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陳情書(十六)(1 / 1)

第16章

75.

我被爆竹聲吵醒,迷迷糊糊的坐起身,見案幾上一立一倒放著兩個空酒壺,昨晚的記憶這才一點一點的浮現在腦海中。

原來,當日助我與師兄打退水娘娘的幾個師姐中有陸師姐。

我像剛剛得知這件事似的,怔怔的又震驚了一會兒。沒辦法,實在是不得不震驚。

因那水娘娘是行魔事、修仙道,法術異於尋常邪魔,不能用對付尋常邪魔的手段對付它,許多符咒都不甚靈驗,而我修為低微,又不擅於近攻,手中符咒一用完就隻有拖師兄後腿的份兒了。

好在千鈞一發之際,幾個同門師姐禦劍趕來,讓與水娘娘纏鬥許久的師兄得以喘息,師兄也終於騰出手將我丟出咒陣。

我被甩出老遠,撲通落地,當即頭暈目眩眼冒金星,好不容易爬起來,腦子裡隻剩下一個念頭——水娘娘根係黑水渠!要儘快找一片遠離黑水渠的空地重新設下咒陣!

正因如此,我頭也沒回,拔腿就跑,並未注意到那幾個師姐當中的陸師姐。

仙門子弟外出遊獵,多是三人一組,務必配合默契,相互信任,敢把自己的性命交到對方手中,就如同我清楚暴脾氣師兄的本事,暴脾氣師兄也清楚我的斤兩。待我尋到空地,設好咒陣,師兄連同幾位師姐便極合時宜的將水娘娘驅逐至此。

水娘娘自成精以來怕是第一次吃這麼大的虧,已然怒火中燒,殺氣騰騰,恨不得把我們這一乾人等通通碎屍萬段。

然,咒陣布置倉促,還是偷工減料的產物,我沒有萬全把握,隻好將自己擺在陣眼上充當誘餌。彼時我手中唯有一捧黃土為引,深知機會僅有一次,倘若不中,必死無疑,故而全神貫注的盯著水娘娘,不敢有絲毫的分心,哪裡還顧得上什麼師兄師姐。

至於打退水娘娘之後……我也沒來得及回頭看一眼,就被手心那道皮開肉綻、鮮血淋漓的刀傷嚇得昏了過去。當我再醒來時便已經身處宗門,和暴脾氣師兄一起被關了禁閉。

對了,關禁閉是因為違背了“遇事聽調,不可擅動”的宗門規訓。

暴脾氣師兄想不通,我倆分明是在關鍵時刻挺身而出,保全了七個女嬰的性命,不說論功行賞,也該讚譽一番才是,再不濟,功過相抵總行吧?怎麼就非得關禁閉不可?為此暴脾氣師兄天天在禁閉室裡罵長老們都是“瓜娃子”“哈戳戳”。

他想不通,我想得通。

雖說仙門弟子,受天下百姓水米養育,自當將守護一方安寧為己任,殺身成仁,視死如歸,但三界之中,不論身處何處,命都是有高低貴賤之分的。

暴脾氣師兄是年輕一輩劍修裡僅次於師姐的好苗子,前程似錦,大有可為,再加上一個我,算起來要比七個凡人女嬰的命值錢。

這話長老們自是不方便明說,隻好關我們的禁閉。

可惜那位來自蜀地的暴脾氣師兄至死也沒能領悟這其中的道理。

76.

如今想來,

關禁閉那陣子總悄悄給我送糕點的神秘人,大抵就是陸師姐了。

我可真夠笨的,居然還在那一邊吃糕點一邊暗自揣摩,尋思到底哪路英雄這般肆無忌憚,明目張膽,敢在戒律堂的禁閉室裡玩一手燈下黑。

來去自如,不漏痕跡,除了陸師姐還能有誰?

其實我早該察覺。

陸師姐不止悄悄給我送過糕點,我從禁閉室出來後,她也曾屢次三番的想要叫住我,同我說話,隻不過我那時還埋怨她打我手板一事,她喚我,我總裝作聽不見,遠遠看見她在等我,也總是轉身就走,以至於陸師姐無數次望著我欲言又止。

而我卻以為她同樣不待見我,所以才會一看到我就眉頭緊鎖,長籲短歎。

這些年來我的傲慢無禮,一定讓陸師姐很傷心……

思及此處,我簡直想給自己兩巴掌,恨自己小肚雞腸,更恨自己粗枝大葉。

陸師姐送到寒川的糕點和我當年在禁閉室收到的糕點,分明是一模一樣的!我竟然半點都沒往那上面想!天啊天啊天啊!

我羞愧萬分,不由得抱著被子在軟塌上狠狠打了兩個滾。

等一下。

我猛地坐起身,心中忽然不受控製地萌生一個念頭——陸師姐不會是因為我從前救過她,才會對我這麼好的吧?

“潤青,醒了嗎?”

“嗯……嗯,陸師姐,你等一下,我很快就來。”

“沒事的,不急。”

我隨手抽了根竹筷,簪起不知何時散落的長發,看一眼身上的裡衣,感覺還算得體,披上外袍,沒找到鞋,隻好光腳跑去開門:“陸師姐……”

陸師姐一貫勤勉,通常卯時便起身靜坐,這會早已洗漱妥當,穿戴齊整。完全用不著仔細對比,她單單是站在這裡就足夠我自慚形穢了。

“潤青。”

“陸師姐,是不是要啟程回寒川?”

陸師姐搖搖頭,遞過來一身頗為考究的道袍:“回家去看看吧,潤青,你這一走不知何時還能回來,看一看總歸是好的。”

我遲疑,我沉默,我低下頭:“……陸師姐,我怕,我怕見到母親,就再也舍不得離開了。我不回去,你可怎麼辦,我的意思是,你一定會受宗門責罰的。”

陸師姐:“不會的。潤青,我比任何人都明白你。”

我有些困惑的看向陸師姐。

陸師姐露出淡淡的微笑,眉眼清麗,若春風吹皺一池秋水。

“你母親膝下兒孫環繞,雖終日惦念著你,但不會寂寞孤單,可你師姐呢?你走了,她永遠都是形單影隻的一個人。你更怕她高處不勝寒。”

77.

記得當年我拜師時也穿過這樣一身道袍,把我師父鴻禧給嚇了一跳,連聲說“這是我徒弟嗎?”“這不是天上的小神仙嗎!”“誒呦呦,為師就喜歡你這種樣子貨!”

我師父,怪老鴻禧,今世為數不多的化神期修士。能有此等修為,行事自當非比尋常,

旁的且不提,他講話當真隨心所欲,拜師禮上,大庭廣眾,竟公然將我稱作“樣子貨”,難聽極了,難聽死了,若不是為了我師姐,我才不會拜他為師。

可我沒想到,他這話說完,惹得一眾長老不自覺點頭,皆認為這三個字放在我身上極儘恰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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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有仙人之姿,卻無君子之德。

萬眾矚目的拜師禮,驕矜意氣的少年人,得此評議,永世難忘。

從那往後,我便隻穿宗門校服,再也沒有穿過道袍。

一晃過去十餘年了,站在這裡往回看,不得不說師父果然料事如神,一句“樣子貨”簡直貫徹了我至此為止的一生。

我抬起手,散去面前的水鏡,不願再多看一眼自己的臉。

78.

時至正月十六,候府仍有絡繹不絕的賓客上門拜年。

我戴著面具,穿著道袍,東混西混的倒是很容易就混進了府裡,有仆婢攔我,我便說是二小姐請來的,仆婢怕得罪我二姐的客人,就不敢多說什麼了。

沒成想離家十多年,我二姐還那麼霸道,真可憐她娶回家的那位小姐,恐怕平日沒少挨欺負,也許我應當設法給那小姐捎句話,告訴她某人十年如一日的怕小蟲子。

不知不覺,我走到自己在家時住的院子。難為母親疼我,這裡竟然還保持著原樣,甚至屋簷上掛著的紅燈籠也還是我離開那年掛的樣式。

“仙長?”迎面走來一個小丫鬟,和和氣氣的問我:“這位仙長可是走錯路?”

“府上園子太大,有些繞暈了。”我說。

“也是奇了,竟沒人給仙長引路。”小丫鬟多半是府裡的管事丫鬟,很有教養,也很會說話:“仙長莫要見怪,想必仙長曉得,公主如今在我們府裡,她向來不信仙家道家,有些忌諱。不怕仙長笑話,相較之下,我們這些為奴為婢的,寧可得罪了仙長,也是不敢得罪公主的,有怠慢之處,還請仙長見諒。”

我愣住了。

才過完上元節,豹公主不在京城陪聖上享天倫之樂,跑到這來做什麼?

好吧,不管她做什麼,我得走了。

我急不可耐,話也忘說了,裝也不裝了,三步化作兩步拐進石頭山裡。從石頭山穿過去,過一道月亮門,再穿過一條風雨連廊,不遠處便是緊挨著後街的小門。

我一步接著一步的加緊腳步,很快走進了死胡同。

十幾年沒回家,月亮門早封上了,如今是一面竹子牆。

算了,飛出去算了。

我正與施法,身後忽然傳來熟悉的聲音。

“鬱潤青!你上哪去!跑一個試試看!”

79.

豹公主戴著小女孩才會戴的兜帽,長發散下來,垂落在胸前,綁成好幾根細細的小辮子,上頭綴著圓潤透粉的珍珠,那模樣,就彆提有多嬌俏可愛。

可眼睛卻綠的發亮,像雪地裡的餓狼。

不,惡豹,惡豹公主。

我用另一種聲音,強硬狡辯:“小姐怕不是認錯人了?”

靈姝眉尾輕挑,緩緩逼近,我則步步後退,直到背抵住身後的竹子牆。

“認錯人?”靈姝忽然湊近,小狗似的在我衣領處嗅了嗅:“鬱潤青,你昨天晌午服過藥,晚上還喝了鶴頂紅。”

她真是狗鼻子,隔著八十裡地都能聞到我身上的味,我沒辦法,隻能洗頸就戮。

然而我想推開她,她卻朝著我狠狠一呲牙。

“鬱潤青!你到底修的哪門子仙!成天跟女人膩歪在一塊!”

“胡說什麼。”

靈姝在我肩上用力嗅了兩下,隨即瞪我,又是那種要把我生吞活剝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