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裝麼?”
沈瑤面頰騰起一絲躁意, 原來他早就看穿了她,也對,他是內閣閣老, 看多了伎倆, 怕是早就窺破她的心思,隻是按而不表罷了。
窗外刮起一陣涼風, 尾尾石榴花被吹得簌簌而響。
既然說開了, 她也就不藏著掖著,垂眸道,
“對不起, 上次是我的過錯。”
謝欽要的並不是她的道歉, 鬆開她,坐起身來,
“一句對不起便了結了?”
沈瑤掙脫鉗製,往後一挪,隔開一些距離抱膝而作靠著身後的床欄, 她最擔心的局面還是來了。
“我中了藥粉,並非本意,您就當救我吧。”
謝欽神色冷冷清清,竟無話可說。
沈瑤見他不做聲,想起白日那戚貴妃十分反常,試著轉移話題,
“對了, 今日那戚貴妃見了我, 格外禮遇,藥粉是不是與她相關?”
謝欽側眸看著她,心情難儘, “是,我把她的人藏起來,等著東宮與她自亂陣腳。”
一牽扯朝爭,沈瑤心中罪惡更甚,“您要奪嫡嗎?”
謝欽見她眉尖緊蹙,便知她在擔心什麼,“這些事遠比你想的要複雜,你彆掛念。”
“因我而起,怎麼能不掛念?謝大人,我...每多待一日,心中就越不安。”沈瑤咬著下唇,生怕越說話題又繞回來。
謝欽道,“即便沒有你,我也不可能置身事外。”
沈瑤壓根不信這樣的話。
正琢磨著如何回他,謝欽忽然勾起唇角,幽幽道,
“你還沒說明白,該如何對我負責?”
沈瑤鬨了個大紅臉,將臉埋在膝蓋,
“您是當朝首輔,哪裡需要我負責?再說,你不也...”原想說他也爽了,何必揪著她不放,猜到他就是故意的,悻悻閉嘴,沈瑤還不至於會認為謝欽與她睡了一次便睡出感情,大抵是剛破了戒,有些難以自持。
沈瑤腦海飛快權衡一陣,鼓起勇氣道,
“這次行宮便是機會,您當著太子的面,想個法子讓我在他面前出事,如此可以天高地遠送我走。”
說來說去,還是想離開。
謝欽面色冷了下來,眼神幽深又銳利,直直看了過來,沈瑤被他盯得頭皮發麻。
謝欽算明白了,她跟個狡猾的狐狸似的,不經意間出來勾人,撞見不對立即縮回去。
想要將這層狐狸皮剝掉,尚需時日,尚需小火慢燉。
謝欽收整心情,淡淡理了理胸前的衣襟,“時機還不成熟。”
沈瑤不肯泄氣,“那怎樣才算好時機?”
謝欽眼神犀利地望過去,
“謝家哪兒不好?你就這麼想離開。”
還是繞回了這個話題。
怎麼都躲不過去了。
沈瑤抿了抿唇,深吸一口氣,細細數來,
“其一,我並不喜歡京城,我忘了告訴您,我在後院嫁接了一批果樹,計劃著將來回嶽州,開墾一片山林,賣果子營生,我不求大富大貴,隻求....”
“我也有莊子可以給你種植果樹,朝中有食貨的博士,亦可指點你,幫襯你。”謝欽截住她的話,隨後問,“其二呢。”
他就像個高明的獵人,將他的獵物一點點逼去角落,撥開她層層偽裝與設防,讓她無處可遁。
沈瑤臉上的不自在深了一份,語氣也越發急,仿佛絞儘腦汁要說服他一般,
“我實在是做不來首輔夫人,我不通文墨,配不上您,可不能占著這個地兒,我在謝家不自在,你們謝家的媳婦個個....”
謝欽眼神欲深,再次斬釘截鐵打斷她,“你不是我,如何知曉我想要什麼樣的女人?我與你可不同,不會畫個條條框框,對著這個模子去尋人,那人怎樣,我便要怎樣的。”
這是在諷刺她上回說想要嫁劉大哥那樣的人。
沈瑤胸口躁意滾滾,說來說去,他就是想對她負責。
她不需要。
大約是被謝欽逼得無話可說,沈瑤脫口而出,
“我不喜歡您。”
謝欽心微微往下一沉,一言未發。
也對,心裡沒他,才不想留下來。
狹小的蚊帳內,沉默久久持續著。
沈瑤說完這句話,格外難堪,與此同時,也如釋重負,唯有這樣才能斬斷他要負責的念頭。
謝欽是個君子,絕不可能強人所難。
謝欽舌尖抵著右頜,心情五味陳雜,看來,隻要他往前逼她一步,她便後退一步。
無聲地與她對峙片刻,寒聲道,
“好,上次我可以原諒你,可再也沒有下次。”
沈瑤自然知道他指的下次是什麼意思,可一旦與他同睡,她真的不能保證不冒犯他,
“那..您可以不來行宮嗎?”
謝欽躺回自己的地兒,語氣毫無波動,“不成,我來都來了,再說,新婚妻子,離著不到十幾裡,我若不來看了一眼,不是叫人生疑嗎?”
沈瑤反駁不了,很想說,他若實在惦記著緊,待回去給他安排通房,隻是想起上回他肯不納妾的事,又生生忍住。
“那我還是繼續綁著吧。”她委屈巴巴道,
心下琢磨,她若是綁著自己,謝欽瞧不過去,要麼不來行宮,要麼睡去外頭,君子,欺之以方。
熟知這話惹惱了那矜貴的男人,他又重新起身,冷冷掀起唇角,
“是麼,那如你的願。”
沈瑤還沒反應過來怎麼回事,隻見謝欽重新擰著那片衣兜,將她雙手給拽過來一起綁好,
沈瑤有些下不來台,事情是她自己整出來的,她怪不得謝欽,試著掙紮了下,壓根扯不開,他縛的恰恰好,既不勒疼了她,也能叫她無法掙脫。
“不是,你這樣綁,我還怎麼睡。”
謝欽置若罔聞,老神在在躺下。
沈瑤扭動幾下,惱火道,
“謝欽,你是故意的吧。”
謝欽無聲一笑,她不是想避嫌麼,他偏不給機會。
沈瑤艱難地滾到他身側,用綁緊的雙手去戳他下頜,
“你快些給我鬆開。”
“鬆開能保證不挨過來?”
沈瑤忍了忍,“不能...”
“那碰了,負責麼?”
沈瑤不吭聲了。
明白了,他就是想要她求他。
好漢不吃眼前虧,沈瑤放下身段,“謝大人,謝侯爺...您就饒了我吧,我回去燒肘子給您吃,我肘子燒得可好哩。”
“或者我明日上山獵個兔子給你,我烤兔子很有一手....”
謝欽無半分反應。
沈瑤著實存了幾分討好勁,可他依然巋然不動,脾氣便上來了。
“你真以為我拿你沒法子麼?”
沈瑤目光逡巡他寬厚的胸膛,俯身過去尋著地兒咬他,他衣裳薄,可皮肉著實緊,她一口下去,沒把謝欽咬到,自個兒牙齒先打起哆嗦,
沈瑤並不氣餒,挪到他肩口,放開嘴狠狠咬下去,這回倒是咬著了,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疼得她眼淚都滲出來了。
沈瑤這點把式對於謝欽來說,無異於撓癢,謝欽淡淡嘲諷,
“咬得好,這回齊全了。”
什麼意思?
沈瑤愣了片刻,恍惚想起初六那一夜她受不了了,潮汐滅頂那一刻,在他左肩咬了一口,而今日恰恰咬了他右肩。
沈瑤的反應分毫不差落在謝欽眼底,這表明,那晚的事她記得清清楚楚。
繁花弄影,窗外的燭光一幀幀漫過她面頰,哪怕在這樣的暗夜,她臉上的緋紅依然明晰可辨,那雙頰紅撲撲的如同熟透的果兒,薄薄的皮兒破開一塊,露出鮮嫩多汁的果肉,叫人垂涎欲滴。
謝欽褪去了她最後一層偽裝。
沈瑤放棄了,慢慢挪回自己的地兒,神情低落側身躺下。
起伏的背影倔強又落寞。
謝欽看著這樣堅不可摧的女孩兒,不忍再逼她,無聲地歎了氣,從她身後幫著她將手腕解開,慢聲道,
“睡吧。”
二人都出了一身汗。
逼仄的空間裡均是喘息的聲音。
謝欽掀開簾帳去外頭換衣裳,沈瑤也趕緊將身上的汗漬擦乾淨,重新換上乾爽的寢衣。
隨後不管謝欽,老老實實睡去角落裡,卻是提心吊膽,不敢輕易睡著。
一覺醒來,謝欽已杳無蹤影,沈瑤避免了尷尬,慢騰騰起床梳洗,昨夜睡得不安生,今日起來精神便有些倦怠,她坐在梳妝台前無精打采打哈欠。
謝欽天蒙蒙亮便來到皇帝的乾坤殿,將昨日幾樁公務稟報給老人家,
皇帝今年五十又五,留著一撮美髯須,年輕時也曾俊美翩然。
如今上了年紀,氣度猶在,十分雍容。
皇帝倚在寬塌上翻了幾眼簡要折子,沒細看又扔回給謝欽,看著眼底略有幾分淡淡黑青的男人,嗤的一聲笑出來,
“都不是多麼要緊的事,值得你來回奔波?”
謝欽臉色如常,“百姓無小事。”
“嘖....”皇帝露出洞察的笑意,
“朕看,你是打著議事的幌子來探望嬌妻吧?就這麼舍不得,丟不開?”
謝欽被戳破謊言,也沒半分窘色,“她年紀小,初來行宮,怕她不適應,臣便多盯著些。”
皇帝卻不信他這套說辭,看著那張冷冰冰的臉露出笑意,
“說來你們新婚也有一段時日了,後宅還沒好消息傳來?”
這話戳了謝欽軟肋,他沉默時間長了些,半晌道,“還不曾。”
皇帝敏銳窺破他窘境,
“怎麼,她心思還不在你身上?”
當初謝欽求婚,皇帝也不是完全被蒙在鼓裡,與其說是謝欽解皇帝之難,還不如說是成全謝欽,在他看來,謝欽對沈瑤定是有心思的,否則以他之才如何保不住沈瑤。
謝欽也沒避諱,“尚需時日。”
皇帝看他吃癟的模樣,哈哈大笑,“清執呀,你也有今日。”
“你這輩子順風順水,不成想栽在婚事上。”皇帝幸災樂禍片刻,又鄭重道,
“你一日無後,朕一日愧對你父親,你父親為救朕而死,他臨終指著你托付給朕,朕心裡拿你當兒子一般,你豈可辜負朕的期許?”
“明日騎射比試,你留下,權當陪她,讓鄭閣老回京。”
謝欽謝了恩。
這一日沈瑤陪著謝京入林狩獵,山林如沈瑤而言便是後花園,她縱情地在林子裡狩獵奔馳,自是滿載而歸,兩位姑娘高興了,商議在水泊邊烤肉吃,尋了一僻靜處紮了個帳篷,碧雲弄來乾柴燒火,鬨到天黑方回彆墅。
待她一身颯爽回了屋,卻見謝欽早已沐浴更衣坐在燈下看折子。
沈瑤怔怔望著他,“您回來得這樣早?”
謝欽淡淡嗯了一聲,未抬眼看她,隻道,“明日騎獵比試,我在看布防圖。”
沈瑤沒多問,一番沐浴更衣,看著寬大的架子床,扭頭與謝欽道,
“若我再冒犯你,你把我推開好不好?”這回是商量並乞求的語氣。
謝欽若有所思盯了她一會兒,“好。”
嘴裡答應得好好的,夜裡那嬌人兒滾過來時,他照樣護得緊緊的,後來實在忍不住了,貼著她後頸吻了吻她發梢,將那筆直的玉腿給合攏,隔靴搔癢。
招惹了他還想全身而退,門都沒有。
翌日便是各國騎獵比試。
謝欽早早換了官服去講武場調度防務,沈瑤醒得晚些,想是昨日在山林裡累壞了,夜裡睡得格外沉,對謝欽的行徑一無所知,隻是撐起床沿起身時,腿側火辣辣地疼,莫非許久沒騎馬,昨日磨破了皮。
外頭謝京早早來催她去講武場看比賽,沈瑤不好耽擱,將新做的海棠紅衣裙給拿出來換上,挽上一個利落的淩雲髻,清清爽爽出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