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1 章 師姐/嶽觀霧視角番外叁(1 / 1)

我搬到竹園,鬱潤青難免要鬨,也難免要病一場。

她自小就是這樣,心裡若有什麼不痛快的,便會接連幾日高熱不退,整個人昏昏沉沉,好似一睡過去就再不會醒來。

雖然明知道她沒有大礙,但侯爺和郡主娘娘總是為此懸著一顆心,無傷大雅的事情,能順著她的都儘所能順著她。

可父母之愛子,為之計深遠,也不好事事都順著她。

我不知郡主娘娘是用怎樣的說辭哄好了鬱潤青,那一日鬱潤青來竹園找我,蔫蔫的,大病初愈,像霜打的茄子,卻沒提叫我搬回去,隻盤膝坐在屏榻上,肘撐著案幾,手托著腮,百無聊賴的翻著棋譜,時不時看一眼窗外覆著雪霜的竹林,不知道在想什麼,完全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

我很清楚,隻要我開口一問,她便什麼都同我說了,從來如此。

然而默默許久,仍是鬱潤青先開口。

她合上棋譜,偏過頭來,瞳仁仿若兩顆圓潤又純粹的黑曜石,盯著人看的時候,叫人心裡莫名一燙。

“阿檀……”鬱潤青悄聲喚我,眼尾也悄然浮上一抹紅,好似忍著淚意,佯裝若無其事說:“我們來下一盤棋吧,拿我那副象牙棋。”

鬱潤青從小求知欲就很強,不論琴棋書畫還是養雀鬥蛐蛐,但凡她喜歡上了,非鑽研透徹不可。前些時日,迷上象棋,潤魃托人給她弄了一副象牙製成的棋子,每一枚都瑩白如玉,油潤細膩,她寶貝的不得了,輕易不肯讓旁人經手,對我卻是沒那些講究。

畢竟過往那十年,我們終日在一起,從早到晚,又從晚到早,幾乎是形影不離的,潤魃總打趣說我們兩個人好的像一個人,倒也算不上誇大其詞。

可隨著鬱潤青一日日長大,不再似兒時那般體弱多病,我漸漸明白,原來過往那十年我倆都受限在侯府那小小一方天地裡,是高高樹頂上,一個巢裡的兩隻雛鳥,不得不終日作伴,消磨光陰。

雛鳥總有一日會羽翼豐滿,各奔前程去。

我如往常一樣同她下了一盤棋,她的神情稍顯澄明,大抵是覺得即便我搬到竹園來了,我們倆也不會就此生疏。

她還不習慣與我分開。

後來的日子,郡主娘娘將已經長大成人的潤魃放了野,改領著鬱潤青出門應酬,眾人這才驚覺侯府還有一個與潤魃全然不同的潤青。倘若說潤魃是生在旱災裡的毒日頭,不將天地萬物放在眼裡,蠻橫的燥熱,那麼潤青便是好年月裡的一場春雨,如絲如綢,浸潤了山野,溫柔而又多情。

鬱潤青不過去了兩三場內帷小宴,便有聲名在外,幾乎日日都有專給她一個人的邀貼請柬送到候府,也總有人為著見她特地上門拜訪。

郡主娘娘很得意,可得意之餘不免感到捉襟見肘的窘迫。畢竟每一場應酬是要拿真金白銀維持體面的,她養的這四個孩子,外加一個我,哪一個都不是省油的燈,她老早就沒錢了,這兩年全靠娘家和貴妃接濟,再怎麼樣也是有限的。

鬱潤青一定是察覺到了郡主娘娘的窘迫,忽然間和陳、李兩家的小姐走得近了些。陳李兩家是嶺南有名的富商,富甲一方,卻有為富不仁之嫌,連那兩家的小姐都是出了名的恣意縱情,清貴人家一向不願與之來往,偏鬱潤青同她們玩到一處去了。

郡主娘娘心裡應當也是不大痛快的,奈何潤生到了議親的年紀,想尋一個般配的女子就不得不充一充門面,她要做東道主,辦一場大宴,少不得陳李兩家傾力相助。郡主娘娘一時不好阻礙鬱潤青與那兩家的小姐來往,我也隻是默默看著。

又一日,鬱潤青來找我,興高采烈地喚我:“阿檀,你看!”

我舉目望去,她站在鬱鬱蔥蔥的竹林裡,頭上戴著個饕鬄面具,腰上纏著紅綢帶,應當是一路跑來的,鼻尖上沁著汗珠,還有點氣喘籲籲。

“做什麼?”

“你看這個!”

她摘下面具,隔著窗晃了晃,很高興地說:“陳阿姊今晚要登台跳射月舞,我在台上替她擂鼓,你去看吧!”

十六歲的鬱潤青,像是山裡天然的一口泉井,到了炎炎夏日便源源不絕的向外溢著生機。鮮衣怒馬少年時,大抵如此。

不知道為什麼,我心裡無端有些惱意,不假思索,近乎漠然道:“不去。”

鬱潤青微微一怔,緩步走到窗邊,仰臉看我,長睫輕顫:“阿檀……”

“彆這樣喚我。”

“……”

她一抿唇,賭氣走了。

她已經長大,比我先離巢,恐怕早晚習慣身邊沒有我。隻是這樣一想,我便胸口發悶,透不過氣,不由得坐下來。

那日夜裡,鬱潤青果然去給人家登台擂鼓了。她是何等出身,日後何等前程,怎麼能在大庭廣眾之下做這種事情——饒是戴著面具,也足夠郡主娘娘為此氣個半死,上火,牙痛,生生一夜未眠。

可是再怎麼氣,還有兩日就是大宴了,公侯府有十來年沒有辦過這麼風光的大宴,郡主娘娘容不得這當中出現什麼差池,隻能咬咬牙忍下這口氣。

郡主娘娘煞費苦心,沒有白費,春日宴當日單單是各家的車馬隨從就綿延十裡,能靠前的無不是正當紅的達官顯貴,能來赴宴都算是給侯府增光添彩。

侯府在這一日終於甩脫了破落戶的頭銜,郡主娘娘和侯爺都很是揚眉吐氣。

辦成這場大宴,陳李兩家功不可沒,陳李兩家的小姐也是一派得意,不過二人一貫貪圖享樂,皆是胸無點墨,縱使有意結交那些世家大族的公子小姐,也很難插得上話,小輩這邊的席上隻有鬱潤青時不時與她們談笑幾句,多是為了替她們解圍。

待鬱潤青被郡主娘娘喚過去說話,便徹底沒人理會陳李兩家的小姐了,二人漸覺難堪,佯裝醉酒,起身離去。

我本就不願在此久坐,既有人先走了,也隨意找了個由頭離席。

無巧不成書。分明不是走的同一條路,卻陰差陽錯來了同一個地方。

陳李兩家的小姐誤打誤撞進了佛

堂,二人相視一笑,撩開竹簾往無人的內院去了。

對這兩個人,我十分的不喜歡,且有一種本能的戒備。遲疑片刻,也放輕步子走進了佛堂,隻是走進去,便聽到內院傳來曖昧的嬉笑聲。

“急什麼呀,壞東西,吃多少酒,吃出蠻力氣,弄得我好痛。”

“痛嗎?你才是心口不一。”

陳家小姐輕呼了一聲,真有幾分不悅了:“乾嘛咬我。”

李家小姐冷笑道:“你說呢,你真當自己是嫦娥。”

陳家小姐怪聲怪調道:“不是你同我打賭看她肯不肯登台的嗎,怎麼,見她不僅肯為我登台,還那麼認真,你嫉妒了,吃醋了?”

“我嫉妒什麼?”

“問你自己。”

兩個從前親密無間的人,似乎為鬱潤青生出了嫌隙。

內院靜默一瞬,李家小姐忽然笑了,不知她做了什麼,陳家小姐也笑了,繼而呻/吟不斷。

“她再好,也不肯為你做到這個份上的。”

“不試試怎麼知道……”

陳家小姐意亂情迷,喃喃地說:“潤青……她還什麼都不懂呢……以後,我們兩個一點一點教她……我那天晚上,還夢見她親我,咬我的舌頭……”

陳家小姐動情時說出的話,似乎正合了李家小姐的心意,她像是怕被排除在外,也像是想分一杯羹,竭力取悅。

我站在竹簾後,透過竹簾縫隙,看著內院裡的兩個人,胃裡翻滾,前所未有的惡心。

那兩人仍在胡言亂語,我已經按捺不住怒火,生出闖進去對著她們迎面潑一瓢涼水的衝動,好徹底叫她們打消那份癡心妄想。

可就在這時,餘光瞥見滿臉驚色的鬱潤青。

我怕她聽到不該聽的,忙將她拽出了佛堂。

今日大宴,鬱潤青特意穿了年前皇貴妃賞賜下來的宮錦,寶藍色的軟緞,上面繡了栩栩如生的仙鶴,內斂又貴氣,更襯得鬱潤青面色雪白。

她受了驚嚇,有些無措,唯有耳尖紅得出奇。

“她們……”

“以後不要再和這兩個人來往。”

這話其實不該我說,也不必說,春日宴謝了幕,郡主娘娘自然會設法叫鬱潤青和陳李兩家小姐斷絕來往。

可我心知肚明,卻還是那麼說了,以一種命令的口吻。

鬱潤青好似忘記那日在竹園她與我賭氣的事,懦懦地答應一聲,又朝我一笑:“阿檀,回頭我叫人把佛像請出來,把這佛堂推倒重建,你看好不好?”

推了佛堂又重建,豈不是明著與陳李兩家決裂。

我看向彆處,輕聲說:“算了,何必費這個事,將佛像請去寺廟吧。”

鬱潤青悄悄舒了口氣。

原來她沒有忘記那日的事,隻是裝作沒這回事。

她跟我一道往席上走,從荷包裡取出兩顆圓潤飽滿的粉珍珠,很高興地說:“怎麼樣,好不好看?剛剛賢王府的老太妃送我的,她說這兩顆粉珍珠是她當年封妃時先帝賞賜的,天底下再找不出這樣一對,喏,老規矩,你一顆我一顆。”

“……成雙成對的東西不能隨便拆開了送人。”

習慣成自然,鬱潤青根本沒想那麼多,我這樣一說,她便不由一怔,反應過來了,忙將粉珍珠收回到荷包裡,緊接著又解釋道:“怪不得這麼稀罕的珍珠,老太妃一塊送我兩顆,原來是一對啊。”

我看著她,沒再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