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3 章 情絲墳(一)(1 / 1)

問心宗弟子自拜師之日起,便要日複一日的聽學,打坐,修習道法,縱使睡覺也睡的不安生,須得留三分清明做到心息相依,不僅如此,還有成百上千條的宗門戒律時時刻刻懸在頭頂,稍有不慎就難逃責罰。

這其中的枯燥與艱辛,恐怕隻有過來人才能體會。

因此每每下山曆練,身為前輩的師兄師姐都會儘可能留出幾l日空閒,讓師弟師妹們得以卸下沉重的包袱,結結實實鬆一口氣。此乃約定俗成,每一代弟子都心照不宣。

瑤貞是在山裡長大的,生平第一次來肇安縣這等水鄉,自然覺得新鮮,可到底年紀小,更向往那繁花似錦的京州,做夢都想去看一看。為著鬱潤青答應她翌日吃過早飯就啟程前往京州,瑤貞高興的一晚上沒怎麼睡,清早天不亮就爬起來梳洗了。

寧昭與瑤貞一牆之隔,一點動靜都聽得真真切切,所以不情不願的跟著醒了。

“小師妹,這又不是在山上,你又不用去聽早課,起這麼早乾嘛呀。”

“我睡不著,也躺不住……是不是吵到你了小寧師姐?”

瑤貞有點難為情的笑了笑,那紅撲撲的臉頰就跟小孩子一樣,實在是天真可愛,很討人喜歡。

寧昭笑道:“沒,我本來也不愛睡懶覺,誰像你潤青師姐啊,動不動睡到日上三竿。”

瑤貞微微睜大眼:“潤青師姐愛睡懶覺嗎?”

一說這個,寧昭可來勁了:“豈止愛睡啊,她天天睡,我跟你講,她在花間觀聽學那會,早課點卯就沒有一日應卯的,當初給我們授課的還是你師父呢,你想想,戒律堂掌教啊,懲治弟子的辦法多了去了,就專門給她準備這麼點一個小木墩子,讓她站在木墩子上聽課,掉下來一次就拿藤條抽她一次哈哈哈哈你說好不好笑。”

鬱潤青睡眼惺忪的推開房門:“你說我壞話的時候能否滾遠點。”

“什麼叫壞話,我這分明是實話,你敢說你沒站過小木墩子?”

“……”

“看吧看吧!瑤貞,我沒騙你吧!”

瑤貞大而圓的眼睛忽閃忽閃:“可我聽說師父說,她教過那麼多弟子,最喜歡的就是潤青師姐,她說潤青師姐悟性高,一點就通,明明那麼聰明,卻不會恃才傲物,被罰就認罰,從來都很乖,一次也沒有頂撞過她……你們為何這樣看著我?”

鬱潤青收回視線,輕笑了一聲:“我想喝溫水,好渴。”

“還溫水,你要求真不低。”寧昭習慣性的同鬱潤青拌了句嘴,又緊盯住瑤貞:“你師父到底誰啊?是我認識那個聞掌教嗎?”

瑤貞點點頭。

當年在聞掌教的課上,有兩個弟子最不受待見,一個是每日都不應卯的鬱潤青,一個什麼都學不會的寧昭,換言之,一個是不守規矩的鬱潤青,一個是不大聰明的寧昭,聞掌教有篤守持戒之責,對鬱潤青自然更為嚴厲,倒是襯的笨蛋寧昭沒那麼顯眼了。

也就是從那個時候起,鬱潤青和

寧昭成了患難之交,寧昭自覺她和鬱潤青是靠著相互安慰才度過了那段暗無天日的日子。

誰成想時至今日!瑤貞說聞掌教最喜歡鬱潤青!最喜歡!

寧昭內心翻江倒海⑴[]⑴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無論如何接受不了這個現實,她深吸了口氣,做出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你們啊你們,要我說什麼好,哎!連鬱潤青都能被拎出來表率,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瑤貞:“……”

寧昭:“你師父有沒有說過我什麼?”

瑤貞:“沒……”

寧昭:“很好!你是不是要去京州城玩?我帶去你!我對那京州城真是比自己家都熟悉!”

寧昭這話還真不是吹噓。她資質平平,沒有修仙的命,年少時尚且能仰仗爹娘的臉面,和嶽觀霧、鬱潤青、蘇子卓這幾l個難得一見的天才同窗讀書,再長大些就不行了,她自己都不好意思了,因此二十三歲便獨自下山闖蕩,九州大地幾l乎走了個遍,還在皇宮裡做過五六年的禦醫,對京州城的確是比自己家熟悉。

鬱潤青聞言道:“你也去?”

寧昭瞪她:“不行嗎?”

“我哪有說不行,你去好啊。”鬱潤青看向瑤貞,笑道:“你走大運了,小寧師姐有錢,等到了京州城,想要什麼隻管開口,小寧師姐都給買。”

肇安縣離京州城說遠不遠,說近不近,最快也得用上小一日的功夫,想天黑之前抵達就必須早一點啟程。

三人離了客棧,在街邊隨便吃了碗米粉,正要付錢時,四周忽然湧過來一群家丁打扮的人,把瑤貞嚇了一跳,差點拔劍相向。

“寧神醫!兩位仙長!還好你們沒走!我緊趕慢趕跑了一道,生怕沒趕上!”

“哦……是陳老爺啊。”寧昭當即端起寧神醫的架子,擺起高深莫測的款兒,完全看不出昨日夜裡的狼狽樣:“你女兒可好了?”

“好了好了!全好了!不瞞寧神醫,我與我家夫人是老來得女,多少年了!膝下就這麼一個姑娘,說一句實在話,她要是沒了,我們也沒法活,寧神醫和兩位仙長真是我們全家的救命恩人啊!”話至此處,陳老爺回身催促道:“快快快!還不上前來拜見恩人!”

隻見昨晚被“鄭曉蝶”附身的少女從一眾家丁後面款款走出來,靦腆又嬌羞的朝著三人盈盈一拜,同時細聲嫩氣道:“小女婉華,多謝寧神醫和兩位仙長的救命之恩。”

她嘴上是謝三個人,那對烏溜溜的眼珠卻隻往鬱潤青身上瞟,那當真是一點都不遮掩的明送秋波:“常言道,滴水之恩,應湧泉相報,不知寧神醫和兩位仙長可否給婉華一個報恩的機會……婉華,什麼都會做的……”

寧昭心想,完蛋,看樣子這姑娘不僅有這幾l日以來的記憶,還被鬱潤青給迷住了,要以身相許了。以寧昭行走江湖的經驗,像婉華這般情竇初開的少女,一旦喜歡上誰,定是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果不其然。鬱潤青隻是推辭說“不必報恩”,婉華馬上就急切起來,大小姐的脾氣也藏不住了:

“那怎麼能行!那怎麼能行呢!一定要報的!”

陳老爺對女兒的確是溺愛,見狀趕忙上前幫腔:“如此大恩大德怎能不報,不若這樣,還請寧神醫和兩位仙長到府上小住幾l日……”

寧昭長歎了口氣,正犯愁如何從這對“知恩圖報”的父女手中脫身,眼前忽而閃過一片白光,待目可視物時,已然身處綠水青山間。

寧昭頗有些驚訝的看向鬱潤青:“怎麼回事?你用的傳送符?”

鬱潤青像是比她還驚訝:“不然呢?是你嗎?”

“這樣招呼都不打一聲就走,是不是有點……不太好?”

“繼續糾纏下去,還不曉得耽擱多久。”

鬱潤青一邊說著,一邊從懷裡取出一條雪白的帕子,將自己的手指仔仔細細的擦拭了一番,末了,仍不甚滿意,微微蹙著眉,小聲抱怨道:“走的太匆忙了,我都沒來得及洗一下手……都怪你,好端端的非要吃什麼米粉,到處都是油……不行,我待會要找個地方洗手。”

在花間觀聽學時,因為無聊,寧昭曾經數過鬱潤青一日裡要用多少手帕,最終結論是七條。鬱潤青似乎還是從前的脾氣,愛說笑,愛玩鬨,愛睡懶覺,還矯情的不像話,手上沾了一點臟汙就念念叨叨的沒完沒了。

可寧昭就是莫名覺得有哪裡不一樣了。

她心裡犯嘀咕,怎麼都壓不下去,便調侃似的又提起那個名喚婉華的少女:“潤青,我說你也真是的,人家小姑娘明擺著對你有意思,你好歹跟人家說幾l句話再走嘛。”

鬱潤青睨她一眼,笑道:“你少拿我打趣。”

寧昭做出一副搖頭歎氣的樣子:“瑤貞,看看你潤青師姐,多無情啊。”

話音未落,鬱潤青眼底的笑意忽然凝住了,臉上竟然露出幾l分難以掩飾的茫然無措,像極了貪玩的孩童,在熱鬨的集市裡東衝西撞,一回頭卻發現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再也看不見父母的身影。

寧昭的心頓時沉下去。

瑤貞一無所覺,深思熟慮後說:“我覺得這樣快刀斬亂麻挺好的,長痛不如短痛嘛。”

鬱潤青很認真的看向她:“是嗎?”

瑤貞又仔細的想了想,方才答道:“是呀,反正我是這麼覺得。”

鬱潤青點點頭,沒再說什麼了。

她不說話,寧昭也不說話,四周一下子安靜極了,倒是讓瑤貞有點不知所措,攥緊自己的劍柄,極小聲極小聲的問:“小寧師姐……我是不是說錯什麼了啊?”

寧昭彎起嘴角:“你為什麼問我呢?”

瑤貞啞然,一瞬間自己心裡都不由地感到疑惑。

是啊,潤青師姐待她這般好,這般照顧,她怎麼反而隱隱有些不敢靠近潤青師姐?

瑤貞實在不明所以,隻好看著寧昭勉強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