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5 章 情絲墳(三)(1 / 1)

問心宗的禁術,原本並非禁術。

據宗史記載,第一任宗主長寒仙尊是位千載難逢的曠世奇才。那時還沒有仙盟一說,修士多出自仙門世家,尋常人若想修習道法,便須得拜入其門下,以其姓氏血脈為尊,若再想更進一步,便須得舍棄尊嚴,低下頭來,改名換姓,認家主為主,成為仙門世家的家奴。

可饒是如此,絕大部分仙門世家也唯恐家奴後來居上,不肯傳授真正的家族絕學,更有那血統尊貴卻無天資的世家子,隻因嫉恨天賦異稟的外姓門生,就肆無忌憚的毀其仙根,另其永世不得修仙。

那時的仙門世家,當真稱得上一手遮天,生殺予奪,以至於無數懷揣雄心壯誌的少年修士,在這場暗無天日的霸權中意懶心灰,氣斷聲吞,漸漸泯然眾人。

而十八歲的長寒雖為某大家族的家主門生,卻不甘願改名換姓,做那助紂為虐的走狗,毅然決然的叛離了家族。此後數年,長寒不僅在幾大世家無休無止的追殺中自行習得了天師道,還自創了一種絕無僅有的獨門秘法,屢次二番打退奉命追殺她的仙門家奴。

這樣一個人,很快聲名鵲起,引來數不儘的追隨者。

沒過幾年,在眾多追隨者的簇擁下,長寒成為了問心宗的第一任宗主,後又憑借八大逆天術淩駕於一眾仙門世家之上,徹底粉碎了這場持續上百年的世家霸權。

而這違背自然之道,逆天而行的八大逆天術,在長寒飛升後逐漸失去了控製。或許這段過往太不堪入目,宗史上並無詳細記載,隻是從某一日起,八大逆天術被列為仙盟禁術,封印在淮山鰩池的最深處,一眾通曉者以道心起誓,此生絕不擅用,絕不私傳,絕不另其流落世間。

鬥轉星移,滄海桑田,曾經在世家霸權中力往狂瀾的八大逆天術就這樣泯滅在歲月長河中。鬱潤青也是在藏書閣翻看古籍時,偶然從塵封的殘篇斷簡中探尋到了一點內情。

其實這千百年來,隨著問心宗的不斷壯大,也冒出不少亂七八糟的禁術,可沒有哪一個能算得上逆天而行,鬱潤青為此好奇好久,她想知道究竟怎樣的術法會被稱之為逆天術。

闖入情絲墳,純屬誤打誤撞,窺得逆天術,更是意外中的意外。

鬱潤青記得那一日,她和寧昭先後掉進了情絲墳裡,兩個人都摔得人仰馬翻,好不容易爬起來,映入眼簾的是一座石碑,上面刻著“情絲墳”二字。

寧昭捧著一顆夜明珠,小心翼翼地往後退了兩步,悄聲道:“這是誰的陵墓?衣冠塚?我頭一回見墳字上碑。”

鬱潤青憑借未經雕琢過的石壁,粗淺推斷道:“這間墓室原先應當是個洞穴,跟外邊的公主陵寢沒關係。”

“什麼意思?”

“意思是先有的這座墳,再有的公主陵寢。”

“欸……潤青,我怎麼越想越覺得怪,方才我們在外邊看到的公主生平,不是說她母族顯赫,又受皇帝寵愛,有封號有封地甚至有兵權嗎,按道理這樣的公主應當是陪

葬在帝王陵寢裡,為何會葬在這樣的窮鄉僻壤?難不成她後來失勢了?可若說失勢,這陵寢的規格未免太高了,這麼大一個地宮,這樣多的機關,隻有一種可能……”

鬱潤青看向她,補上那句她沒說出口的話:“是那位公主活著的時候自己挑選的埋骨地。”

寧昭忙不迭點頭:“你也這麼想對吧!所以我才覺得奇怪,公主自己選地埋骨,肯定知道陵寢裡有這樣一個古怪的墳,她為什麼沒有避開,反而把這座墳裹進了自己的陵寢,這地方也不是什麼風水好的地方啊……你說,她會不會是為了這座墳,才把陵寢落在此處。”

“雖然聽起來像太虛傳裡的一段戲文,但……總要先弄清楚這座墳到底是誰的墳吧?”

“那上邊不是寫著呢嗎。”情絲墳裡久久沒有異動,寧昭又壯起了膽子,舉著夜明珠繞到石碑背後:“潤青,快來,後頭還有字。”

鬱潤青湊過去,借著夜明珠瑩潤的光亮,勉強看清了上面那兩行小字,不自覺的輕聲念道:“若教眼底無離恨,不信人間有白頭……”

話音未落,凹刻的碑文忽而浮現出刺眼奪目的白光,鬱潤青反應極快,一把便將寧昭拽到了身後,可即便如此,兩人還是沒能逃脫掉石碑上殘存的咒陣,被吸進一片茫茫幻境中。

“這,這是什麼地方啊……”

“唔……不知道。”

“那那那,我們怎麼出去啊?”

“彆慌,車到山前必有路,再說這裡也沒非吃掉你不可的妖魔鬼怪,一時半會也死不了,就等著唄。”鬱潤青這樣說著,懶洋洋的躺下了,一副“活著乾,死了算”無所畏懼的模樣:“我師姐找不到咱們,肯定會回去搬救兵。”

寧昭受鬱潤青的影響,倒是不那麼害怕了,便盤膝坐到鬱潤青身旁,又琢磨起她腦子裡如同戲文一樣的故事:“那句詩,什麼來著?什麼意思?”

“大概是說,倘若不是親身遭遇離愁彆恨的折磨,便不會相信這世間一夜白頭的事。”

“離愁彆恨?一夜白頭?欸?這跟公主有什麼關係啊?不是先有的這座墳,後有的公主陵嗎?”

“所以啊,歸根結底還是要弄清楚到底是誰的墳。”鬱潤青枕著自己的手臂,望著白茫茫的穹頂,喃喃道:“情絲墳,還是青絲墳?興許是這人痛失所愛,一夜白頭,然後就剃度出家了,把自己滿頭華發葬於此處,立下此碑,算是永絕紅塵。”

“欸!有道理啊!”寧昭說完,皺起眉頭,手指在腦袋頂上繞了一圈:“那這個呢,怎麼解釋?前朝公主的陵寢,距今少說也有二四百年了,情絲墳更早……恐怕隻有化神期修士的咒陣才能維持這麼久。”

鬱潤青長歎了口氣:“是啊,那這個情絲多半是另有說法。”

寧昭也跟著長歎了口氣:“橫豎情絲墳主人的心上人不是那公主。”

兩人長籲短歎半晌,坐了躺,躺了坐,百般聊賴的滿地打滾,幻境裡還是一點動靜都沒有。

鬱潤青方才說“等”,不

過是寬慰寧昭,真讓她這麼眼巴巴的乾等著,她自然是不耐煩的,遲疑片刻,到底站起身。

寧昭仰臉看她:“你要乾嘛啊?”

“既然是咒陣,肯定有破解之法,閒著也是閒著,我們可以試一試嘛。”

“我口袋裡,就剩一點吃的了,拿什麼破陣啊……”

“符紙呢?一張也沒了?用過的也行。”

“呃……”

寧昭掏了半天口袋,不情不願的掏出一小遝銀票:“我第一次下山,我娘給的……”

鬱潤青看著她微微一笑:“錢重要命重要。”

“這可是銀票啊!五十兩的銀票!加起來好幾百兩!”

“拿來,拿來。”

仙醫閣雖是淮山內數一數二的富戶,但幾百兩銀票確實不是個小數目,寧昭還有點不忍撒手,苦苦掙紮道:“姐姐,你也沒筆墨啊,光有紙……”

鬱潤青當即用匕首劃破自己的指尖:“喏,有了。”

“你你你……聞掌教不讓用血咒,搞不好會反噬的。”

“事急從權懂不懂。”

鬱潤青一把扯過那遝銀票,刷刷幾下,行雲流水,一張鬼畫桃符赫然紙上。

寧昭癟了癟嘴:“就這玩意,我一輩子學不會。”

鬱潤青吮了一下指尖上的血,而後將那張“銀票符”高高拋起,雙掌合攏,掐訣念咒。

兩個人都沒有想到,如此隨便的一道符,竟然真的解開了化神期修士留下的咒陣,眨眼之間,白霧散去,兩人又回到了情絲墳前。

隻是這一次,石碑上的“情絲墳”被一段碑文所取代,而碑文上所記載的故事,和鬱潤青之前猜測的倒也大差不差。

道侶亡故後,墳主肝腸寸斷,覺得世間無可留戀,偏偏道侶彌留之際立誓,倘若墳主殉情而死,那她便生生世世不與墳主相見。墳主死不得死,活不得活,於是違背誓言,擅用逆天術拔出了情絲。

墳主知道自己日後必將為此跌落深淵,卻並不後悔,她將情絲葬於此處,設下咒陣,待萬物輪回,終會有那麼一個人,懂她今日的不得已。

“逆天術……”鬱潤青死盯著石碑:“這就是長寒仙尊的八大逆天術之一,怪不得,怪不得會被列為仙盟禁術,果然是逆天而行,若此咒術被修習無情道的修士得去,豈不一日千裡了。”

“你什麼意思?!”寧昭擋在她身前,目光灼灼道:“你腦子清醒一點,彆想著把這東西拿給你師姐,你以為拔掉情絲後修習無情道就如魚得水了嗎?真有這種好事,怎麼會被列為仙盟禁術啊,墳主又怎麼會說自己日後必定跌落深淵啊。”

“……我沒有這麼想。”

“你最好沒有,我看用了這禁術再去修習無情道,也隻是一時的,心中無情,何以為道。”

寧昭就是這樣,平時看著大喇喇的沒個正行,可一旦涉及到大是大非,總能第一時間拿出決斷,並且堅定不移。

鬱潤青看著她,笑了一下:“那你說眼下該怎麼辦?”

“反正是禁術,留在這裡再被人看到,不定惹出什麼事來,要我說,乾脆毀掉,一了百了。”

“好,聽你的,毀掉。”

“我們兩個也得忘掉。”

“這怎麼忘啊,我都記下來了。”鬱潤青想了想說:“我發誓,絕對不告訴旁人,尤其不告訴我師姐,若違此誓,嗯……暴斃而亡。”

鬱潤青修習天師道,這種咒術於她而言有弊無益。

寧昭那時根本沒想過,有朝一日,鬱潤青會將這咒術用到她自己身上,所以隻是滿意的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