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5 章 狐仙堡(四)(1 / 1)

狐仙堡和彆處真沒什麼兩樣,走過幾戶零散人家,上了街打頭便是一家燈火通明的客棧。

小地方的客棧,頗有些冷清,即便兼著做酒館的買賣也沒幾樁生意,隻一個跑堂坐在門檻上嗑瓜子,一個賬房先生在堂上扒拉算盤珠子,兩個人雖是各忙各的,都沒閒著,眼神卻有些僵直,像是出了神,麻木的重複著手上的動作。

鐘知意和瑤貞對視一眼,一同走上前去。

跑堂瞧見有人來了,倒是很利落的站起身,殷勤熱絡的咧嘴一笑:“幾位客官,可是要住店?”

鐘知意點了一下頭,闊氣的拋給他一錠銀子:“五間上房,再預備一桌好飯好菜。”

“好嘞!”跑堂把毛巾向肩上一甩,正要把人往樓上領,腳步忽然頓住了,猶猶豫豫的轉過身,看著一行人道:“幾位客官,真不好意思,我們這隻有兩間房。”

瑤貞睜大眼珠:“兩間房?”

跑堂含羞帶愧:“正是。”

瑤貞退了兩步,朝二樓看了看:“可我瞧你們這客棧少說也得有十間房啊。”

“今日住店的多。”跑堂笑著改口道:“小店隻剩兩間房了,還請客官多多擔待。”

話是這樣說,可一行人隨著跑堂上了樓,仍舊是冷冷清清,悄無聲息,並不像有人在這裡住店的樣子。

鐘知意等跑堂走了,隨便推開一間房門,隻見裡面空空蕩蕩,彆說是住店的人,就連一塊床板也沒有。

“果然,這客棧就是個空殼。”

“可那跑堂的語氣,姿勢,真不像被狐妖蠱惑的傀儡。”

話至此處,一行人進了房間。雖是個空殼子,但表象上倒是做足了功夫,不僅寬敞,還布置得當,單椅子就有六把,茶盞燭燈也都一應俱全,鬱潤青指尖輕輕劃過窗台,沒有沾染一點灰塵,看得出是每日都精心打掃過的。

鬱潤青心道:“跑堂的確是跑堂,卻不是這家客棧的跑堂。”轉念又想,能把房間收拾的這麼乾淨,絕對不是小客棧的跑堂,若是來自臨陽等地,為何會跑到這麼一個小小山坳中,在這麼一家空殼客棧裡做跑堂。

除非,狐妖覺得狐仙堡應該有一家客棧,而客棧裡應該有一個跑堂,所以特意從彆處弄來這樣一個人。

鬱潤青一介“外門弟子”都能想明白的事,鐘知意和瑤貞稍加思索,也很快有了結論,想到黃昏時分頗有些熱鬨的狐仙堡,不禁愕然:“這狐妖大費周章到底是為什麼?該不會隻為了過一過凡人的日子吧?”

如此猜測連白文耀都覺得很不合理:“她要過凡人的日子,去哪裡過不好?臨陽,金陵,京州,哪裡不比這狐仙堡更有滋味。”

如此說來,還真是。

長平城的桑樹妖乃是天生地長的妖,尚且可以將自己的本體桑樹挪去長平城,以此移居,又何況一隻無拘無束的狐妖,隻要她肯稍作收斂,憑借她的妖力,混跡人間簡直輕而易舉。

瑤貞百思不得其解,隻

好看向坐在窗邊納涼的陸輕舟:“師姐,你覺得這是怎麼一回事?”()

陸輕舟道:我們去見她一面,或許就知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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瑤貞道:“見她一面?怎麼見?”

瑤貞這個人,心思十分的單純,好處在於修習劍道有著得天獨厚的優勢,可以做到心無雜念,人劍合一,是以從踏入宗門至今未曾遇過一個瓶頸,而壞處,可歎她糊塗的時候,腦子轉的是真慢。

鬱潤青忍不住道:“那狐妖搭了這麼大一個戲台,自然不是為了看戲的,怎麼也要有個要緊的扮相。”

瑤貞恍然大悟的點點頭:“是哦!”

正當這時,跑堂來敲門道:“幾位客官,飯菜預備好了,可要端到房裡來?”

“不必麻煩了,我們去堂上吃。”

“好嘞,幾位客官慢些走,這樓梯可陡。”

其實樓梯並不陡,隻是跑堂習慣這麼說罷了。

一行人下了樓,落了座,吃了兩口簡單卻味美的飯菜,便又將跑堂叫到跟前。

鬱潤青斟酌著問道:“今日這麼多外地人住店,可是和我們一樣,特意來拜見狐仙?”

“店滿”並非跑堂的謊言,而是這戲台上的戲文,猶如一個武生拎著大刀,說他背後有千軍萬馬,那他背後便真的有千軍萬馬。

可無中生有也不容易,因此跑堂隻是反問道:“你們是來拜見狐仙的?”

鐘知意道:“沒錯,早聽聞狐仙堡的狐仙極為靈驗,所以特來拜見。”

跑堂“哦”了聲,又問:“客官是來求藥還是問卜?”

“有什麼說法?”

天底下的跑堂仿佛都是生來就知無不言,他對鐘知意等人沒有絲毫隱瞞:“凡人求神仙,無非就是求藥或問卜,單單為這個,幾位客官可就來錯地方了,咱們這位狐仙,絕非等閒之輩,是能叫你心想事成的。”

鬱潤青道:“心想事成,豈不更好,怎麼能說來錯地方?”

跑堂道:“若人人都能心想事成,那不就亂了套了?這位客官有所不知,狐仙的靈壇設在驚鶴山,要想拜見狐仙,必須要進到山裡去,可是隻有心誠之人才能從山裡走出來,至於那些為了一己私欲去求狐仙的……我勸幾位客官還是想清楚的好。”

瑤貞咬了一口饅頭,一邊嚼一邊說道:“我還以為狐仙在狐仙堡裡呢,既然不在狐仙堡,那狐仙堡為什麼要叫狐仙堡?”

聽到瑤貞這話,跑堂講了一段故事,是說幾十年前一位姓葉的姑娘在驚鶴山上救了一隻狐狸,這狐狸念及葉姑娘的救命之恩,在驚鶴山修煉幾十年,終於得道成仙,下山報恩,然而此時的葉姑娘已經到了遲暮之年,奄奄一息之際,祈求狐仙能庇護她在這世間唯一的親人,即她撿來的孫女葉柳柳。

狐仙要報恩,自然無有不應,當即給這葉柳柳幻化出一座大宅院,以及無數的金銀財寶。

這葉柳柳也感念狐仙,便在驚鶴山上為狐仙設了靈壇,以香火奉養,自此,驚鶴山下的小村莊得名為

() 狐仙堡,在狐仙的庇佑下,終年風調雨順,愈發富庶繁華,漸漸的,有越來越多的百姓慕名而來,才讓狐仙堡有了今日的模樣。

到這裡,跑堂的故事講完了,瑤貞聽得津津有味,白文耀卻氣得滿臉通紅。

待跑堂走開,白文耀便迫不及待道:“他說謊,狐仙堡那座大宅,分明就是狐妖逼著百姓給她建造的仙府,那些金銀財寶,也都是在臨陽幾個大族家裡面搶去的,真的,我對天發誓,我沒有騙人。()”

陸輕舟道:你沒有騙人,他也沒有說謊,看樣子,葉柳柳就是狐妖的扮相。?()?[()”

跑堂所講的故事與“滿客”一樣,是一出台下人覺得老套,台上人卻深信不疑的戲文。

瑤貞道:“那我們現在該做什麼?”

陸輕舟道:“自然是去見葉柳柳。”

夏日裡晝長夜短,日頭落山了,天還沒有完全暗下去,不過這樣將暗未暗的時候,街邊做生意的百姓早已經把燈籠都掛起來了,吆喝聲,叫賣聲,不絕於耳,來往的行人也是男女老少一應俱全,目之所及,皆是一副熱鬨的小城景象。

熱鬨,卻處處透著一股子怪異。

鐘知意對大妖很感興趣,而她滿肚子的疑惑現下隻有陸輕舟能解答,便緊跟在陸輕舟身後,一個問題接著一個問題的問個不停:“師娘,你說這狐妖……”

白文耀聽不太懂她們在說什麼,可看她們的樣子,不像是緊張,更沒有一絲畏懼,原本有些忐忑的小心臟逐漸踏實了,看著遠處高高的屋脊,微不可察的鬆了口氣。

饒是白文耀這口氣鬆的足夠小心翼翼,卻沒能逃過瑤貞的法眼。瑤貞仰著臉問:“你害怕呀?”

十六七歲的少年郎,最是心高氣傲,哪容得旁人察覺自己的膽怯,便佯裝膽大無畏道:“我才不害怕。”

“那你剛剛在想什麼?”

“我,我在想她叫這位仙長師娘,你卻叫這位仙長師姐,那你不是比她大一輩。”

“是啊,怎麼了?”

“倒也沒怎麼,我還當你比她小呢。”

話音未落,走在前邊的鐘知意忽然扭頭喚鬱潤青:“師父,師娘說你見過長平城的桑樹妖。”

師父?師娘?

白文耀霎時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看向瑤貞:“這兩位仙長,是道侶?可這一整日下來我都沒見過她們倆說過話,我還以為她們倆不太熟。”

“是道侶。”瑤貞實事求是道:“也確實不太熟。”

白文耀更震驚:“還能這樣啊。”

瑤貞正要和他解釋,目光忽然瞥見不遠處的朱紅大門,以及門口的兩隻大石獅子,忙趕上前去:“師姐,跑堂說的宅子應該就是這兒吧。”

陸輕舟微微頷首,神情略微有一些凝重。

雖然狐妖所作所為,並沒有到窮凶極惡的地步,但整個狐仙堡妖氣極重,這宅子裡更是妖氣衝天,可見狐妖絕不止百年修為,倘若突然暴起傷人,恐怕不是那麼容易對付的……

() 思及此處,陸輕舟從懷裡取出了幾張格外繁複的符紙,依次遞給瑤貞、鐘知意,白文耀,隨即對白文耀說道:“萬一遇到危險,便將這張符紙拿出來,丟出去,然後閉上眼睛想一想方才我們落腳的那個客棧,記住了嗎?”

白文耀重重一點頭:“記住了。”

鬱潤青見陸輕舟囑咐完便將剩下的符紙收了起來,忍不住說道:“我的呢?怎麼就我沒有。”

陸輕舟微笑道:“我不是故意不給你的,沒辦法,傳送符隻剩三張。”怕鬱潤青不信似的,她還把剩下的符紙都遞過去:“你看。”

“我看不懂。”鬱潤青手縮在袖口裡,握了握那溫熱的暖玉,又道:“我也沒說不信。”

夜幕降臨,明月高懸,兩串紅燈籠掛在朱門兩側,幽幽的光映照著門上的匾額,隻見上面清清楚楚的寫著四個大字——知恩圖報。

鐘知意收回視線,抬手叩門,半響,裡面竟一點動靜也沒有,她回頭看了眼陸輕舟,稍作猶豫,將門輕輕向內一推,隻聽“嘎吱”一聲,門開了,映入眼簾的是一面精雕細琢的白玉石照壁,而照壁上所雕琢的內容,大抵就是狐仙報恩的故事。

夜色愈發濃重,宅院裡陰氣森森的,靜謐非常,連蟲兒鳴叫的聲音也沒有,饒是白文耀膽子算大的,這會也不禁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怎麼沒人啊。”

陸輕舟道:“說不定狐妖已經知道我們來了,既然敞著門,那便進去看看吧。”

一聽這話,白文耀的手心瞬間便濕潤了,他在衣襟上蹭了蹭冷汗,寸步不離的跟著瑤貞。

繞過照壁往裡走,迎面便是一間雕梁畫棟的仙堂,堂內神龕上供奉著一尊狐面人身、盤膝大坐的狐仙像,看著倒真是很莊重威嚴,一點都不顯得妖裡妖氣。

一行人正打量著狐妖像,忽有一個軟糯糯的聲音響起:“你們是誰?”

鐘知意扭頭望去,隻見黛瓦白牆的月洞門內站著一個約莫和白文耀一般大的少女,少女穿著藕荷色的襦裙,頸上戴著一圈水頭極好的翡翠珠子,圓溜溜的大眼睛,眼尾微微上翹,閃爍著柔潤的水光,看上去怯生生的,很文靜。

鐘知意沒有因為她人畜無害的外表就放鬆警惕,暗暗握緊了手中的流雲傘,問道:“你又是誰。”

少女似乎有些害怕這幾個深夜闖入的陌生人,不由往後退了兩步,說:“我是葉柳柳,這裡是我家。”

“柳柳,你在和誰說話?”

“不認得,但看著不像壞人。”

葉柳柳說完,又有一個身材頎長的女子走了出來,她束著發,身著長衫,全然是一副閒散的書生打扮。

白文耀看清了她的臉,不由驚道:“蕭玉!”

名喚蕭玉的女子也認出了白文耀,卻沒有白文耀那麼強烈的反應,隻是雲淡風輕的笑一笑:“是你啊,好久不見了。”繼而對葉柳柳解釋道:“他是我讀書時的同窗。”

“這樣啊……”葉柳柳點點頭,對眾人笑道:“你們來我家,想必也是為了去

驚鶴山拜見狐仙吧。不過今日天色已晚,昨夜又下了一整夜的雨,山路陡峭濕滑,不大好走,不如在此住一晚,明日晌午再上山?”

宅子裡妖氣衝天,葉柳柳和蕭玉身上的妖氣也是一樣的重,看兩個人言談舉止,又不像是受了狐妖蠱惑,一時間陸輕舟都難以分辨葉柳柳究竟是不是狐妖。

遲疑片刻,陸輕舟道:“那便恭敬不如從命了。”

葉柳柳羞怯一笑:“不必客氣,橫豎我家隻有我們兩個人,長日無聊,怪悶的,難得有人來,我很高興呢。”

“這麼大的宅子,隻有你們兩個?”鐘知意眉頭微蹙,覺得葉柳柳看過來的眼神很不對勁,所以警惕心絲毫沒有鬆懈。

蕭玉並不介意鐘知意的咄咄逼人,隻是平靜的緩聲道:“我和柳柳都不喜歡旁人服侍,自己動手,豐衣足食,這兩年也習慣了。”她一面說著,一面將眾人引入內院,倒比葉柳柳更像這座宅子的主人。

待到堂上,眾人落座,葉柳柳也正如她所說,是個很高興的模樣,不僅熱情的端茶倒水,甚至還洗了幾盤飽滿鮮甜的紫葡萄,笑眯眯的分給眾人:“快嘗嘗,這是我親手種的,可甜了,啊,對了,還有梨子呢,我去拿!”

見葉柳柳走了,獨留蕭玉一人,白文耀像是終於忍無可忍,轉過頭欲質問蕭玉:“你怎麼……”注意到陸輕舟勸阻的目光,他話鋒一轉道:“你是不是有好久沒有回家看望過伯父伯母了?”

“你難道不知,我已經與家裡恩斷義絕。”

“父母與子女之間哪有隔夜仇,伯父伯母不過是……一時氣急,你若回去,他們自是會不計前嫌的。”

“我走了,豈不是隻留柳柳在此。”蕭玉看向白文耀,眼神裡頗有一種“我意已決”的淡然:“這話彆再說了,讓柳柳聽到又該傷心。”

白文耀見好友執迷不悟,氣得臉都漲紅了,恨不得立馬撕破狐妖的真面目,可這時葉柳柳卻捧著一筐雪梨,像個孩子似的跑進來,滿眼歡喜與純真。

“給。”她將一顆水淋淋嫩生生的雪梨遞給離門口最近的鬱潤青,甜甜的笑道:“我瞧你不怎麼愛吃葡萄,嘗嘗這個。”說完便將雪梨塞到了鬱潤青手裡。

鬱潤青微怔,抬眸看她。

葉柳柳彎眸一笑,很有幾分小狐狸的古靈精怪。

兩人對視的久了,蕭玉似乎有些吃味:“柳柳,彆忙活了,你也坐下說說話。”

“我不累呀。”葉柳柳從鬱潤青身前走過,又把雪梨遞給瑤貞:“真的很好吃呢!”

瑤貞接過雪梨,因為看葉柳柳一點也不壞,所以懷疑起這當中是不是有什麼誤會,這樣想著,很捧場的“哇”了一聲:“看著就很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