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陳情書(十四)(1 / 1)

第14章

66.

死心,是斷了念頭,不再給予希望。

那麼我對玹嬰的的確確死心了。

可師姐並不肯輕易相信我。她放開我的手腕,銳利狹長的鳳眸不動聲色地劃過我的眉眼:“你應該清楚,這三年你為了玹嬰,對我說過多少謊話。你要我還怎麼相信你?”

此前三年我雖奉命看守鎮魔塔,但宗門裡一些瑣事閒差偶爾也會交給我去辦,譬如給外門弟子授課,陪師弟師妹遊獵,幫師叔師伯去藏書閣查找古籍……平心而論,都不是什麼要緊事,麻煩事,卻免不得花費上一日半日的功夫,而我若離開小佛嶺,玹嬰為了掩人耳目,就必須回到鎮魔塔裡去,為此總是不高興。

漸漸的,我開始找由頭推脫,好幾次連師姐交代下來的差事也稀裡糊塗蒙混過去。在那期間,我的異樣,師姐並非毫無所覺,她問過我,試探過我,甚至親自來了一次小拂嶺。

當時,我將玹嬰藏在臥房裡,鬼迷心竅似的對師姐說了好多好多謊話。

如今師姐不願意再相信我,也是我活該。

可我到底要怎麼做才能重新拾起師姐的信任?或者說,要怎麼做才能讓師姐不討厭我?

我有點害怕自己沒想出好辦法前師姐就轉身離開,一隻手自作主張的攥住了師姐的衣擺。這實在是一種孩子氣的行為,就像三歲的小屁孩追著六歲的大姐姐跑,扯著她的衣裳,攔在她的身前,哭哭啼啼,乃至撒潑打滾,無論如何都不讓她回家。

還能做出這種事,足以證明我這些年沒什麼長進,所以遇到難題,我仍然會選擇尋求師姐的幫助。

“我要怎麼做……怎麼做你才肯信我?告訴我吧阿檀,求你了,隻要你開口,我什麼都願意做。”

“什麼都願意做?”

“是。”我停頓,覺得不夠迫切,不夠有誠意,便伸出另一隻手抓住師姐腰側的綢帶,目不轉睛的盯著師姐:“是的,是的。”

師姐似乎笑了,也可能是我眼花看錯了,我不知道,我不清楚,我像一隻即將溺亡的旱鴨子,渴望呼吸新鮮的空氣,拚了命想要抓住身邊唯一的救命稻草。

“說的很好聽。”師姐面無表情的抬起手,將我額前幾縷散落的發絲勾到耳後,然後指尖順勢而下,捏住我的耳垂,輕輕拉扯揉搓:“從小你就嘴甜,這樣的話說了有沒有一千遍?可到頭來怎麼樣呢,你跟那個魔女在一起的時候,有沒有想到你說過的這些話。”

耳垂是我隱蔽的軟肋,原本隻有玹嬰知道的秘密,現在師姐也知曉了,她這樣做是要諷刺我虛偽的甜言蜜語,可我卻不由自主地顫栗,偏過頭想要躲避。

緊接著,我聽到一聲極其輕柔的冷笑,如同正要做壞事的小狗聽到主人漫不經心又略帶警告意味的“嘖”聲,我幾乎是出於下意識的重新抬起頭。

“小騙子。還記得你以前說過什麼嗎?”

“記得……我記得。”

我說:“隻要你笑一笑,隻要

你開心,我什麼都願意為你做。”

67.

那並不是小孩子隨口一說,轉頭就忘,輕浮的承諾。

為了哄阿檀開心,我做過的蠢事不計其數,甚至長到十四五歲,我還每日收集那些鄉野田間粗鄙卻有趣的笑話,等到夜裡趴在她枕邊講給她聽。

可如今回想起來,似乎就是從那個時候起,我和師姐逐漸疏遠了。最初師姐隻是不許我同她擠一張床,後來便不許我進她房裡,再後來,母親說師姐長大了,我也長大了,若還湊合著住在一塊,傳出去有失體面,叫旁人以為我們家拮據的連一處多餘的院子都打理不起了。

於是師姐搬了出去,搬到離我很遠的竹園。

竹園是好地方,有竹林,有山澗,有亭台樓閣,有廊橋水榭,其中的清幽雅致說是“三步一景,五步一畫”絲毫不過份,竹園內所有擺設布置也完全依照師姐的喜好,丫鬟嬤嬤無一不是母親精挑細選的得力之人,這讓氣勢洶洶跑過去挑刺的我啞口無言。

再怎麼不情願,我也沒理由攔著師姐搬去竹園。

師姐搬走後,我病了一場。其實是明裡暗裡的跟母親賭氣,想讓師姐搬回來,可母親卻說是師姐自己想要搬走的,我若是這樣子硬逼著她回來,多半會落下埋怨,而後又安慰我說,橫豎離得不算太遠,經常去竹園找她玩就是了。

我不想師姐埋怨我,再三權衡,到底作罷。

可“經常”二字說著容易,做起來卻難。我到了要隨母親四處應酬的年紀,隔兩三日便要出門一趟,有人上門來拜訪,也必定點名要見我,偶有得閒,跑著去見師姐,師姐還未必在竹園,哪怕見著了,說不上幾句話,又有事情岔開,更可氣一入夜就要各回各的院子,再不能如從前一般秉燭夜談。

等我察覺出師姐對我愈發冷淡時,師姐便不許我再喚她“阿檀”了。

而我,彼時正青春年少,自尊心極強,師姐躲著我,不見我,不理會我,那我也躲著她,不見她,不理會她。

雖撐不了幾日,我就會服軟,裝成沒事人似的去竹園找她,但這一次又一次毫無緣由的冷戰,讓我和師姐再不複幼時的親密,以至於我根本搞不清楚,到底要怎麼做才能令她開心。

68.

我家有一個手很巧的老嬤嬤,從小就是那老嬤嬤替我梳頭,被父親送到問心宗後,沒了仆婢服侍,我一下子就成了個廢物,頭發梳不好,衣裳也穿不好,從早到晚做任何事情都手忙腳亂慌裡慌張。

幸好有師姐,她陪我度過了那最難熬的一段時間。

到如今,相隔十幾年,師姐又一次替我梳頭束發了。她從我手中抽走那條黑色布帶,分明是很溫柔很仔細的為我綁好馬尾,可不知道為什麼,我總有一種被拴起來的感覺。

不過……師姐這是原諒我了嗎?

腦袋暈乎乎的,不敢相信。

我嘗試著,小心翼翼地喚她:“阿檀……”

師姐摸摸我的臉,嘴角略略一彎,目光像日落黃昏,被晚霞染紅的雪山,成為一顆透明的琥珀,裹著能吞噬一切的熊熊烈火。

“殺了玹嬰。”

“……”

“不是什麼都願意為我做?”師姐說:“那麼,我要你幫我殺了玹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