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第 22 章 首輔大人昨夜哪去了,害……(1 / 1)

世婚 希昀 20279 字 6個月前

謝欽掀開珠簾, 瞧見拔步床內鬢影浮動,梳妝台在拔步床內,掛簷橫眉處均雕了龍鳳呈祥的紋樣, 隔著刻牡丹的圍欄擋板, 看到沈瑤倚柱而立, 情態未褪,香靨凝羞。

滿頭烏發挽了個鬆鬆的隨雲髻,一身杏色的中衣外罩著一件同色的寬衫,底下是一條素裙,腰間用綢帶鬆散的係著,談不上多麼端莊,卻也勉強能見人。

即便昨夜他有意收力,卻也不是一個柔弱姑娘能承受的, 那樣嚴實無縫持久推拉, 定弄疼了她, 謝欽並無哄女孩子的經驗, 正琢磨著該如何開口。

卻見那嬌人兒扶住千工拔步床的木柱, 眸眼昏懵地打著哈欠,

“首輔大人昨夜哪去了, 害我好等?”

謝欽眉峰一凝, 不可置信地看著她, 腦門如有一陣天雷呼嘯而過,

什麼叫讓她好等?

他昨夜做了什麼,她難道不知?

意識到什麼,謝欽心仿佛被人毫無預料地往下一拽,眼底的亮色也瞬間歸於沉寂。

沈瑤被他陰沉的眼神嚇到,心虛又愧疚, 謝欽積威日久,平日不動怒尚且叫人不敢直視,何況是眼下寒霜密布。

沈瑤也不知自己哪來的膽子敢在他面前撒謊,可她很清楚的知道自己想要什麼,清楚的知道這裡不是她該待的地兒,與其將來牽扯不清,還不如眼下一刀兩斷。

想要鎮住對方,就要比對方更理直氣壯,更無理取鬨。

她露出恰到好處的怯色與疑惑,滿臉無辜,

“侯爺這是怎麼了?若是不得閒暇回,也不是大不了的事,我昨日也不過是隨口說說,您何必露出這份神色來嚇人?”

謝欽臉色發沉,木然盯著那張惱人的櫻桃小嘴,一開一合儘是往外扔刀子,聽到那句“隨口說說”,心底湧上一股難以遏製的怒意,

所以,答應負責也隻是隨口說說?

環顧四周,微風和暢,窗明幾淨,就連地面皆是一塵不染,昨晚所有痕跡已被磨滅得乾乾淨淨。

謝欽給氣笑了。

這輩子端委廟堂,生殺予奪,面對繁複朝務如閒庭信步,置身暗潮洶湧的詭譎官場亦是悠然自如,卻還是頭一回如此無計可施。

他深深閉了閉眼。

昨晚到後來她的渴望多過羞澀,他也曾懷疑是不是那杯酒有問題,那麼眼下她的反應得到印證。

酒的事他自然會查個明白,但眼前更為棘手。

她是不記得昨晚的事,還是假裝不記得?

若是假裝失憶,表明她並不想留在謝家,也不想繼續這場婚姻。

無論哪種情形,他都無法反駁。

人家女孩子不想認賬,他逼著她認?

這種事謝欽做不出來。

做不出來,不代表他會接受。

謝欽在心裡迅速地將各種可能性過了一遍,心情鬱碎到難以言喻。

謝欽沒有當場揭發她,對於沈瑤來說是萬幸,實則也是意料當中的事,他是君子,豈會強人所難,正因為他是君子,她才不能讓他為難。

謝欽,她高攀不起,也不想高攀。

一人萍水相逢,也將是彼此的過客。

沈瑤見他不吭聲,心裡鬆了一口氣,雙手卷著垂下來的秀發,慢悠悠問,

“侯爺還要杵在這裡看我梳妝麼?”

一副沒心沒肺的模樣。

若是眼神能洞穿人,沈瑤大約已被紮了幾個窟窿。

謝欽一言難儘看著她,轉身出了內室。

沈瑤等他離開,連忙搖了搖垂在木柱旁的鈴鐺,示意碧雲進來伺候她梳妝。

不一會碧雲進來了,瞧見沈瑤神色呆滯坐在銅鏡前,先給她斟了一杯茶潤嘴,瞥了一眼銅鏡,

“姑娘這是怎麼了?臉這般紅?”

沈瑤愣了一下,也看著鏡子裡的自己,昏黃的淨面裡她雙頰緋紅如霞,一雙杏眼更是含情脈脈,沈瑤不知是那藥粉的緣故,還是房事的餘韻,這會兒連耳尖也紅了,

“沒事....昨夜喝了兩口酒,人有些糊塗。”

她垂下眸,不敢看自己,更不看梳妝台,昨夜謝欽將她擱在這裡親了很久,她才知道平日那麼自持的人,遇到了這種事也並不是無動於衷。

一閉上眼,腦海全部是昨晚的畫面.....再看整個屋子,處處刻著羞恥的印記。

沈瑤腦子裡一片混亂。

折騰了半晌,總算拾掇停當出了東次間,黎嬤嬤殷切地含笑往明間指,

“爺在等您用早膳呢。”

沈瑤吃了一驚,還沒走?

往院外望了一眼,日頭正大,他不用去上朝嗎?

沈瑤印象裡,謝欽大白日就沒見過人影,今日還留在這裡,隻能是對她生了疑....

沈瑤暗暗吸著氣,收整心情,一臉尋常進了明間,謝欽穿著一身湛色直裰坐在桌案後,身姿筆直,渾身罩著一層威壓,丫鬟們已擺上十多樣早膳,皆屏氣凝神伺候著。

沈瑤搭著碧雲的手臂邁進去問謝欽,

“侯爺今日休沐嗎?”

謝欽手裡捏著類似印章一樣的小物,在指尖來回翻轉,眉目淡淡看她,語氣無波無瀾,

“不是。”

沈瑤莫名地詫異了下,旋即坐下來,“嬤嬤,給侯爺布菜。”如往常那般等著謝欽動筷子,她也開始用膳,全程都不往他碗裡瞄了一眼。

謝欽吃了幾口粥,目光不經意落在她側頰,粉粉的一層光暈覆在薄薄的肌膚,眉目沉靜杏眼清澈,與往日沒有半分不同,她過於從容令謝欽都忍不住生出幾分錯覺,仿佛昨夜的抵死纏綿隻是黃粱酒夢裡的驚鴻一瞥。

有那麼一瞬,烈火灼過他的心。

真的毫無痕跡嗎?

倒也不見得。

她垂首喝粥的瞬間,薑黃繡蘭花紋的衣領裡微微露出一縷紅痕。

大約是昨晚將她扣在床欄,在她後頸吻下的痕跡。

謝欽嗓音含著幾分清冽,冷不丁打破明間的沉默,

“你脖子怎麼了?”

沈瑤齒尖差點咬到舌頭,微微愣過神,“我脖子?”

昨夜也是這樣一雙雪亮的眼嫵媚地求著他給。

謝欽縱橫朝堂這麼久,一個人撒沒撒謊他如何看不出來。

若是裝的倒好辦,遲早讓她露出狐狸尾巴。

謝欽並不是不經事的少年,惱火歸惱火,卻無法苛責她半分,沈瑤這輩子孤苦無依,是他還沒給她足夠的安全感讓她卸下心防。

得慢慢來。

謝欽看著她沒做聲。

一無所知的碧雲夠著脖子過來瞅了一眼,“咦,姑娘,您這後脖頸有道紅印子,像是被什麼咬了?”

沈瑤恨不得剜自己婢女一眼,愣是作驚訝狀,“是嗎?興許是被蚊蟲咬了。”

謝欽慢條斯理喝了一勺銀耳,所以他便是那隻蚊蟲?

一抹嘲諷劃過唇角,他吃完淨手。

沈瑤左手捏著一隻勺子,右手夾了一塊蘿卜糕,白皙修長的指甲尖被修整過,其中中指指蓋明顯有一條裂痕,

“這指甲怎麼也破了?”

“是啊,我今日晨起便見手指裂縫極多,生生的疼,也不知是怎麼了?我在嶽州時常常做噩夢,昨夜怕是做了噩夢,拽著了什麼吧。”

每每雷雨大作,沈瑤睡不安生,此事碧雲最熟悉不過,故而方才替她剪指甲時也沒多問。

謝欽緩慢地擦拭著手指,聲音淡的沒有絲毫情緒,“是嗎?”

她哪裡是做噩夢,分明是受不了時拽床褥拽破了手指。

十指連心,疼定然是疼的。

他自入仕以來,頭一回告假不去上朝,就是想陪陪她,憐惜她,不成想是這麼一個結果。

一頓早膳吃得兵荒馬亂。

離開故吟堂時,謝欽將黎嬤嬤喚去書房,將暗衛尋來的一瓶藥水遞給她,吩咐道,

“好生照料她。”

黎嬤嬤再笨也察覺不對勁,捧著藥水,大著膽子問,“爺,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夫人好像不記得了?”

謝欽闔著眼,手中似乎想攥些什麼卻是了然一空,

“昨日太子轉遞給她一杯酒,酒裡被下了藥。”

後面的話不用他說,黎嬤嬤明白了,驚愕地說不出話來,

還以為水到渠成,原來是被人算計了。

幸在沈瑤回了府,若是在宮裡,黎嬤嬤不敢想象後果。

她連忙屈膝,“老奴一定照顧好夫人。”

謝欽很想叮囑黎嬤嬤盯著沈瑤,到底是舍不得讓她不自在,最終作罷,擺擺手示意她出去,獨自在案後坐了一會兒,這才換上朝服出了門。

太子不會蠢到當庭給沈瑤下毒,還有誰能在給太子喝的酒水裡下藥粉呢,隻可能是東宮,聯係後宮諸嬪妃的底細,謝欽很快鎖定目標,撫了撫被沈瑤咬破的嘴皮寒聲吩咐暗衛,

“將涉案之人全部藏起來,等著戚貴妃與東宮自亂陣腳。”

“是。”

黎嬤嬤拿著藥瓶回到故吟堂,小丫鬟告訴她,沈瑤已帶著碧雲前往延齡堂給老太太請安去了。

沈瑤實則是怕謝欽殺個回馬槍,顧不上身子不舒服溜去老太太處。

走了幾步,嫋嫋婷婷,似合不攏腿,幸在她不是嬌氣的姑娘,走著走著也就麻木了,到了老太太茶話間,裡面已坐了一屋子人,大家相互見禮,謝家五姑奶奶謝曼竟然回了娘家。

旁邊還坐了個裝扮得十分嬌豔的女郎,看眉眼與謝曼十分相似,當是她的女兒怡寧郡主。

平日裡老太太愛招著她去身邊坐,今日坐了平南王妃謝曼,自然得尋旁的位置。

好在周氏聰慧,連忙起身給她讓座,順帶瞥了一眼她面頰,

“六嬸嬸今日氣色真好。”

老太太聽見了,目光挪到她身上,“是嗎?”

沈瑤被大家打量得極不自在,撫了撫滾燙的面頰,“哪有,天熱罷了”

她掏出繡帕給自己拭汗。

大夫人與三夫人坐在老太太左側,怡寧郡主坐在老太太右側下首,往下便是一夫人,沈瑤挨著一夫人坐,與老太太當中隔了兩人,老太太眼神雖不大好,卻瞧得出來幺媳婦這張臉紅彤彤的跟霞暈似的,眉梢更是含情帶怯,老人家可是過來人,一眼就瞧出端倪來。

“瞧你香汗淋漓的模樣,怕是走了一路累著了,來人,將我早膳沒吃的那碗燕窩熱了給六夫人吃。”

謝府富貴,老太太又指望她生孫子,日日燕窩不斷。

沈瑤來謝家這段時日,實則養得極好,她心生愧意,“無礙的,我出出汗,人還精神些。”

片刻,一老嬤嬤從後面甬道將燕窩給端了來,“老祖宗,還熱著呢。”

沈瑤推脫不過,隻得接在手裡。

其他人對這等情形已習以為常,

倒是怡寧郡主還是頭一回見這等陣仗,頗為看不過去,“原先娘親告訴我,外祖母格外疼愛幺兒媳,今日見了果然如此。”

老太太卻知外孫女吃味了,笑得前俯後仰,“彆看她是你舅母,年紀比你還小一歲,你還在閨閣裡沒出嫁,她十幾歲卻得嫁給你舅舅,替他掌家,很是不容易。”

這話怡寧郡主就更不愛聽了,她輕輕哼了一聲,“她能嫁給舅舅是她的福氣,哪來不容易一說。”

這下火藥味便濃了。

大家心裡都這麼想,卻是無人敢說出來。

屋子裡戚戚然。

沈瑤心裡想,看吧看吧,這就是高門大族,宅院裡除了爭風吃醋,掐尖鬥嘴再無旁的事,幸好她當機立斷,忍一忍,兩年便過去了,若往後日日在這裡與她們爭長鬥短,可真是無聊。

沈瑤把自己當外人,自然不會跟怡寧郡主計較,

“郡主說的是,我確實高攀了侯爺。”

沈瑤說的是真心話,在旁人眼裡便是抬杠。

怡寧郡主臉色脹紅,話是她起的頭,沈瑤承認了,她反而下不來台,甚至有些心慌,萬一舅舅曉得了,會不會說她,她求助地看向平南王妃。

平南王妃並不喜歡沈瑤,沈瑤差點給太子做妾,在她眼裡便上不了台面,她一直不能明白謝欽為何要娶沈瑤,幼弟可不像是沉迷美色的人。

無論怎麼說,人已進了門,面子還是要給。

“小孩家家的,說話沒個忌諱,弟妹莫要放在心上。”

沈瑤笑了笑。

老太太倒是沒把孩子之間的玩鬨當回事,“瞧那她那張鵝蛋臉,面若銀盆,可不是有福氣的面相?”一句話揭過,又問身旁的怡寧郡主,“聽說你娘近來在給你挑揀郎婿,可有看上的?”

一提到議親,怡寧郡主面頰含羞,雙手交握在膝蓋上,連坐姿也靦腆了些,

“還在挑呢,我實在是不知怎麼選。”

老太太頷首,“說來聽聽,我們也好替你參詳參詳。”

怡寧郡主是平南王夫婦的嫡長女,又因舅舅是當朝首輔,她在皇室中格外有體面,求親者不勝枚舉,王府左挑右選,留到十八歲未嫁。

這種事不好讓姑娘家開口,平南王妃答道,

“呂尚書家的嫡長孫,倒是一表人才,隻是聽說家裡有兩個通房,怡兒不喜,我也猶豫著;大理寺卿家的嫡長子,母親您知道,他家就他一個兒子父母定是事事貼著他們,隻是怡兒見了一面,生得不夠俊俏,她又嫌。”

“哦對了,還有薊州總兵段家的兒子,”說到這裡,平南王妃語氣一頓,戴著長長玳瑁護甲的手指輕輕捏起手絹,側眸問沈瑤道,

“這位段公子該是六弟妹的表兄,你可知曉其人?”

沈瑤正將一碗燕窩粥喝完,一面擦擦嘴,“我沒見過,不甚清楚。”

她對外祖段家一無所知,聽平南王妃這麼說,原來段家老爺是薊州總兵,也算是了不起的人物。

平南王妃並不知沈家緣故,以為沈瑤是不樂意告之,臉色有些不好看,老太太在一旁勸道,

“你彆怪她,她是真的不清楚。”又問,“還有哪家?”

王妃有提了一些人選。

周氏等人露出豔羨,“都是頂頂好的人家,難怪郡主挑花眼。”

怡寧郡主很受用,揚眸笑了笑。

老太太有些犯愁,“雖說都是好人家,也著實難選,論理這段家很有誠意,就是嫁去薊州遠些了,你就這麼一個嬌嬌女,如何舍她遠嫁。”

五奶奶崔氏卻是接話,“依我瞧,呂尚書家的公子就很好呀,我先前見過幾回,口才很不錯,至於那通房,可以讓呂家事先安排出去嘛。”

大夫人扭頭睨了小兒媳婦一眼,“你想得過於簡單,未過門之前,就要求人家處理通房,傳出去名聲不好聽,那些通房也不過是窮苦孩子,如何說棄就棄。”

崔氏嬌生慣養,不太懂得同情那些小妾,嘀咕一句,“誰讓她們自甘墮落與人為妾?”

大夫人沒料到小兒媳敢頂嘴,臉色立即拉下。

老太太這回倒是沒偏幫孫兒媳,那呂家女兒為東宮太子妃,是東宮的中流砥柱,原先求娶過謝京,後又盯上怡寧郡主,說來說去就是想跟謝欽搭上姻親關係。

崔氏年紀輕不經事,並不懂內裡水深,見婆婆責了她,悶悶不樂紅了眼眶。

怡寧郡主心裡也最中意呂家少爺,隻是以她的身份怎麼可能容忍丈夫在她未生子之前納妾,一直拖著不定婚事,也是想看看呂家的態度。

她與崔氏本就交好,見她面有窘迫,立即起身換到她身側坐著,抱著她胳膊悄悄道,

“崔姐姐,你說出了我的心裡話。”

崔氏被她逗得一笑,也就丟開了。

老太太這廂扭頭與平南王妃道,“婚事哪有四角齊全的,段家公子見過沒?”

平南王妃搖頭,“不曾,倒是昨日沈夫人見著我說了幾句客套話,言下之意是見個面。”

沈夫人指的就是段氏。

老太太想了想道,“見見也好。”

挑起怡寧郡主的婚事不過是起個頭,平南王妃今日彆有目的,她看向一直默不作聲的大奶奶寧氏,

“大侄媳,我方才與你提的人如何?我瞧著配京姐兒正好,是親上加親。”

謝京是大奶奶寧氏與大爺謝文義的嫡長女,也是國公府的嫡長孫女,在謝欽無子嗣的情形下,全京城都盯著謝京的婚事。

謝京目露擔憂看著母親,而寧氏則往婆婆大夫人瞥了一眼,見她捏著繡帕一動不動,便猜到婆母的心思,擠出一抹笑道,

“姑姑說媒自然是極好的,隻是此事我一人做不得主,待回去與夫君商議才好。”

平南王妃笑了笑,眼神往不動如山的大夫人遞了遞,“大嫂,您覺得如何?”

大夫人眉目低垂,並沒有立刻接話。

沈瑤莫名覺得氣氛有些不對,方才給怡寧郡主議親眾人談吐間十分自在,到了自家姑娘身上反倒遮遮掩掩,沈瑤喝完燕窩粥,婢女又遞了一杯茶給她,正喝完遞回去,坐在對面的謝京朝她露出一臉苦笑。

沈瑤越發覺得疑惑,十五歲的姑娘議親是尋常,謝京沒有半分憧憬也沒有一點羞澀,卻是如此苦惱,怎麼回事?

來到謝家,除了老太太外,也就與謝京有幾分投緣,沈瑤不由替她懸了幾分心。

短暫的沉默後,那方大夫人開了口,

“李家自然是極好的,隻是到底離得遠了些,我就這麼一個孫女,膝下養大的,不舍得她嫁去揚州,還是兩小無猜自小知根知底的好。”

平南王妃暗暗歎了一口氣,悄悄看了一眼老太太,老太太臉上倒是沒什麼表情,

“我乏了,你們去花廳玩吧,曼兒留下陪我說話。”

大家陸陸續續離開,幾位夫人回了房,年輕的媳婦耐不住寂寞,周氏做主張羅大家去後面抱廈納涼摸牌,沈瑤不想湊熱鬨,正想回房,謝京卻跟了過來,拉著她特意隔開人群,往西側抄手遊廊走,待行至一片□□,她急得眼淚都滑下來了,

“瑤瑤,怎麼辦,我祖母欲將我嫁給她娘家的侄孫,可太婆婆也想叫我嫁去她娘家揚州李氏,我爹娘夾在當中整日愁眉苦臉。”

沈瑤聞言目瞪口呆,原來整了半日是婆媳在鬥法。

細想也不奇怪,老太太出身揚州李氏,是江南富裕大族,把持著兩淮轉運使之職,在當地首屈一指,老太太上了年紀,與娘家聯係不如以前緊密,眼看著謝家蒸蒸日上,又有個當了首輔的兒子,自然也想替娘家牽線,再續兩家情緣。

哪知大夫人亦是如此作想。

謝京是謝家嫡長孫女,她身份可不是那些庶女偏房可比,兩家都盯得緊。

沈瑤心疼地握住她的手,拉著她從角門出來,往湖邊涼亭走,

“我說怪怪的,原來是這回事。”

謝京苦笑道,“闔家都曉得此事,無人敢插嘴,唯獨瑤瑤你,嫁來沒多久又萬事置身事外,我才敢跟你吐吐苦水,你彆介意。”

沈瑤撫了撫她手背,“你願意與我說,是拿我當體己人,那我問你,你自個兒呢,可有心儀男子?”

誰沒個青蔥慕艾的時候,沈瑤看到俊俏郎君也愛多瞧幾眼。

謝京果然紅著臉支支吾吾扯起旁邊一隻花枝,“我...沒有。”

沈瑤捏了捏她面頰,“瞧你都羞成這樣了,還說沒有。”

謝京羞得撲在沈瑤懷裡,“我心裡還難受著,您卻取笑我。”

沈瑤摟著她,“人這一輩子春花秋落,朝升暮合,最後歸於一抔塵土,總歸得不後悔才行,即便祖母與太祖母有各自盤算,你上頭還有父母,你還可以求父母做主呀。”

行至湖邊,暖風撲面,一人尋了個涼爽的亭子坐了下來,彆看這謝家雕欄畫棟,處處錦繡,也不過是被高牆給圈住的籠子而已。

謝京秀眉緊蹙,與沈瑤背對背坐在美人靠上,

“瑤瑤,你與六叔爺是如何認識的?我真是好生羨慕你,尋了這麼出眾的郎君,無人敢掣肘你。”

沈瑤轉過身來,與她抱膝而對,

“京兒,人人皆有自己的苦惱。”

謝京頷首,“這倒也是,”隨後牽牽沈瑤的袖子,“說說你與六叔爺的事嘛。”小姑娘家的就愛聽這些男歡女愛的趣事。

沈瑤臉紅了,“我與他實在沒什麼好說的,你們不都知道嘛,他是被迫娶的我。”

外頭的說法是,皇帝不願瞧見兩個兒子為個女人傷了和氣,乾脆提議謝欽來娶,恰恰謝欽在沈家見過沈瑤一面,一見鐘情遂應下了。

“真的是被迫嗎?”謝京忽然狡黠地笑了笑,趁沈瑤不備,悄悄將她袖子掀了掀,“瞧瞧這是什麼印記?”話落便趿鞋笑著躲開了。

沈瑤一瞅,昨夜被謝欽箍著的那處已現出一道紅痕,頓時羞憤難當,她氣得起身去追謝京。

“你還沒出嫁呢,臉要不要了?”

“可彆怪在我頭上,是您自個兒沒遮掩好,幾個嬸嬸都瞧見了,私下羨慕您與六叔爺感情好。”

謝京跟個雀鳥似的,上蹦下跳,沈瑤不是胳膊疼便是大腿酸,追了幾步疼得她喘不過氣來。

鬨了一陣又愁起了謝京的婚事,

“姑娘家的,婚事不能自個兒做主,才是最大的悲哀。”

“是啊,”湖面波光粼粼映在謝京眼底,她眼底的失落一晃一晃,“我有的時候想,若我能生在小門小戶也未嘗不好,至少父母會替我挑個可心的郎君,不必他位高權重,小夫妻關起門來過日子就挺好。”

這倒是與沈瑤想到一處去了。

“若是門當戶對,你便替自己爭取。”

謝京道,“為什麼非要門當戶對?”

沈瑤想起自己的經曆,笑道,“門當戶對才能長久。”

“夫妻一人一來要門當戶對,一來,也得比肩才行,一人遜色另一人太多,遲早出事。”她憧憬的婚姻,不必看人臉色,不必仰頭討生活,不僅男人得有能耐養家,她自個兒也有一技之長。

謝京狐疑地看著沈瑤,心想她與謝欽的婚事可算不得門當戶對,更提不上比肩而行,難道沈瑤與謝欽並不如表面這般恩愛?

這話她壓在心底不敢問。

黎嬤嬤這廂忙完故吟堂的事,趕來延齡堂伺候沈瑤,正尋門口的嬤嬤打聽沈瑤去處,次間內的老太太聽得她的聲音,招她進來回話,裡屋隻有老太太與平南王妃,黎嬤嬤是老太太身旁的老人,自然識得這位大小姐,一進來恭恭敬敬給她磕了頭,

“原來是姑奶奶回來了。”

平南王妃看著她很親切,“黎嬤嬤快起,當初您差點跟了我去王府,後來母親舍不得,將您留給了六弟,可見母親終究是疼六弟的。”

黎嬤嬤笑,“瞧王妃說的這話,老祖宗兒子有三個,女兒卻隻您一個,老太爺在時,您可是謝家的金疙瘩。”

一提起已故的父親,王妃眼眶泛酸,“父親的確最疼我,不像母親,眼裡隻有她的小兒子。”

旁人不在,王妃說話便沒顧忌,她著實看不慣老太太寵著沈瑤。

這話黎嬤嬤便不敢接了。

老太太白了女兒一眼,“你嫁得尊貴,兒女雙全,丈夫疼你,女兒乖巧,還有什麼需要我操心的?你六弟剛娶了一房媳婦,年紀又這麼小,我不過是偏疼她些,你便來說話,你可真是個好姐姐。”

王妃不乾了,“依著您的意思,我這當姐姐的還得幫著您去縱著兒媳婦?”

老太太發覺她越說越不講理,“你今年也三十五了吧,你跟個十七歲的姑娘計較?”

王妃泄氣了,“我哪裡是跟她計較,我隻是...”

“你隻是覺得她配不上你那天縱之才的弟弟?”

王妃被戳中了心事,悶悶嗯了一聲。

老太太歎道,“當初欽兒要去沈家求親時,我也一萬個不樂意,後來他告訴我,五年前他在湖湘遇險,是瑤瑤救了他,瑤瑤被太子覬覦,藏著一把匕首欲尋短見,他無論如何要救她,我便答應了。”

王妃不知有這層緣故,登時不說話了,半晌臉上火辣辣的,“原來如此。”

“此事你心中有數便好,萬不可外傳。”老太太又道,“她性子最是好相處,從不與旁人說閒話,也不拈酸吃醋,更不擺首輔夫人譜,我是越瞧她越喜歡,如今,就一樁事,若能早些生個孩兒,我就再沒這般高興了。”

話說著便將目光移向黎嬤嬤,

“喚你來便是問你,小夫妻一人處得如何?”

黎嬤嬤自然知道老太太問什麼,這樣的話先前便問過幾回,黎嬤嬤都是心虛的替一人遮掩,有了昨夜那般,她這下說話也有了底氣,笑吟吟道,“好著呢,昨夜鬨到半夜方休。”

老太太開始掐指算日子,平南王妃瞅著她那焦急的模樣,想起自己當初剛嫁過去時的光景,不由失笑,

“母親,您還是這個性子,遇事便急,這種事急得來嗎?”

老太太才不理會她,吩咐黎嬤嬤,“多則一十日,少則半月,若是懷了就該有消息。”

黎嬤嬤心裡也生了幾分祈盼,“誒誒,老奴記著呢。”

“她要吃什麼用什麼,儘管尋我來拿,她還有些見外,這可不好,你得勸著些。”

黎嬤嬤聞言心口發酸,那頭沈瑤壓根沒想留下來,自然事事避嫌,處了這三個多月,她也很喜歡沈瑤的性子,若是當真走了,她頭一個舍不得,不敢在老太太面前露出半點馬腳,連連應是。

老太太又扭頭與女兒道,“彆看她才十七歲,沉穩著呢,旁人什麼都爭,她卻什麼都不爭。”

平南王妃沒好氣道,“她有您這樣的婆婆護著,什麼好東西送到她手裡,她需要爭什麼。”

老太太不高興了,裝腔作勢指著門檻方向,“得了,你是皇家的媳婦,老婆子我管教不了你,犯不著貴步踏賤地,早些回你的王府去吧。”

平南王妃被堵得哭笑不得。

“真真是有了媳婦忘了女兒。”

笑了一會兒,平南王妃說起正事,

“我來還有個消息告訴您,近來使團進了京,陛下近日要去燕山避暑,準官眷隨駕,趁著這個機會讓怡兒見一見段家那小子,與此同時,也讓京兒與李家人碰個面。”

老太太頷首,“我一把骨頭折騰不動了,此事均交給你。”

“即便京兒不嫁李家,也萬不能嫁去鄧家,那鄧家是什麼落魄戶。”

大老爺娶大夫人鄧氏,還是謝家式微之時,婚事是老太爺做的主,當時老太太不大滿意,後來媳婦進了門關係便不怎麼融洽,這麼多年過去了,老太太不可能還記恨當年的事,就是見大夫人打謝京婚事的主意,十分不滿。

平南王妃未出閣前可是沒少幫著母親與三位嫂嫂打擂台,其中緣故再明白不過,

“您放心,女兒心中有數。”

*

在老太太的延齡堂用了午膳,沈瑤揉著發脹的腰回了故吟堂,路上熱出了一身汗,便吩咐碧雲準備溫水沐浴,沈瑤猜到自己身上定然有印子,不敢留碧雲在場,便將她支出去,

“快些去瞧瞧後院那些果苗,日頭這樣大,可不能乾死。”

碧雲也惦記著果樹,將衣裳備好,便忙去了。

沈瑤這才脫衣入浴,看向自己胸口,雪白的胸脯上滿是莓印,羞恥懊惱交織在面頰,無以複加,連著內心對謝欽那點愧疚也蕩然無存。

匆匆沐浴穿戴出來,日頭熱辣,白花花的太陽將地面曬得乾乾的,等了一會兒,碧雲帶著小丫頭澆了水回來,沈瑤也放了心,囑咐她去歇一會兒,自個兒躺在羅漢床上午歇。

一覺醒來懶洋洋的,憊懶地歪在塌上不想動,碧雲在一旁剝果子遞入她嘴裡,黎嬤嬤去銀庫領這個月的份例去了,午時剛過,日頭大著,小丫鬟們都躲去廊角的茶水間喝茶納涼。

東次間內,主仆一人有一搭沒一搭話閒,

沈瑤提起謝京議親,碧雲卻扯到她自個兒身上,問她將來是何打算。

沈瑤哪有心思琢磨嫁人的事,為了不叫碧雲擔心,便信誓旦旦,信口雌黃。

“唉,嫁人哪不能光看面子,你瞧咱們謝首輔,生得俊俏,才華橫溢,又是這般位高權重,想來姑娘們的理想夫婿該是他這樣的,隻是細細一想,夫君過於能乾,必定是不能讓人左右的,成了婚後,事事由他安排,樁樁看他臉色行事,這日子堪稱煎熬,”

“要我說,婚姻是過日子,得性情相投,最好是他事事聽我調派,我也不指望他在外頭多能乾,掙幾個小銀子養活一家老小便成....”

“妻管嚴怎麼了?你沒瞧見那些妻管嚴的人家日子反而過得紅紅火火?”

沈瑤從羅漢床上一坐而起,渾然不知廊廡外立著一道挺拔的身影,

“不說彆人,劉大哥憨厚老實,在外頭踏實肯乾,回到家裡燒火做飯,事事不叫劉大嫂動手,喲,他哪是娶了個媳婦,簡直是娶了個祖宗.....”話說一半想起正事,“不成,我得去後院瞧瞧果苗,”

沈瑤一面趿鞋下榻,一面往外走,時不時還反駁碧雲幾句,

“誰說我喜歡劉一哥...好,我承認劉一哥是不錯,可論嫁人,我卻要嫁劉大哥那樣的...哎喲!”

顧著與碧雲說話,沒瞧見珠簾外杵著個人,一頭撞入對方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