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戳破(1 / 1)

傅歸荑是被熱醒的。

慢慢睜開眼,眼前黑魆魆一片看不清方向,空氣中散發著一股冷冽腐朽的黴味,很是難聞。

她坐在一把靠椅上,四肢沒有被捆綁,隻是提不起勁兒。

有意識的瞬間,傅歸荑本能地去檢查自己的衣裳是否完好,發現並未有觸碰的痕跡後鬆了口氣。

傅歸荑雙眉緊凝,嘴唇抿成一條直線,這裡是哪裡,為什麼要把她帶到這裡來。

緩緩撐住負手支起昏沉的身體,還沒完全站起來又頹然跌落回去。

身體怎麼會這麼熱。

傅歸荑低低喘著粗氣,整個人如同被架在火焰上燃燒。

她被下藥了。

但她想不明白怎麼中的招,又是什麼時候中的招。這藥實在陰毒,若她真是個男子,等會隨意丟個宮女進來,穢亂宮闈的罪她是跑不掉了。

一念之間,傅歸荑把能懷疑的對象全部過了一遍,父親的政敵,南陵的權貴,甚至連世子間內部鬥爭都想了一道。

除了裴璟。

她不願意想是他,也不敢想是他。

呼呼的北風透過窗縫吹進殿內,摩擦破窗的聲音像厲鬼在哀嚎。

傅歸荑靠在椅子上一動不動,極力平複著紊亂的呼吸。

忽地,黑暗中仿佛有道冰冷的視線射在她身上,如陰冷的蝮蛇在舔舐著,傅歸荑渾身上下冒起雞皮疙瘩。

“什麼人在那裡!”她猛地盯住正前方,對面窗框上有個黑色人影,心臟瞬間像被人用力攥緊,無法呼吸。

有人在這裡,也不知道他看了多久。

傅歸荑悄悄解開綁在手臂上的布繩,袖箭滑落至指尖,對準黑影。

黑暗中驟然出現一個紅點,猩紅的火光慢慢點燃,勾勒出一個模糊的輪廓。

傅歸荑眨了眨眼,聽見輕輕的吹氣聲,十分隨意。

火焰慢慢變大,突如其來的光亮微微刺痛她的眼睛,傅歸荑立即偏過頭不去看他,忍著不適低聲道:“我不管你是誰,我不過是一個寄人籬下的質子,沒有任何權利,也幫了你什麼。放我走,咱們今天就當沒見過。”

“嗬。”短促的輕笑響起:“傅世子好生機靈。”

是裴璟。

真的是他。

傅歸荑在聽到他的聲音瞬間像是被澆了一盆雪水,炙熱的體溫頃刻間冷凍成冰,直叫她背脊生寒。

她僵硬地抬起頭,燃燒的火焰已然照亮他大半張臉,裴璟斜倚著窗框,一動不動凝視她。

微弱的火光下,他寒涼的墨瞳反射出點點猩光,面無表情的樣子平添幾分膽寒的凶戾。

“原來是太子殿下。”傅歸荑將袖箭悄無聲息收回去,乾巴巴道:“不知太子殿下深夜召臣前來有何要事?”

裴璟沒有說話。

氣氛陷入一種壓抑的沉寂。

傅歸荑的呼吸變得淩亂起來,不自覺抬手攥緊胸前的衣襟。

她又想到了夢中裴璟的那把刀,自己現在就像砧板上的魚,無力掙紮,隻等裴璟一刀一刀切開她。

傅歸荑動了動喉嚨,艱澀道:“若太子殿下無事,請容臣先行告辭,明日一早還要出宮。”

她不知從哪生出一股蠻力,再次支起身體。蓄力良久,這次她成功站了起來,不等裴璟同意就大逆不道地踉踉蹌蹌往門口走,仿佛隻要打開這個門,她就能平安無事。

身後的目光犀利而炙熱,落在她後脊如同鋼刀挖骨,逼得她連氣都不敢出,眼皮狂跳,隻想著趕緊離開。

近了,更近了。

過程中裴璟沒有出聲,更沒有阻止他。

手碰到門栓的刹那,冰冷粗糙的木質紋理帶個她無比的安心。

猛地握住門栓往外拔,裴璟漫不經心地聲音如同一道驚雷炸得她渾身戰栗。

“孤該叫你傅世子,還是傅小姐?”

傅歸荑瞳孔一縮,手僵在空中,全身頃刻間失去力氣。

他在詐她。

他一定是在詐她。

這些天來她敢保證自己沒有任何地方暴露蛛絲馬跡,更加不要說他們兩個一直沒見面。就算是他派探子去蒼雲九州查看她也不怕,十幾年來她用的都是傅歸宜這個身份在外行走,他能查到的隻有她。

除非他找到了“傅歸荑”的所在地,這更加不可能,父親說他找了個極為隱秘的地方,妥善布置好了一切。

傅歸荑相信父親。

可惜她不知道,裴璟手中有一支極為擅長查探、隱匿的暗衛。他就是憑借這支隊伍用三年時間肅清南陵朝堂,又在三年內滅掉北蠻。

尋常人查得到的事情,他們能做到;尋常人做不到的事情,他們也能做到。

“太子殿下在開玩笑麼?”傅歸荑聲音空洞飄忽:“這可不好笑。”

她想繼續拔開門栓,卻發覺它重逾千斤,任憑它如何使勁也紋絲不動。

心裡一著急,身體熱得像是在煮沸的水裡泡著,整個人都要融化,雙腿不聽使喚軟了下來。

身後的人動了,腳踩在地板上發出沉悶的腳步聲,不緊不慢,節奏規律,像鼓錘一般重重敲在她高度緊繃的神經上,震得天靈蓋嗡嗡的響,幾乎要喘不過氣來。

不等她回頭,一隻有力的胳膊擒住她的後勃頸猛然向後扯,冰冷的袖角帶起一陣涼風,她竟然覺得有些舒爽。

她一定是瘋了。

裴璟的手指很長,卻很粗糙,不像養尊處優的天潢貴胄倒像是做過粗活似的,他的食指指尖剛好壓在她的喉結上,傅歸荑幾乎難以呼吸。

傅歸荑被迫仰起頭,隻能看見一個寬大的額頭。

“你需要孤現在將你的衣服扒開來驗明正身嗎?”裴璟嗓音陰沉,威脅之意溢於言表。

傅歸荑咬住下唇,雙手攥緊前襟。

下一刻,手無力地往下垂。

在抬手的那一瞬間,她就已經暴露了。

裴璟慢慢收緊手中的力道,傅歸荑胸腔中的空氣被迅速擠壓,悶疼得厲害。

他想殺了她。

傅歸荑狠狠閉了閉眼,重新睜開時十指攀住裴璟的手腕,聲音斷斷續續:“家兄……自幼體弱多病,無法長途……顛簸。但……但傅家深知太子殿下胸有大誌,不敢耽擱殿下大業。所以……唔……所以才出此下策,還望殿下恕罪。”

裴璟冷冷道:“大業?孤竟不知有什麼大業是需要鎮南王的女兒女扮男裝進入宮廷,接近孤你有什麼目的?”

傅歸荑心裡直叫冤枉,她恨不得遠遠躲著裴璟這個殺神,一輩子不見面才好,他簡直是賊喊捉賊。

不等她回答,裴璟又一頂大帽子扣下來:“孤下旨讓各家嫡子入京,鎮南王府居然敢偷龍轉鳳,是不把南陵放在眼裡,還是要學鄂圖謀反!”

鄂圖是被裴璟滅族的平津侯。

傅歸荑大驚失色,沒想到平津侯居然是因謀反而被誅的族。

“絕無此意。”傅歸荑立即否認:“我說的句句屬實,家兄幼時遭大難後精神恍惚,正常生活尚且困難,實在無法長途跋涉,更不要說承受繁重的課業。我……咳咳,我隻是替代哥哥來南陵學習的,並無其他目的。”

她怕裴璟不信,慌忙補充:“十幾年來都是我替哥哥作為鎮南王世子在外管轄諸多雜事,太子殿下拿著我的畫像派人去蒼雲九州一問便知。”

裴璟眼眸微垂,這倒是實話。無論是樣貌,身形和性情,探子傳回來的都與眼前人描述一致,鎮南王確實是將這個女兒當成兒子培養的。

傅歸荑察覺裴璟的殺意微斂,強迫自己鎮定下來:“父親明白殿下的長遠之計,入京前囑咐我一定要虛心勤奮學習南陵法禮。我會在,在一年內,不,三個月內完成太子殿下的任務,學成後歸家,定會在第一時間設立學堂教化蒼雲九州的百姓,讓他們變成真正的南陵人,不辜負太子殿下苦心。”

裴璟鬆開手,淡淡道:“鎮南王府倒是識時務。”

傅歸荑脖頸間的力氣撤去瞬間,她佝僂著腰大口呼吸,心依然高懸空中遲遲沒有落地,她不敢回頭去看裴璟的表情,生怕在他臉上看見駭人的殺意。

不知道裴璟聽了她這番說辭後會不會放過她,放過鎮南王府。

下一刻,她被人轉過身,一陣天旋地轉,下巴被大掌鉗住,裴璟的臉頓時在眼前放大。

傅歸荑呼吸停滯,腦子無法思考任何事情。

最奇怪的是明明被嚇到冷得發抖,身體反而像火焰般燃燒起來。

裴璟離她太近了,吐出的氣息炙熱灼人,落在雙頰上像無數隻螞蟻爬過。

臉是癢的,心是抖的。

他眼眸暗沉,冷靜地看著她狼狽不堪的模樣,傅歸荑處於巨大的恐慌之中,往日的從容鎮定皆化作泡影。

她看不懂裴璟眼神代表的含義,卻感受到他想要將她吞噬的欲念。

“太子殿下,鎮安王府絕無反叛之心,請您明鑒。”傅歸荑強忍著驚懼懇求道:“還請您看在傅家為您鞠躬儘瘁的苦勞上高抬貴手。”

裴璟居高臨下看著這張臉,有驚懼害怕,有不知所措,眼底還有快要崩塌的冷靜。

雙眸含著潮濕,水光瀲灩,怯怯望過來,像極了任人宰割的獵物,與往日那般冷漠拒人千裡的樣子截然不同。

他眸底翻湧著暗色,慢慢壓低身子,鼻子幾乎要貼在傅歸荑臉上。

裴璟輕笑一聲:“你想活命,想保住鎮南王府?”

傅歸荑愣了一下,旋即快速點頭。

他又問:“你什麼都願意做嗎?”

傅歸荑繼續點頭,他最想要的不外乎是傅家的騎兵。

裴璟見獵物已經一隻腳踏入陷阱,便不再掩藏自己隱秘的心思。

他的拇指微微鬆開,又重重摁在傅歸荑炙熱柔嫩的唇瓣上,曖昧地來回摩擦著,直到把淡粉色染成豔紅。

“隻要你聽話,你的秘密,鎮南王府皆能無恙。”

傅歸荑頭皮在頃刻間炸裂,不可置信地望著裴璟。

他竟然存的是這種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