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 章 情絲墳(四)(1 / 1)

因為雨停了,瑤貞並並未從寧昭口中聽到關於情絲墳的故事,寧昭也像是隨口那麼一說,出了門便沒有再提起,好似無事發生,照舊笑嘻嘻的同瑤貞閒扯。

少年人忘性大,何況前方就是她日思夜盼的京州城,瑤貞很快將心頭的種種疑惑拋諸腦後。

如此趕路,夜裡方才抵達京州城。一路上寧昭就說京州城是沒有宵禁的不夜城,時至子時街上還熱鬨的不得了,尤其是酒館、戲樓、賭坊這種消遣的地方,當真是車馬盈門,人滿為患,尋常百姓想擠都擠不進去。

問心宗的規矩是戌時入寢,倘若過了戌時仍在舍院內走動,便會被魚旗陣上的魚眼珠盯住,也就喘個氣的功夫,戒律堂巡夜督查的夜守一準殺過來。

瑤貞完全想象不到所謂的不夜城該是什麼模樣,還以為寧昭多少有一點誇大其詞了。

可事實證明,京州城的確是名副其實的不夜城。從三人入住的客棧到皇宮外,這一整條街上每相隔十幾步便是一座高聳的大燈樓,而燈樓和燈樓之間又拴著十來條細繩,上面掛滿了各式各樣的花燈、穗子、鈴鐺,每每微風拂過,花燈便會帶著穗子慢悠悠的轉起來,鈴鐺也跟著叮叮當當的響,宛若人間仙境一般的景象。

瑤貞仰頭望著延綿不絕的燈火長街,瞠目結舌道:“天啊……光是掌燈就得一百個人吧!”

鬱潤青見不得她那樣張著嘴巴,抬手將她的下巴推回原位,隨後解釋道:“這些燈名喚萬年燈,燈芯是鮫人蠟製成的,可以燃燒數年而不滅,所以不必掌燈。”

瑤貞被京州城無與倫比的豪奢震撼到了,一下子成了沒見識的鄉野丫頭,探頭探腦的緊跟著兩個師姐。

寧昭正站在櫃台旁等客棧跑堂取鑰匙牌,不經意看了瑤貞一眼,覺得小姑娘怪好笑的,便隨手取出一個小荷包丟到瑤貞懷裡,說:“你若不困,就出去轉轉,我瞧你在客棧也是待不住。”

瑤貞眼睛一亮,看向鬱潤青。

鬱潤青點了點頭:“彆跑太遠,在這附近玩。”

話是這樣說,可瑤貞撒丫子一跑,能跑多遠她自己都不曉得,鬱潤青不敢疏忽,手背一翻便拋出兩枚魚眼珠,魚眼珠頗有靈氣,一左一右寸步不離的懸在瑤貞頭頂。

寧昭從沿街的窗裡望著瑤貞逐漸遠去的背影,忽而對鬱潤青道:“你是不是該出師收徒了。”

“嗯,明年。”

“前陣子招收外門弟子,可有好的?”

“有一個,你應當聽說過,金樽鐘氏的鐘知意。”

“她啊。”寧昭接過跑堂遞來的鑰匙牌,邊往樓上走邊道:“聽說過,鐘家這一輩最有天賦的。鐘老爺子是日落西山,撐不了幾年,唯恐耽擱他這小孫女,才把人送去問心宗的。你看中她?”

鬱潤青道:“她性子傲慢,嘴巴刻薄,不是瑤貞那種討人喜歡的孩子,不過,很勇敢,對我的脾氣。”

寧昭道:“你現在這樣怎麼給人家做師父?”

鬱潤青抿了下唇,推門走進房內。

寸土寸金的京州城,客棧也不同於彆處,房間十分的逼仄,叫人心裡頭莫名發悶,好在靠內院那一側有扇木門,外面是窄窄的觀星台,大敞著門,任風吹過,倒顯得通透了許多。

不夜城的月亮掛在樹尖上,像一盞最是尋常的月牙燈。鬱潤青轉過身,看著寧昭微微一笑:“我現在這樣很好,真的。”

寧昭緩了一整日,已經沒有在酒坊時那般失態,隻是冷笑著說:“但願你一直好。??[]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見鬱潤青沉默不語,她又問:“你的情絲呢,你是不是為它也立了個墳。”

鬱潤青靠在觀星台的闌乾上,搖了搖頭:“或許被風吹走了。”

寧昭一聽這話,便曉得是覆水難收,心裡又疼又恨,不由地跺了兩下腳:“你,你真是……怎麼這麼糊塗啊鬱潤青!”

“我嗎?”鬱潤青斂起臉上的笑意,略微一想,很是認真地說:“我不糊塗,我仍能辨是非,分善惡,知道什麼事該做,什麼事不該做。”

“好一個辨是非分善惡。”寧昭被她氣得無話可說了,乾脆破罐子破摔,倒頭躺在床榻上:“既然如此,你愛怎麼樣就怎麼樣吧。”

夜風拂過半舊的幕簾,擋在鬱潤青和寧昭之間。鬱潤青背過身,手撐著闌乾,望向遠處巍峨的皇城,忽然想到皇城裡的豹公主,繼而想到多年前最後一次見她時,她那句“我這輩子再也不要見到你”。

“小寧。”鬱潤青緩緩彎起嘴角,輕聲道:“其實這也是我第一次來京州城。”

寧昭完全不知道鬱潤青在笑什麼,更生氣了,一頭紮進被褥裡,再不吭聲。

瑤貞很喜歡京州城的繁華熱鬨,滿街竄到四更天,還意猶未儘,仍興致勃勃,翌日晌午又拉著寧昭出去給山裡的師兄師姐們買手信,傍晚兩個人才大包小提的殺回來,屁股都沒坐熱呢,又又張羅去戲樓看皮影戲。如此早出晚歸了三四日,總算是將京州城值得一去的地方都去過了。

鬱潤青估摸著下山的時日,試探著問瑤貞:“是不是該回去了?”

瑤貞心裡想的是該回去了,可真提上日程,腦子裡又蹦出一樁遺憾事:“潤青師姐,我師父的靴子舊了,我還想再給她買兩雙靴子。”

買兩雙靴子倒是不耽誤什麼,鬱潤青便說道:“好,叫小寧師姐陪你去買。”

瑤貞聞言壓低聲音道:“你陪我去嘛,你眼光好,小寧師姐總挑那些花花綠綠的料子,我師父哪裡會穿呀。”

鬱潤青笑了笑:“你既然知道聞掌教喜歡什麼,又何必我陪你去呢。”

這幾日來,鬱潤青都沒怎麼出過客棧,瑤貞以為鬱潤青生性喜歡清靜,便也不勉強,獨自一人上街了。

她離開不過一刻鐘,立在窗邊的魚旗忽而躁動起來。

鬱潤青睜開眼,抬手召來魚旗,魚旗似令箭,在半空中飛快的旋轉,眨眼間便形成了一面水鏡,而水鏡中所現,正是跟隨在瑤貞身邊的魚眼珠所睹。

鬱潤青盯著水鏡看了半晌

,直至寧昭推開房門,她才施法收起魚旗。

寧昭皺著眉頭問:“怎麼了?是不是瑤貞出什麼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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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瑤貞去給她師父買靴子,還沒回來。”

“這小姑娘,精力真夠旺盛的,她都不用睡覺,難怪小小年紀就已經是築基期修為。”

鬱潤青笑笑:“明日一早我們便要回山上了,你呢?”

寧昭看了眼鬱潤青,實在很難裝作無事發生,難免要夾槍帶棒:“我不回去,我怕一不小心把你的秘密說出去。”

“……”

“我待會就走了。”

寧昭從腰間取出一面玉牌,朝鬱潤青晃了兩下:“鹽城瞭望台急召,井水投毒,禍及全城。”

鬱潤青又問:“那你幾時回山上?”

“唔,說不好,興許要等我遇見心儀之人,那個時候,總得回去拜見父母。”

“……”

“好了,替我同瑤貞道彆。”

寧昭說完這句話,轉身下了樓,走得很乾脆。

鬱潤青想到她們兩個上一次分彆似乎也是這樣,收到瞭望台急召,打了個招呼便匆忙離開,誰曾想那一轉身就是漫長的十三年。

十三年,十三年……

十三年前的事簡直像上輩子發生的一樣。

難怪在上香河岸時,寧昭看到她如同看到了親爹親娘。

鬱潤青晃著手裡的魚旗,出神許久,終於等回瑤貞。

瑤貞一進門便嘟著嘴抱怨起來:“潤青師姐,我今天碰到一個好奇怪的人,我都不認識她,可她一直瞪著我,還故意為難我。”

“怎麼為難你?”

“她騎著馬攔在我前面,還非說我擋住了她的路,那麼壞,氣死我了,然後我就……”

“你就沒忍住拔劍了。”

瑤貞思及頭上的那對魚眼珠,訕訕一笑:“潤青師姐,你都看到啦。真不能怪我啊!我都很努力的忍著了,她就是不放我過去……”

“我知道。”鬱潤青笑道:“同你沒關係,她是討厭我,恨屋及烏,才會討厭你的。”

瑤貞一怔,思忖片刻後略有些困惑道:“潤青師姐和那個人有仇嗎?她認出我是問心宗的弟子了?可我今日出門並沒有穿校服啊。”

“那個人,鼻子很靈,離老遠就能聞見仇人的味道。”

“怪不得呢!我們兩個打架的時候我總覺得她在我身上嗅來嗅去的!”

“所以最後誰贏了?”

瑤貞到底是問心宗的弟子,好勝心強,癟著嘴不情不願道:“那個人……她動作太快了,我根本反應不過來,連劍都險些被她奪走。”

豹公主?這麼快?

鬱潤青著實有點意外。

瑤貞鬱悶了一會,突然想起仇人是鼻子很靈的仇人,仰起頭道:“潤青師姐!她該不會追過來吧!”

鬱潤青仍然是眼含笑意:“不會的。”

“那就好,我怕她追到這來,把客棧砸壞了,我們還要賠錢,這幾日已經很讓小寧師姐破費了,怪不好意思的……對了,小寧師姐呢?”

“瞭望台急召,她先走了。”

“這就走了!她的荷包還在我這裡!”

“下次見她再還給她吧。”

鬱潤青看向窗外火紅的晚霞,一時想到寧昭,一時想到靈姝,腦子裡亂糟糟的,心裡卻如白水般沒滋沒味,她輕歎了口氣,對瑤貞道:“我們也該走了。今晚就走。”

不多時,兩人乘著夜色離開了華燈絢爛的京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