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8 章 欲占春(四)(1 / 1)

郡主娘娘的房裡沒有鏡子,身邊伺候的女使都跟三十年前那一批極為相似。鬱潤青一走進來,便曉得潤魃潤生為了讓母親好受些是下了大功夫的。

女使掀開阻隔蚊蟲的紗帳,笑盈盈招呼道:“夫人,四小姐來了。”

鬱潤青還沒看見郡主娘娘的人,先聽見了她的聲音,她大抵在同靈姝說話,哄小孩似的寵溺:“好好好,你不肯告訴我,正好滿兒來,我問她就是。”

鬱潤青在這樣熟悉的語調中走進了內室,靈姝坐在椅子上,看到她,馬上將臉扭到了另一側。

長大了,但仍然孩子氣。

“母親。”

“滿兒,你過來。”郡主娘娘仿佛沒察覺陸輕舟的存在,隻盯著鬱潤青,故作嚴肅的問:“你怎麼欺負靈姝了?明明昨兒個還好好的,說一早起來要去莊子上泡溫泉,放風箏,為什麼又不去了呢?”

郡主娘娘並非糊塗,她像是被困在過去的某一日裡,而那一日所發生的事,不論靈姝還是鬱潤青,都已經忘記了,隻有她還真真切切的記得。

“母親,我……沒欺負她。”

“你要是沒欺負她,你們兩個怎麼不一起來?彆瞞著我,到底為什麼事鬨彆扭?”

“……”

“你這孩子……”郡主娘娘似乎還想說什麼,可視線一晃,落在鬱潤青腰間,有些詫異的問:“滿兒,你的玉佩呢?”

一提玉佩,靈姝的視線頓時跟刀子似的橫過來。從前的豹公主,是躲在母豹後背逞凶鬥狠的小豹子,可如今的她真正長大了,已經能夠完全掌控身體裡的力量,看向鬱潤青時,那雙泛著綠意的眸子隱隱透漏出一種敏銳又專注的冷靜,像隱藏在夜色當中,悄然接近獵物的野獸。

鬱潤青看著她的眼睛,一時忘了答話。

三十年前的郡主娘娘,遇事情也不是那麼泰然自若,見鬱潤青不答,驚叫了一聲說:“不會掉了吧?昨晚我還看你掛在腰間呢,滿兒,你昨晚沒出府是不是?快,白英,愣著做什麼,叫人去找啊!”

“白英”怔了一下才想起來自己叫白英,如此遲鈍,果然惹得郡主娘娘大發脾氣。

鬱潤青回過神,忙握住母親的手,輕聲寬慰道:“沒掉,母親忘了?今日要去莊子上放風箏的,我怕弄丟了,所以沒戴在身上。”

鬱潤青從小到大,玉佩鮮少離身,即便摘下來也是放在身旁。郡主娘娘將信將疑:“真的?”

“是啊,母親若是不信,讓白英去我房裡取,就放在我枕頭底下。”

郡主娘娘聞言鬆了口氣,急躁的情緒也漸漸平複下來,看鬱潤青的眼神有假意責怪,更多是藏不住的喜歡:“瞧你說的,我還能不信你?”

或許在郡主娘娘看來,鬱潤青和靈姝“今日”都非常的不對勁,她想了想,拉著鬱潤青坐在塌上,又朝椅子上的靈姝笑道:“彆不高興了,是不是滿兒出去玩又沒領著你?來,姨母幫你出氣。”

再怎麼親密的朋友,也不

可能時時刻刻膩在一起。少年時的鬱潤青偶爾會想辦法甩開黏人的小狗皮膏藥,獨自出門去見其他朋友,而靈姝腦子轉得慢,等她反應過來,鬱潤青早沒影了,每每這時,她就會委屈巴巴又可憐兮兮的跑到郡主娘娘跟前告狀。

郡主娘娘這番話,勾起靈姝一些不太愉快的回憶。她忍了又忍,才起身走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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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主娘娘把靈姝摟到懷裡,半真半假的抬手敲打了一下鬱潤青,打得不重,聲音卻狠狠的:“叫你不帶我們玩!再敢丟下靈姝自己跑出去,看我怎麼收拾你!”

這一瞬間,仿佛真的時光回溯,歲月倒流。陸輕舟也仿佛看到三十年前,風韻猶存的郡主娘娘盤膝坐在兩個十六七歲的少年之間,十分敷衍且十分不公正的斷官司,而兩個眼裡皆含著笑意的少年,一個捂著肩膀佯裝疼痛難忍,一個嘟著嘴巴好似心不甘情不願的說一句“算了吧,我不跟她計較”。然後一如往常,又一次重歸於好。

可早已不是那時候了。

鬱潤青像是不知作何反應,出神的盯著郡主娘娘,靈姝垂下眼眸,亦不開口。

郡主娘娘臉上露出了很明顯的錯愕,緊接著深深皺起了眉頭,似乎終於意識到這次吵架非比尋常,她沉默片刻,猶猶豫豫的問靈姝:“你們倆晌午去竹園了?”

這話問的,就好像她們倆吵架是因為住在竹園裡的那個人。

靈姝不自覺咬咬牙,幽暗的眸子裡燃起兩簇旺盛的小火苗:“沒有。”

靈姝這副模樣,反倒讓郡主娘娘篤定了自己的猜測,不僅沒生氣,還捂著嘴巴笑起來,而後更親熱的抱緊了靈姝:“原來不是鬨彆扭,是我們豹公主開竅了呀,知道吃醋了。”

當著陸輕舟和鬱潤青的面,靈姝不禁感到難堪,霎時間紅了臉,又羞又怒道:“姨母,你,你彆胡說。”

郡主娘娘卻隻道靈姝是難為情,頗為愛憐地撫了撫她的頭發說:“這有什麼不好意思的,你不曉得姨母盼著一日都盼了多久。”

話音未落,鬱潤青和靈姝都怔住了。

郡主娘娘渾然不覺,自顧自道:“從前覺得你還小,又不開竅,還不懂這些個事,我和你母妃提都不敢提,隻怕將來再有什麼變故,緣份不成再傷了情份,反而不美。如今可好了,我心裡一塊石頭總算能放下了。”郡主娘娘越說越高興,竟然吩咐女使去準備筆墨,要給遠在京州城的豹貴妃寫信分享這件喜事。

靈姝仍怔愣著,鬱潤青卻聽明白了:“母親,你……”

在郡主娘娘眼中,靈姝一直是個不大開竅甚至有些愚鈍的孩子,得是什麼樣的刺激才能讓靈姝如此吃醋?郡主娘娘認定是鬱潤青和嶽觀霧做了出格的親密舉動,因此極為少見的瞪了鬱潤青一眼:“你什麼你,難道你不喜歡靈姝?”

思及潤魃的叮囑,鬱潤青默默閉上了嘴。

可郡主娘娘隻是記憶糊塗,心並不糊塗,看她這副模樣,眉頭一下子豎了起來:“阿滿,今天我就同你把話說明白,旁的事我可以隨你,但你的終身大事我做母

親的決計不能含糊。”說完了硬的,又說軟的:“你從小什麼脾氣,還能有人比我更清楚嗎?你要相信母親看人的眼光,也不是旁人不好,隻是,母親想讓你能無憂無慮,快快樂樂的過一輩子,不要有太重的負擔。”

話至此處,見鬱潤青還沒什麼反應,郡主娘娘又說:“何況靈姝你也是知道的呀,不曉得要幾百年才能長大成人,整日裡橫衝直撞的,我不放心,她母妃更不放心。”

鬱潤青笑了一下:“母親,靈姝還在這呢,你這樣講她,她該要哭了。”

郡主娘娘見自己已經把話說到這份上,鬱潤青還是顧左右而言他,態度當即強硬起來:“彆以為我不清楚你在想什麼,告訴你,不要想,沒有人家靈姝,你有沒有命活到今日還未必。”

鬱潤青自幼體弱多病,五歲那年甚至打了一具棺衝喜,是真真正正的險些夭折,以至於她身體稍稍好一些後,郡主娘娘便極為避諱她過去生病的事,對外總是將她說成一個生下來就活潑健康的孩子。

這是鬱潤青懂事以來,第一次聽到母親說出這樣近乎不吉利的話,但更讓她震驚的還在後面。

“你看什麼,那塊保住你命的玉佩本來是人家靈姝的。”

“母親從前怎麼沒和我說過?”“姨母從前沒和她說過?!”

兩人幾乎是同時開口。鬱潤青一臉難以置信,靈姝同樣是震驚到無以複加。

身處於三十年前的郡主娘娘,並不理解兩人口中的“從前”是多久之前的從前,因此很輕描淡寫的說道:“從前不說自然是有從前不說的道理。當年那塊玉佩名聲大得很,四海皆稱是鎮國的寶貝,要不是為了保住你這條命,怎會拿來給你?此事若傳出去,你想一想,貴妃娘娘要如何自處?”

這時,“白英”撩開輕紗走了進來,微微屈膝行禮道:“夫人,筆墨備好了,奴婢攙你過去。”

“好,好……”郡主娘娘一起身,沒走兩步,忽然便失了力氣,“白英”是坊間找來的“白英”,算不得一個好女使,攙的不穩,險些讓她跌倒在地。

幸而陸輕舟上前來扶了一把。

郡主娘娘疲倦至極,沒心情責怪“白英”,隻是看著陸輕舟,覷著眼問:“你是哪個院裡的?我怎麼看你這麼面生?”

陸輕舟笑道:“夫人,我是新來的女使。”

郡主娘娘點點頭:“相貌倒是很好……伸手我瞧瞧。”

陸輕舟很順從的伸出手。

郡主娘娘一看她的掌心就笑了:“你這手比我們家滿兒還嫩,怎麼能做得了女使。”

陸輕舟簡直像剛賣身進候府裡,連“白英”都沒有她看著像回事:“夫人,我從前是沒乾過什麼粗活,可今後我會認真學的,你千萬不要趕我走……我實在沒地方可以去……”

“好了好了。”郡主娘娘是積德行善的人:“我也沒說要趕你走呀。”

靈姝心亂如麻,也不忘麻裡抽閒瞪“白英”一眼。

“白英”心領神會,“夫人,不是要寫信嗎,待會墨都乾了。”一邊這樣說著,一邊將郡主娘娘攙進了臥房。

郡主娘娘的身體每況愈下,精力一日不如一日,躺到床上很快便沉沉的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