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第 5 章 我娶(1 / 1)

世婚 希昀 11588 字 6個月前

沈瑤喉嚨被一種巨大的恐懼充滯著,差點呼吸不過來,這一次沒成功,她不確定還有沒有再來一次的勇氣。

沈杉幾乎是含著淚撲過來拉著她的手,“你怎麼這麼傻。”

眾人皆以為她要自刎,看著她的視線很是複雜,沈曦與沈怡震驚又難堪,訕訕不敢說話。

段氏也驚住了,被沈柳和沈檸攙到一旁,目露蒼茫。

沈瑤無暇解釋,也不必要解釋,餘光悵惘落在門庭。

廣袖隨風而獵,那人亦大步跨進門檻,那一身寒冽令人膽魄。

是謝欽。

被他攙一把一道進來的則是當朝禮部尚書鄭閣老。

難不成朝中出了什麼事?

沈黎東顧不上吃驚女兒所為,連忙起身從廳堂迎出,其餘在朝的官吏也緊隨其後,

“見過首輔,見過鄭閣老,二位大駕光臨,可是有要事?”沈黎東臉色惶然,

鄭閣老為沈瑤方才的決然而驚佩,確認沈瑤安然無恙,方才恢複往日的從容與和善,反而朝沈黎東回了個禮,

“沈大人,本官今日前來,的確有一樁要事。”

朝官一級壓著一級,品階低的見到品階高的要行大禮,鄭閣老當朝一品閣老,品階遠在沈黎東之上,這個回禮令沈黎東摸不著頭腦,他連忙避開,將腰彎的更低,

“既是有要事,請兩位上座。”

旋即往謝欽覷了一眼,卻見他目光直直落在廳堂,眉宇暗藏機鋒,心下不由忐忑。

一行人簇擁兩位閣老上了廳堂,其餘賓客皆避開至兩側,彼時沈孚已將沈瑤拉到廊廡一腳,上上下下查驗她是否受傷,神色交織著她險些喪生的後怕與責她衝動的惱怒,以防沈瑤再行莽撞之舉,叩著她手腕不放。

沈瑤心頭紛亂,綽約而立,頗有些失神。

謝欽來到廳堂,已有婢女將那碎地的瓷片給收拾開,獨獨那一匕首被孤零零扔在堂中,沈黎東見謝欽盯著那匕首瞧,連忙彎腰要去拾,謝欽已先一步將之撿起來,隨後抬眸看著沈瑤,如上次那般往前一遞。

沈瑤不敢瞧他,目光落在那冰淩淩的匕首上,心有餘悸,咽了下口水,顫著將之接過,

“多謝大人....”

午時的陽光正熾,襯得她面頰越發蒼白,薄薄有如蟬翼的肌膚吹彈可破,不知那利器割上去,將劃開多深的口子,謝欽眉峰沉著,沒有做聲。

沈黎東抬袖一指,示意謝欽與鄭閣老坐在上首。

謝欽沒動,鄭閣老撫了撫額,往東邊客座比了比,“清執,坐吧。”

眾人順著鄭閣老手指的方向看去,瞠目結舌。

上首原是沈黎東與段氏的位置,東邊為客座,西邊為主家陪座,而鄭閣老所指的地方則是客座下首,這不該是謝欽坐的地兒。

謝欽神色看不出半分變化,禮節性開口,“您先請。”

鄭閣老便在東邊上方坐下,緊接著謝欽坐在他下方。

沈黎東有些傻眼,額尖冒汗,“這這....”

鄭閣老笑眯眯往上首指道,“沈大人,沈夫人,請坐。”

“豈敢,下官站著回話。”這是官場規矩,不僅沈黎東,其餘人在謝欽與鄭閣老面前也沒有坐的資格。

鄭閣老這回語氣格外有深意,“沈大人,既是讓你坐,自是有緣故的。”

沈黎東看了段氏一眼,猶豫片刻,夫妻二人陪坐在鄭閣老對面,鄭閣老也沒堅持,而是說明來意,

“我今日拜訪,實則想給沈家做一樁媒。”

沈黎東吃了一驚。

鄭閣老為當朝禮部尚書,能讓他出面做媒的人,不是天子便是太子,抑或是得寵的宗室,除此之外,隻有關係極好的至交,

沈黎東實在摸不著頭腦,朝他拱袖道,“恕下官愚昧,不知您何意?”

鄭閣老看了謝欽一眼,謝欽今日穿著一品仙鶴雲紋花緞便服,青玉而冠,腰間係著玉色革帶,既顯得莊重也不至於用官威壓人,他雙手搭在膝蓋上,正襟危坐,神色一如既往沒什麼表情。

鄭閣老收回視線,捋著胡須笑道,“聽聞沈大人今日收了一義女,生得花容月貌,膽魄非常,本官萬分欣賞,故而想給她說一樁親。”

沈瑤猛地抬眸,目露驚愕。

沈黎東聽得一頭霧水,“閣老這是奉了聖命而來?”

莫不是皇帝聽聞兩位皇子爭搶,故而讓鄭閣老來調停?

一看沈黎東就是想差了,鄭閣老待要笑吟吟解釋,身旁謝欽抬起冷雋的眸子,清貴的視線直直落在沈瑤身上,言簡意賅,

“我娶。”

沈黎東被嗆了一口水,捂著嘴猛地咳了起來。

廳堂內外死一般的寂靜,人人幾乎石化。

沈瑤亦跟被雷擊了似的,滿臉莫名。

沈黎東嗆得老臉脹紅,匪夷所思地看了一眼謝欽,大約是一向為他威勢所攝,目光很快挪至鄭閣老身上,結結巴巴問,

“下官沒聽錯吧?”

鄭閣老哈哈一笑,“怎麼會聽錯呢?”他指了指自己與謝欽,“難道我與他不像來求親的?”

沈黎東乾笑。

鄭閣老解釋道,“那日他在貴府見了沈四姑娘,見她手法精湛,膽識過人,對她一見鐘情,便請老夫做媒,趕著上門來求親。”

“一家好女百家求,也不奇怪嘛。”

話說到這個份上,不信也得信了。

難怪那日謝欽輕而易舉放過沈瑤,原來也是為女兒美色所惑。

不對,謝欽身居高位,什麼貌美的女人沒見過?這些年對他投懷送抱的人還少嗎?

沈黎東面色古怪,“是這樣啊....”

他雙手搓在膝蓋,慢騰騰看了身旁的段氏一眼,段氏顯然猶在吃驚,面露怔愣久久未回神。

見沈黎東沒有立即給出回應,鄭閣老慢慢眯起眼,“怎麼?莫非沈大人還想將沈姑娘送入皇宮?”

沈黎東頓時打了個激靈,倒是忘了這茬,還有個東宮與三皇子在盯著沈府,眼下謝欽求娶,把燙手山芋接過去,就沒他什麼事了。

沈黎東實在不相信謝欽是來給他解圍的,指著沈瑤,誠惶誠恐問,

“謝大人,您真的要娶我女兒為妻?”

彼時侍女正給謝欽奉上一杯茶,謝欽接在手中握著沒動,一字一頓糾正,

“不是您的女兒,是您的義女。”

“咳咳....”沈黎東這下脖子都脹粗了,嘴張了又閉,半晌說不出一個字來。

沈瑤意外地看了一眼謝欽,即便坐著,他身影也格外高大,那雙眼十分深邃,沉靜又曠遠的感覺,沈瑤竟從他這句話裡感覺到一絲爽快。

這邊沈黎東嘗到了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的滋味,神情澀然問,“那東宮與三殿下那邊...”

謝欽淡聲接話,

“來之前我已入宮求見陛下,這門婚事已得陛下準許,隻要沈姑娘答應,陛下不日便可賜婚。”

這話是敲打沈黎東,隻需沈瑤首肯,婚事便落定,沈黎東夫婦無權乾涉。

沈黎東面露難堪。

旋即謝欽目光挪至沈瑤身上,顯然在等她開口。

裡裡外外的目光均注過來,沈瑤面頰慢慢升起一抹潮熱,烏潤的眼珠轉溜半圈停了下來,指著自己,“謝大人要娶我為妻?”

變故來的太突然,沈瑤腦海如同被塞了一團漿糊,連嗓音也變得結巴,

她與謝欽素昧平生,謝欽也不像是耽於美色之人,怎麼會娶她呢。

但圈椅上的男人,從容起身,春陽從庭廡斜斜灑落下來,被他披在身後,他抬起眼視線慢慢與她相交,鄭重得令人生不出半絲疑慮,合袖一揖,

“謝某欲聘汝為妻,生同衾,死同穴,卿可願意?”

這樣的話本是十分動情,可謝欽語氣平淡,腔調沒有任何起伏,實在令人生不出遐想的心思。

沈瑤自然也不會遐想什麼,她腦筋飛快運轉,當朝首輔要娶她為妻,是不是意味著便可從東宮與三皇子的漩渦中抽離出身,也能借此避開沈家這個吃人的窟窿。

隻是她與謝欽不熟啊,罷了,管不了那麼多。

沈瑤語氣出奇的鎮定,

“我願意。”

比起什麼太子良娣,三皇子側妃,至少謝欽這是堂堂正正的妻,無論謝欽出於什麼理由,沈瑤就是答應了。

一個冷峻清執,一個孤注一擲。

一個郎豔獨絕,一個天姿國色。

郎有情,妾有意,還有什麼可說的。

甭管先前在場諸人是什麼心思,眼下更多的是豔羨。

那可是謝欽啊,不為任何人折腰的謝欽。

當年狀元遊街,鮮衣怒馬也曾驚豔無數春閨的謝欽。

鄭閣老高高興興起身撫掌一笑,“好,很好,清執能得此美眷,老夫也可給陛下交待。”

堂上諸人心情複雜地應和著,

“沈姑娘好福氣。”

“真是郎才女貌,十分登對。”

“......”

沈黎東乾巴巴地笑了幾聲,這才慢慢回過味來,意識到當朝首輔謝欽即將成為他的女婿,後知後覺露出喜色,擺出一副慈父的姿態,想喚沈瑤,半晌想起她的乳名,招手道,

“肆肆,過來。”

沈瑤木訥著沒動。

身側的沈杉與沈孚輕輕推了她一把。

她眼瞼慢慢一掀,恰恰對上謝欽的眸,她不大好意思,硬著頭皮來到沈黎東另一側。

沈黎東這才認真打量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女兒,仿佛第一次認識她般,看了她好一會兒,回想這段時日的鬨劇,清了清嗓子,開始給自己找補,

“謝大人,鄭閣老,我們家肆肆呢,自小體弱多病,後來請道士算命,說是非要將她送去莊子上養...”

“我明白。”謝欽毫不客氣打斷他,“她是你們在莊子上收養的義女,謝某在此多謝兩位對她的關照。”話落,還真朝段氏與沈黎東施了一禮。

沈黎東嗓子頓時打了結。

尷尬地下不來台。

段氏則面色脹紅,微微彆過臉去沒吱聲。

沈瑤看了一眼對面的謝欽,眨了眨眼,心中鬱結的怨氣莫名就消散了些,也不知是不是惡趣味作祟,她也學著謝欽的模樣,朝沈黎東和段氏屈膝,

“瑤兒謝義父義母栽培。”

沈黎東臉色一僵,狠狠瞪了沈瑤一眼,他可不要以義女的身份將沈瑤嫁給謝欽。

沈瑤裝作沒瞧見。

眾人重新坐了下來。

沈黎東收斂了神色,重新擠出一絲笑容與鄭閣老道,

“既然鄭閣老做媒,謝首輔又這般有誠意,是我沈家之幸,也是肆肆之福。”

沈黎東倒還沒愚蠢到要在謝欽面前擺嶽父架子,謝欽要麼是對他苛待女兒不滿,要麼真把他當沈瑤的義父,字裡行間聽得出來他求親是因沈瑤而非沈家女。

鄭閣老不意外沈黎東答應的這麼爽快,尋常人家些許還要故作矜持,被太子威逼的沈瑤卻無必要,“既然沈大人與沈夫人給面子,老夫就舔著臉做一回主,依我看婚事得越快越好。”

話落,老人家笑眯眯從袖下掏出一份金黃的帖子遞給沈黎東,

“老夫來之前從欽天監卜了個卦,說是半月後的二月二十二日是個良辰吉時,宜嫁娶。”

沈黎東吃了一驚,直起腰身,“這也太快了吧。”

沈瑤暗暗癟了癟嘴,原先打算今日認親禮一過,明日便將她送入東宮,嫁妝什麼的就收拾了一箱籠,現在半個月居然覺得快了。

鄭閣老深深看著他,意有所指提醒,“沈大人,沈四姑娘的婚事宜早不宜遲。”

沈黎東喉嚨一突,想起東宮與三皇子虎視眈眈,著實得儘早把沈瑤嫁出去才行。

“半個月還是太緊張了,嫁妝備不過來。”沈黎東苦惱道,

謝欽掀起眼,不慌不忙道,“義女而已,沈大人心意到了便可。”

這話如同狠狠抽了沈黎東耳光子,沈黎東嘔得吐血。

不給與之匹配的嫁妝,就意味著沈家要與這門婚事脫節,沈黎東怎麼可能答應。

方才舉辦了認親禮,眾目睽睽之下,沈黎東沒法反悔,一張臉憋得青一陣紫一陣,好不難受。

看到沈黎東吃癟,沈瑤心情就愉悅了,她一副天真無邪道,

“義父,您與義母不是已備好嫁妝了嗎?”

沈黎東繃著臉剜她,不想說話。

鄭閣老見小夫妻兩個還沒成親,便已達成默契,暗暗笑了笑,“成,沈大人,事情就這麼定了,內閣還有事,老夫就不耽擱了,明日陛下定有旨意下來。”他起身,朝眾賀客拱了拱袖,

“諸位繼續喝酒,老夫先告辭。”

謝欽站了起來,看著沈瑤,沈瑤面露幾分不自在,垂下眸。

沈黎東心情複雜地將謝欽與鄭閣老送到門口,鄭閣老先行,謝欽落後他數步,沈黎東原還想逮著機會告訴謝欽沈瑤真實身份,卻不料謝欽迅速上了馬,留給他一地煙塵。

沈黎東吃了一鼻子灰回來,諸位賀客爭先恐後上來恭喜他。

“沈大人真是命好,隨意收養一義女竟然能得首輔青睞,今後沈大人便是首輔的老丈人,回頭可彆忘了提攜我等。”

“就是,沈大人,莫要愣著,快些來喝酒,今日不醉不歸。”

當初撇的有多開,如今就有多憋屈,那一聲聲義女簡直如針紮在他臉上,沈黎東摸了摸臉,隻覺面頰大約是個窟窿了。

男人們擁著沈黎東在前院喝酒,女眷回到花廳吃席。

峰回路轉,沈家人不知該如何面對沈瑤,個個面面相覷,段氏無心聽人奉承,借口不舒服離場,餘下三位姐姐幫著籌客,沈曦等人則訥訥不敢言。

沈瑤被沈孚拉著離開了人群,二人尋了個僻靜處說話,

沈孚將那匕首從沈瑤袖中抖出,眉峰冷峭質問道,

“你那日尋我要匕首,原來是要自刎?肆肆,你險些陷我於不義之地。”

沈孚一回想方才的驚險,胸膛猶在打鼓,

沈瑤滿臉愧色,將他手腕拂開,重新將匕首藏在袖下,沒底氣道,“我不是要自刎,我是要毀容。”

“那也不成。”

“不是逼得不已麼?”

沈孚無話可說。

有了謝欽作保,沈瑤不會再被人覬覦,心中石頭穩穩落下,沈孚伸出手指戳了戳她腦門,歎道,“你方才把哥哥給嚇死了。”

沈瑤眼眶微微泛紅,沈孚是沈家唯一一個真正關懷她的人,她小聲道歉,

“對不起。”

“以後不要再乾傻事,即便有什麼念頭,也要與哥哥說,哥哥與你一道想法子。”沈孚想起謝欽其人,另一層擔憂浮現眉間,

“你得嫁首輔,倒是不必受人逼迫,隻是你願意嫁謝欽嗎?”

沈瑤愣了愣,方才說話趕話,腦子一衝動便答應了,現在細細回想,這一切太過蹊蹺,再說,謝欽殺人如麻,光想一想他手上沾的鮮血,沈瑤心頭打顫,

“那怎麼辦?還有彆的法子嗎?”

沈孚眉頭微皺,似在尋思。

這時,碧雲哭哭啼啼抱著個香囊尋了過來,“姑娘,香囊被您扔在褥墊下,奴婢可算找著了。”

沈瑤看著碧雲,回想這一日所發生的事,還跟做夢一般,回去也不知要如何與碧雲解釋,告彆沈孚,帶著碧雲沿著最西邊的長廊往回走。

晴空萬裡無雲,雀鳥吱呀吱呀在湖邊盤旋,前院的喧囂被她拋在身後,沈瑤冷靜過後,心中顧慮重重,謝欽不像個被美色衝昏頭腦的人,男子愛慕與否,她還分辨得出,他看她的眼神,無半點欲色,既是如此,為何抱著得罪太子與三皇子的風險來娶她?

沒有無緣無故的好,這背後一定有緣故,越想心中越不安,這一夜翻來覆去睡不著,到了次日天蒙蒙亮,沈瑤頂著兩個黑眼圈從被褥裡拱出來。

不行,不能這麼糊裡糊塗嫁了,她今日必須尋謝欽問個明白。

作者有話要說:  麼麼噠,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