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9 章 喜良緣(三)(1 / 1)

淮山的山腳下有一座小鎮,名為望仙鎮。

小鎮是真小,比村子大不了多少,攏共就三條長街,滿打滿算也不過三四百戶人家。而鎮裡的百姓大多是指望著問心宗謀生的。譬如後街那幾個鋪子,祖祖輩輩專乾木匠活兒L,平日裡分工明確,各司其職,有鋸木的、刨料的、雕花的、開榫的、打磨打蠟的,憑良心說,手藝並不比京州城的木匠差,隻是銅件和雕花沒京州城那麼時興,略顯質拙古樸。

可這份質拙古樸,不偏不倚正對仙門修士的胃口,既然如此,望仙鎮的木匠們便也懶得琢磨新花樣了,山裡若缺什麼,派人遞信出來,他們就依照老一套的章法做好了送過去,這樣是又快又省事,兩相便宜。

然而這一日晌午卻有一單頗為瑣碎的大生意登上門來。

“十八件木器?一下子要這麼多?”

“不止呢,這張單子上還隻是大件的,瞧瞧,這張上頭是小件的,妝匣,銅鏡,花幾,哎,多了去了,你慢慢看吧。”問心宗外門管事的一邊說著,一邊又從竹筒裡取出十來張畫卷:“還有,山裡的仙長特意交代,不要八仙紋,太老氣了,也不要梅蘭竹菊,太俗氣了,她自己畫了花樣,你就照著弄。”

木匠展開畫卷,不由“嗬”了一聲:“魚鱗錦寶相花,纏枝葡萄並蒂蓮,好啊!這山裡是有喜事了!”

管事的並不多話,隻囑咐道:“雖然是半夜下飯館的急茬活兒L,但你萬不可敷衍湊合,大件嘛要黃梨木,小件用紫檀,寶相花裡鑲嵌的寶珠回頭我再給你送來,另缺什麼,你列一張單子給我送去,不拘多少銀子,也不怕難得,隻要世上有的,總能尋來。”

木匠聞言忍不住問:“這麼大排場,是哪位仙長的喜事啊?”

“嘖,切莫胡言亂語。”管事的朝著淮山一拱手,很是義正言辭道:“仙門清修之地,不講這些凡塵俗禮,更不可鋪張奢靡,這些不過仙長的一番心意,豈可用黃白之物來衡量?”

木匠心裡對這話嗤之以鼻,面上卻連連附和:“是是是,小人失言了。”

“行啦,你是起早也好,貪黑也罷,橫豎頭年關前這兩張單子上的東西必須齊整了。”管事的板著臉宣布完工期,又壓低了聲道:“完事隻管去嶺南候府再領一份賞錢,夠你吃幾年。”

他這樣一說,木匠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咧嘴一笑,竟絲毫不覺意外:“我想也是這麼回事,除了那位,沒旁人了。”

“哦?你曉得?”

“好歹在山下住了幾十年,耳朵裡難免鑽進來一些雜七雜八的小道消息……聽聞那位仙長不僅出身嶺南候府,還是正經皇親國戚,一入內門就成了化神期大修士的首徒,與如今的宗主更是從小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

管事的覷了他一眼,似乎沒想到區區一個鎮裡的木匠知道這麼多仙門內情,自覺有點被下了臉面,於是抖了抖袖子,故作高深道:“單是這樣,倒也不必我親自跑前跑後。不妨告訴你吧,如今這位仙長又添了個夠硬的靠山

。”

“再硬還能硬到哪去?”

“要同這位仙長結為道侶的,不是旁人?[]?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正是戒律堂的陸掌教。”

木匠聞言又驚了一驚。

眾所周知,問心宗宗主亦是春蓬劍主,重葵劍主一日不死,春蓬劍主的性命便一日懸而不定,而問心宗作為仙盟之首,有統管百地瞭望台之責,隻這一樣就已然關乎天下百姓了。所謂國可以一日無君,宗門不可一日無主,倘若宗主身故,春蓬封劍,那麼下一任宗主便必然是戒律堂掌教,如此承襲,直至春蓬劍主再度現世。

換言之,戒律堂掌教就相當於朝廷裡大權在握的相國。

果然是個夠硬的靠山……木匠這樣一想,徹底沒話說了。

不過小道消息多的人,勢必也是傳播小道消息的一把好手,木匠隻是當著管事的面沒話了,背地裡話可不要太多。

鬱潤青剛到花間觀,左腳才邁過門檻,蘇子卓就如同鬼魂似的從一旁飄出來,目光陰惻惻的盯著她:“我在這等你很久了。”

鬱潤青一頭霧水:“殷師妹不是說辰時開課嗎?我記錯了?”

蘇子卓咬牙切齒,幾乎一字一句的低吼出來:“你少揣著明白裝糊塗!”

鬱潤青:“……”

蘇子卓:“你,你和陸師姐的事,到底是真是假?”

鬱潤青不禁微微蹙眉:“誰告訴你的?”

“是真的?竟然是真的!”

蘇子卓露出一個似哭非哭、似驚非驚,極為難看的表情,像是“惋惜”,像是“痛恨”,也像是“陸師姐一定瞎了眼”。

鬱潤青不想理他了,故而快步離去。

進了花間觀,沒走出多遠,又遇上一位來授課的師兄,師兄看到她,三兩步走上前,笑眯眯一拱手:“恭喜啊潤青師妹,好事將近了,提前給你道一聲賀。”

“明煦師兄,你這是,從哪聽來的?”

“啊?都知道了啊,怎麼?還沒定下來?”

鬱潤青不知作何反應,隻得笑一笑:“本想先請示宗主的……”

明煦師兄面色微變:“你的意思是,定下來了,但你……宗主還不知道?”

“宗主還沒回來啊,我也兩三日沒出門,不清楚這事怎麼就傳開了。”鬱潤青歎了口氣,有些煩悶道:“方才在外邊還被子卓師兄狠狠瞪了幾眼。”

“他啊,你不曉得,他仰慕陸師姐多年了,恐怕這會恨你恨的牙根癢癢,隻是瞪你幾眼,算克製了。”明煦師兄說完,又壓低了嗓門道:“聽師兄一句勸,你趁早去請示宗主,彆讓宗主從旁人口中聽到這個消息。”

鬱潤青點點頭:“我會的。”

明煦師兄忽而面露驚奇:“士彆三日當刮目相待啊。”

明煦師兄的反應令鬱潤青覺出些許不妥,稍一遲疑,又道:“今日有我的早課,早課一結束我就去淮峰頂等宗主。”

“果然長大了。”明煦師兄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滿臉欣慰道:“比從前穩重

多了。”

道彆了明煦師兄,鬱潤青在原地茫茫然的站了片刻,聽到辰時鐘響,方才走進觀內。

花間觀是專門給內門弟子上早課的地方,弟子點卯尚且艱難,何況為人師表的天不亮就得在此等候,鬱潤青是斷然不能早起的人,也從未想過自己有朝一日會來花間觀授課。

她一邊向小弟子們講述複文和雲篆的區彆,一邊在心中暗道,聞掌教不愧是聞掌教,總有克敵製勝的辦法,竟然能在早課之外另加一堂辰課……要不是陸師姐,她才不來。

“前輩,我有不解之處。”

“有何不解?”

“我看書上說,天師道是以五術為本,操控九天神煞為己所用,當真如此嗎?”

那弟子話音未落,坐在後面的瑤貞便迫不及待道:“當真!我見過的!潤青師姐!他們都不信!”

“我說呢,這破符籙課無趣的要命,竟然還坐了一屋子劍修。”鬱潤青拋開手裡的書卷,看向剛剛問話的弟子:“你師父是誰?”

那弟子以為鬱潤青要找他師父告狀,一下沉默了,又是瑤貞代為回答:“他師父是明煦師兄。”

鬱潤青笑笑:“還真是,脾氣不好的徒弟都有個脾氣好的師父,欸,那你應當通曉占卜術啊?”

那弟子道:“略知一二,不敢與我師父相提並論。”

鬱潤青走到他的書案跟前,席地而坐:“幫我卜一卦吧。”

“……我如何能參透前輩的命格。”

“誰要你參透我的命格了,你就卜一下,我今日是吉是凶,我看看準不準。”

鬱潤青到底是前輩,那弟子縱使有顧慮也不敢回絕,隻好從荷包裡取出占卜所用的銅錢。一旁的弟子都圍了上來,等著看他這一卦。

“唔……”

“如何?”

“上卦為坎,下卦為坎,坎卦,大凶,有險!”

眾弟子聽聞這卦象,都不由的倒吸了口涼氣。

鬱潤青也微微睜大了雙目:“至於嗎?天要塌下來了?”

“象曰,兩坎相重,險上加險,有一陽陷二陰之兆。”

“……你是給我卜卦還是咒我?”

“就是這個卦象啊!我沒胡說!”少年受了冤枉,滿臉委屈:“前輩若是不信就去問我師父!”

瑤貞道:“潤青師姐,彆信他,他六十四卦都記不清。”

“誰說我記不清!”卜卦的少年也覺得卦象太差,為鬱潤青找補道:“隻是,未必準,心不誠卦不靈嘛,我方才隻是隨便一測。”

話是這樣說……

鬱潤青默默起身,離了花間觀,直奔淮峰頂。

辰時未過,問心宗的弟子們都忙著修習,偌大的淮峰頂上隻有幾個青衣少年在玉卿台練劍,動作整齊劃一,看起來十分專注。鬱潤青非常清楚練劍的時候最忌諱旁人打斷,沒敢上前叨擾,於是繞過了玉卿台,徑自來到了玉卿宮。

玉卿宮內,嶽觀霧一襲綠衣,端坐在書案前。那麼鮮亮的顏色,愣是叫她穿出一種如冰霜籠罩般的寒意。

小崽子,卦象還真準。

鬱潤青慢慢走上前:“師姐……”

嶽觀霧停下筆,合上卷宗,抬眸看她,目光冷淡的好似一把利刃。

鬱潤青心裡發愁的厲害,可還不確定她師姐究竟為什麼不高興,隻能先試探著問:“師姐,你幾時回來的?”

“今早。”

“哦……才回來不久啊。”

“不久。”嶽觀霧似是冷笑一聲:“可已經聽聞了你的喜事。”

鬱潤青立即垂下眼簾,既委屈又無辜地說:“……我不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