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章 三春暉(一)(1 / 1)

陸輕舟過了好一會才說:“潤青,你身上好多血,怎麼弄得這麼臟?”

“哦,我今日隨幾個少年下鬼車鳥洞穴來著,隻一眼沒照顧到,就不曉得他們幾個怎麼惹怒了鳥群,被追著咬好久,害我也受牽連。”鬱潤青說著,又站起來:“確實太臟了,我換身衣裳再洗把臉,很快就好。小舟,鱖魚你是想吃清蒸還是紅燒?”

“不急,你慢慢來。”

陸輕舟頗有點心不在焉,眼見鬱潤青關上門去換衣裳了,她才想起自己忘記回答清蒸還是紅燒的問題。

清蒸,紅燒,一瞬間灰飛煙滅的小紙人。

陸輕舟思緒繁雜,毫無條理,不自覺端起茶盞抿了一口冷掉的茶。

鬱潤青這時推門出來。

她說換身衣裳,其實隻是脫下染血的校服,在裡衣外頭披了件玄色的箭袖長袍,許是心裡著急,行事便匆忙,連腰間的帶子也沒係,就那麼散著懷,一邊垂眸整理袖口一邊快步走向陸輕舟。

像一把風吹發斷,銳利無比的劍,直直的刺過來。

陸輕舟不由地屏住呼吸。

“小舟。”鬱潤青揚起臉,看著她笑了,笑的明朗可愛,笑的朝氣蓬勃:“還是清蒸吧,這樣鮮的鱖魚還是清蒸最好。”

陸輕舟點點頭,在心裡想:潤青笑與不笑是兩個人。

“好,那你再等我……嗯,最多最多半個時辰。”似乎覺得半個時辰太久了,她飛快的說了一句:“應該也用不上。”

陸輕舟猶豫一瞬,抬手幫她係好腰間的衣帶,隨即說起不相乾的瑣事:“這件衣裳怎麼從未見你穿過?”

鬱潤青道:“這件衣裳……是,是我在玉磊關輪值督長那年母親托人送去的,回小拂嶺之後就一直收著,前陣子沒得穿了才從箱子裡把它翻出來。”

“你穿這顏色很好看。”

“是嗎?可師姐嫌太招搖了,不喜我穿。”

陸輕舟曾在京州駐守,見過京城的鐘鼎山林、香車寶馬,自然知曉這看似平平無奇的玄色箭衣,是用宮錦繚綾製成,像這種料子,高門顯貴也難得,多是作於宮裝或官服。

可仙門清修之地,有幾人能識得這料子?

陸輕舟笑一笑,溫聲說道:“好了,快去洗臉吧。”

鬱潤青頷首應承,快步行至院中,在廊下舀了一瓢清水,用雙手一把把捧著,將臉上的臟汙全部洗淨了,可她自己又不知道是不是洗淨了,便抬起頭來,推開窗問屋裡的陸輕舟:“怎麼樣,還臟嗎?”

冷水浸過的臉,似羊脂玉般溫潤光潔,掛著一顆顆水珠,又顯得異常清亮,幾乎是半透明的。陸輕舟目光落在她濕漉漉的眉眼上:“不臟了。有沒有布巾?我拿給你。”

鬱潤青忙道:“彆彆,你坐著。”

陸輕舟啞然失笑:“你的心意我明白,可我總要幫你做點什麼吧,不然我們幾時能吃得上這魚?幾時喝得上這酒?”

“那……小舟,你

煮一壺水好了。”

“沏茶還是溫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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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喝茶嗎?我在樹下埋了一壇雪水。”

“哦?哪一年的雪水?”

鬱潤青想了一下說:“是臘月雪水,存得久,算起來有十二三年了。”

陸輕舟沒有再問下去,隻是說:“那我開甕煮一壺嘗嘗。”

“好啊,就在那顆槐樹下,我做了記號的。”鬱潤青擦乾臉,掛好布巾,又去擺弄桶裡的鱖魚了。

陸輕舟到樹下便找到了鬱潤青所說的記號,是兩根戳在濕潤泥土中的木筷。陸輕舟用掛在樹上的小鋤頭輕輕刨開土,很快就觸碰到了蠟封的壇子。

那壇口上用細繩拴著一個竹筒。

陸輕舟遲疑片刻,將竹筒拽了出來,打開蓋子,裡面是一張泛著潮氣,已然有些糟爛的紙條。

她小心翼翼地展開紙條,邊緣破碎,字跡暈染,卻仍能看清楚上面寫了什麼。

“正真四十一年臘月十二,梅上新雪,存此一甕。嬰熱天總犯痢疾,聽聞臘月雪可治,存三年,一次即效。但願是真,嬰日後不必服藥。”

陸輕舟將紙條上的字反反複複看了好幾遍,而後重新卷起來,塞進竹筒裡,放回原位,又埋上土,用鋤頭夯實了。

“欸?小舟,你怎麼沒啟出來?”

“我見你上面寫臘月雪可以治痢疾,便沒有動,想著日後有人熱天犯痢疾,或許用得上。”

鬱潤青將料理好的鱖魚放到蒸籠裡,嚴嚴實實的蓋好蓋子,方才回過頭道:“說的也是,那便放著好了。”

陸輕舟眼尾微翹,睫毛倒是垂下來,遮住了眸光:“潤青這般擅廚藝,是從何時學會的?在家那會你應當連水都沒有煮過。”

“嗯……就是剛入門那陣,膳房關的早,我和師姐總吃不上,隻好自己琢磨怎麼填飽肚子了。我也是跟膳房的雜役學了很久,才敢動手殺雞殺魚的。”

“你母親知道,必定要心疼。”

鬱潤青笑著說:“她哪裡會知道呢。”

鱖魚上屜,不多時便熟透了,撿去蔥薑,湯汁潷入小碗,簡單調味後煮沸了淋在魚身上,這便算大功告成。至於陸輕舟拿來的兩壺紹興酒,實在是味甘色清,氣香力醇,溫一溫就堪稱極品了。

鬱潤青夾了一小塊魚吃,又抿了一小口酒,隻覺得疲憊一掃而空。可心裡也空空的,像有個填不滿的洞。

鬱潤青抿了下唇,又笑起來:“對了小舟,你今日讓我幫忙找的那本,跟毒蟲蠱蟲相關的卷宗,可有派上用場?”

陸輕舟搖搖頭:“有症狀相似的,卻又不完全對症。”

鬱潤青道:“或許寧長老曉得?”

陸輕舟道:“寧公半月前去了雪蓮山,說是要采集一味藥引,非他親自去不可,否則肇安縣那邊也不會讓……也不會讓寧師妹去。”

鬱潤青聞言急切道:“那我去幫寧師妹的忙,你說好不好?”

“……就知道你會這樣,我才瞞著

你。”陸輕舟有些無奈道:“宗主不準你下山,你是知道的。”

“其實,我今日恰巧遇到師姐,已經同她提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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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怎麼說?”

“還沒等到她表態呢。今日有幾個少年在華雲頂打架,正好給岔過去,後面我也沒敢再問,怕她一口回絕。”

鬱潤青說到這裡,潮濕又清亮的眼眸低垂了,從縫隙中流露出了一絲絲的無辜和委屈,好像小孩子偶爾一次的頑皮,卻受到了很嚴厲的懲罰。

陸輕舟微不可察的深吸了口氣,移開視線為自己斟酒,也為鬱潤青斟酒:“你想我向宗主求情嗎?”

“可以嗎?可以嗎小舟?”鬱潤青捧著酒盞,又睜大眼睛看她:“你求情的話,師姐或許會聽……”

陸輕舟忍不住輕笑一聲:“那你還真是既高估了我,也高估了你師姐。”

鬱潤青面露困惑,卻並未深究,因為陸輕舟緊接著說:“我可以幫你求情,隻是不一定能成。”

有這句話對鬱潤青而言足夠了,她自當敬酒一盞向陸輕舟道謝,而那酒盞一空,立刻就被斟滿。

不知不覺,鬱潤青臉上便顯現出幾分酡色,酒態摻雜著困倦,人懶懶的,可目光仍舊澄澄,似乎漫漫幾十年,無一件心事可憂愁。

陸輕舟看著她,忽然就想到那一年的拜師禮,她穿著雪白道袍,以玉簪束發,從大殿之外走進來,舉止從容又意氣風發,當真是瓊林玉樹般的少年。可那個時候,她的眼睛裡從始至終隻裝著一個人的身影。

陸輕舟捏著空盞,良久,倒扣在酒壺上,抬起頭對鬱潤青笑道:“你也辛苦一整日了,早些睡吧。”

“小舟。”鬱潤青打了個嗬欠,睡眼朦朧的呢喃道:“現在是什麼時辰?”

“大抵寅時。”

“難怪呢。”

鬱潤青柔聲說了一句,緩緩躺下來,像日久天長養成的習慣一樣,側臉枕在了陸輕舟的腿上,很快便沉沉的睡去,無憂無慮的陷入香甜夢鄉。

“潤青,這樣好嗎?”陸輕舟問,卻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問誰,隻是心裡不禁暗暗想,這樣雖算不上好,但也稱不上壞。

她用指尖梳理著鬱潤青散落的碎發,望向窗外,那棵槐樹在清冷的月色中幽幽立著,稠密的樹葉綠得發亮,粗壯的枝乾向外伸展,墜著搖搖晃晃的秋千。

這秋千的年歲,想必和那壇臘月雪相近。

槐花如落雪鋪了滿地的時節,是誰坐在上面一次比一次蕩得更高?

陸輕舟手背抵著鬱潤青滾熱的臉頰,閉上眼,幾乎可以看到她在樹下紮秋千埋雪水時的樣子,一定是滿心期許的,毫無保留的,柔軟又暢意。

然而,這不過是諸多瑣事中最微不足道的一樁小事,時隔十二年之久,她甚至記不得了。

陸輕舟睜開眼,垂眸看向鬱潤青安靜的睡顏,指尖劃過她濃鬱的眉眼,挺直的鼻梁,最後落在她的唇上。

鬱潤青似乎有些不適,微微一動,避開那冰涼的手指,又下意識往陸輕舟的小腹上靠了靠。她挨的很近,貼的很緊,很是純粹的信賴與依戀。

陸輕舟歎了一聲,終於道:“這樣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