬起來,將臉洗淨,吩咐平陵進來回話,

“怎麼回事?”

平陵神色有些晦暗,躬身答道,

“屬下原先計劃讓寧英身敗名裂,逼著她回鄭家守喪,哪知她是個狠角,當眾自刎,若是死了也便罷,可惜她像是預謀好的,血是流了不少,卻礙不著性命,被她躲過這一劫。”

沈瑤難掩驚愕,

“倒是個狠人。”

這麼狠,不好對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