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7 章 霧裡青(六)(1 / 1)

長街之上,熙熙攘攘,並不是說話的好地方。

陸輕舟盯著嶽觀霧,須臾,微微一笑道:“既然她睡著,我便不吵她了。”說罷,翻身上馬,又問道:“宗主可是要回觀中?”

嶽觀霧一頷首:“自然。”

長寒仙尊所設的十二傳送陣,皆是以山河為陣,立高台為陣眼,而後圍繞著陣眼修建仙家道觀,這些道觀原本是作護陣之用的一個障眼法,不想日久天長,也都頗負盛名了。

其中最香火最旺的便是如皇宮一般坐落在雀城正中央的上清觀。千古流芳,十裡香客,說的便是此處。

馬車駛入灰瓦白牆古樹參天的幽靜小巷,緩緩停住了。

門外候著幾個眉目潔秀的小道童,遠遠瞧見嶽觀霧和陸輕舟,急忙跑上前來,垂手侍立,等著替二人牽馬。

上清觀不僅香火旺,道童也較比彆處的道童更有見識,可說到底,一個是問心宗曆任宗主中最年輕的宗主,一個戒律堂曆任掌教中最年輕的掌教,一個雷厲風行,一個公正嚴明,人稱仙盟正道千年難遇的雙星子,饒是小小道童,也決計沒有不認識的道理。

正因如此,難免好奇。

年幼且頑皮小道童偷偷抬起眼,打量著嶽觀霧,又看向陸輕舟,最終視線落在了馬車上。他太想知道讓這兩個人一左一右護送進觀中的究竟是何方神聖了。

百爪撓心之際,馬車裡有了動靜,是一個溫和柔軟的聲音,叫人聽了心裡酥酥麻麻的,卻莫名很舒服。她喚道:“小舟。”

陸掌教笑著問:“你睡醒了?”

馬車裡的人低聲回答:“我沒有睡……隻是,不曉得怎麼見你才好。”

陸掌教臉色微變,聲音裡的笑意絲毫不減,甚至多了幾分調侃:“馬車又不是你的龜殼,你能躲在裡面一輩子嗎?”

一旁的嶽宗主眉目冷冽,默默不語。

小道童心裡直犯嘀咕,一點也不明白這三個人在搞什麼名堂,不過……他目光定在握住車門的那隻手上,暗暗驚了一下,心說一個女子的手指怎麼會如此修長。

故而待鬱潤青從馬車上下來,他最先注意到的是那清瘦挺拔的身姿,隨即才是覆蓋在她眼睛上的白綾。

小道童呼吸一窒,為這麼一個素未謀面的人而揪心了。

陸掌教臉上的笑意也在此刻消失的徹徹底底,她縱身下馬,緩步走了過去,好一會才喚道:“潤青……”這兩個字裡,似有千言萬語。

鬱潤青雖不能視物,但隱隱感覺到周遭一道道充斥著憐憫的目光。

就像是不喜歡一邊走路一邊吃東西,鬱潤青同樣不喜歡這種目光圍繞著自己,於是尋著陸輕舟的方向握住了她的手腕:“小舟,走吧,我們進去說。”

進了一扇古韻十足的垂花門,走不遠便是一片鬱鬱蔥蔥的竹林,竹林深處藏著幾間質拙樸素的禪房,與外邊香客雲集的上清觀相襯,這幾間禪房倒頗有鬨中取靜的清幽雅致。

陸輕

舟握緊微微顫抖的手,扶著鬱潤青坐在竹亭下,而後看向嶽觀霧。

如果她是鬱潤青的道侶,那麼此刻她完全有資格向嶽觀霧討要一個解釋,畢竟,鬱潤青是被長牙所傷,是為了治好嶽觀霧的傷才被長牙所傷,她完全有資格質問嶽觀霧,為何偏偏隻有鬱潤青一人受了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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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她現在並非鬱潤青的道侶。

嶽觀霧隻扔下一句“我還有事”,便乾脆利落的轉身離去。

“小舟,這裡隻有我們了嗎?”

“嗯。隻有我們。”

“那你先坐下,坐下我好同你慢慢講。”

鬱潤青攥住她的衣角,唇角微揚,略帶著些許笑意的,將這段時間所發生的一切都說與她聽,不徐不疾,也足足說了一刻鐘。

陸輕舟竭力按捺著充斥在胸臆間的無名怒火,聲音低柔道:“毒蛇出沒之處,七步之內必定有解藥,興許長牙的牙便是解藥。”

鬱潤青笑著搖搖頭:“去梅州城的那些修士裡,有寧公的徒弟,最擅於解毒,她已經仔細查看過了……即便她沒有把話挑明,我也大概能猜到,小舟,我的眼睛恐怕很難治好了。”

“會好的。”陸輕舟捏了一下她的臉,道:“你怎麼試都沒試過就說這樣的話,再讓我聽見,你可不要怪我咬你。”

鬱潤青看不到陸輕舟一貫溫文的微笑,卻能聽到那強忍著的緊促呼吸。

小舟在為她難過,還要遮掩著難過,笑著安慰她。

鬱潤青摩挲了兩下掌心的疤痕,抬起頭道:“小舟,要不然,就到此為止吧,我現在這樣子,實在是沒有哪裡可以配得上你,我自己想想都覺得挺討人嫌的。”

“潤青。”陸輕舟開口,像塵封了千年的棺槨終於重見天日,原本價值連城的陪葬品如今一觸即碎,她問:“你這是什麼意思?”

或許是早已下定決心,鬱潤青有一點無動於衷:“我的意思是,剛好我們兩個沒有去女媧祠拜過女媧,婚書未曾上奏九霄,還做不得數,不如就算了。”

陸輕舟緩緩垂下眼,沉默片刻說:“看樣子,你已經考慮好了。”

無動於衷歸無動於衷,鬱潤青還沒有那麼理直氣壯,她也低了低頭說:“是我對不起你,聞掌教那裡,等回了淮山,我會去向她賠罪……”話至此處,鬱潤青又喃喃喚了一聲:“小舟……”

陸輕舟看著她即便虛握著手掌,也會從腕間攀爬出來的細長疤痕,眸光微微一晃,聲音有些沙啞道:“你就這麼自己決定了,為何不願意同我商量一下呢?”

鬱潤青抿了抿唇,輕聲道:“你不會因為我……”她心中大抵仍有幾分少年時意氣風發的驕傲,不甘心在此刻將“瞎”這般強烈的字眼輕易說出口,所以稍稍一頓,才又道:“你不會因為我變成這樣子,就毀棄婚書,我曉得……可我不能總是害你受累。”

陸輕舟道:“我竟不知,你這般高看我。”

“哪裡是我高看你呢。”鬱潤青道:“我師姐是什麼樣的人,你應當清楚,你

可曾聽她誇讚過誰,天底下恐怕隻有你了。”

陸輕舟驀地一抬眼,盯著鬱潤青,將本就溫柔的聲音又放低了些許,幾乎呢喃地問:“宗主誇讚我?”

“對啊。師姐說你是重信之人,一諾千金,絕不會因為我如今目不能視物就毀棄婚書。其實我也明白師姐的心思,她想你在我身邊,能像從前似的處處約束我……”

鬱潤青說到這裡,忽然被敲了一下額頭,她怔住,茫然無措伸了一下手:“小舟?”

陸輕舟握住她的手,笑一笑說:“我要是不願意呢?”

“什麼?”

“我不願意到此為止。”

鬱潤青聞言,想把手縮回來,卻怎麼也掙不脫,不由地面露為難之色:“小舟,你怎麼就不明白呢,我現在這樣……你之前說,你很喜歡我的畫,很早之前就想讓我為你畫一幅畫像,可是,我日後都不能再作畫了,或許,勉強能自己燒菜,也燒得未必好吃。”

“……”

“我真不知道還能為你做什麼,反倒是你,興許要在我身上耗費很多很多心力……一日兩日,一月兩月,一年兩年,十年二十年,小舟,那麼久呢。”鬱潤青偏過頭,不知看哪裡,一定不是看陸輕舟。

她輕歎著說:“若是情投意合倒還好些。”

陸輕舟忽然站起身,走到她的雙膝間,冰涼細膩的手掌捧起她的臉,彎下腰吻了吻她的唇角,笑著說:“潤青,你不是讓我後悔了就告訴你嗎,我現在還沒有後悔。”

“可是……”

她的話還沒能說出口,陸輕舟便又俯身吻了下來,這一次幾乎是有那麼一點蠻橫的啃咬了,鬱潤青很快就嘗到了血腥味,可奇怪的是,她沒感覺到疼,甚至以為是自己不小心傷了陸輕舟,十分克製地微微張開唇齒。

陸輕舟呼吸急促,心跳紊亂,長睫顫抖著抬起頭,看著一顆鮮紅的血珠從鬱潤青的唇瓣間緩緩滲出來,又被她自己的舌尖卷進去。

“原來是我的嘴巴破了。”她指尖輕輕觸碰了一下流血的地方,顫顫喘息著說:“有點痛,小舟,彆咬人。”

這一刻陸輕舟簡直懷疑自己是不是也有墮魔的危機,否則,為什麼……陸輕舟真想一口一口,連血帶肉,將鬱潤青吞到肚子裡。

“潤青,沒有可是,我也不會後悔的。”

“……”

“隻要你在我身邊,我就很高興了,你不希望我高興嗎?”

鬱潤青搖了搖頭,又說:“我當然希望你高興。”

陸輕舟透過她,看向不遠處,不知為何原路返回的嶽觀霧,依舊溫和地詢問:“那一回淮山,我們就去女媧祠好不好?”

鬱潤青稍作猶豫,終究點頭。

“不過……”她覺得還是要留有些許餘地:“再過一段時間,可以嗎?如果你能接受這樣的我……可以嗎?”

“當然。”

陸輕舟笑笑,再度俯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