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陳情書(九)(1 / 1)

第9章

44.

當我再次睜開眼睛時,面前站著的是陸師姐。她垂眸看著我,少見的面帶怒容,我心裡頓時怕極了,怕連陸師姐也對我徹底失望,也討厭了我,便忙不迭的想要坐起身。

可不知為何,才稍稍一動,腹部便傳來一陣劇烈的疼痛,手腳也跟著軟了,又重重的摔回床榻之上。

“彆起來了。”陸師姐按住我的肩膀,薄唇緊抿著,深吸了一口氣,仿佛強壓住怒火,方才溫聲說道:“你可知自己險些碎丹而亡?”

碎丹而亡?

我略有些茫然的搖搖頭,小聲說:“記得隻是嘔了兩次血……”

“隻是?”

“……”

陸師姐雖未曾發怒,可這輕輕的一句反問卻比發怒還令我害怕,我不敢說話了,多說多錯。

而陸師姐見我如此,倒不忍再責備,隻無奈歎息:“幸而是你修為不高,發現及時,否則便是大羅神仙也要束手無策。”

“我,我那時,不曉得怎麼了,像做了一場夢……”

“似真非真,似假非假,心滋狂念,逐欲而行,這正是心魔初現的端倪。”

陸師姐所說,我怎會不知,這是我等仙門子弟必修的功課,凡師者授學,提及心魔,無不千叮嚀萬囑咐,唯恐眾弟子日後遭心魔所禍,從此萬劫不複。即便我素日聽學散漫,可這話聽得多了,也是不敢懈怠的。

然而此番境遇卻應了那句“當局者迷”,我怎能料到轉念之間我就受了心魔的擺布,自己還絲毫沒有察覺。

現在醒來了,當真如大夢一場。

“潤青。”陸師姐輕喚了一聲我的名字,隨即將一副面具放在了床邊:“既然事已至此,不妨就去看看吧,看過了,真正醒了,無非就是痛一陣,可若一直躲著,不肯面對,便總會去想。這一生多漫長,你還有無數個十年,難道你願意這無數個十年裡沒有一日安寧嗎?”

陸師姐每一句話都是肺腑之言,一心一意為我考慮,我怎麼能再辜負這樣好的陸師姐。

我打消了退縮的念頭,拿起面具,看著陸師姐。

“她在哪。”

“嶺南。”

45.

重葵劍乃上古魔器,極凶極惡,然重葵劍的凶惡卻並非那等粗陋不堪的凶惡。飲血千斛,殺戮百城,劍下亡魂無窮儘,這些在曆代重葵劍主的眼裡,不過是那些蠢笨魔修急於求成才使出的小把戲。

魔修之道是以魔證道,要讓世人虔誠膜拜,甘願赴死,方才是魔修的大成境界。

“玹嬰生於嶺南平湘縣,父親叫梁貴平,從前在平湘縣府衙做衙役,母親梁王氏,育有三子,曾有一小女兒,生下來不足兩歲被歹人掠去,那便是玹嬰。”

“現如今梁貴平與妻子梁王氏因年邁體弱,行動不便,被長子接到嶺南家中贍養,你可看到前邊的那座小院,門外有一老翁在炒茶的那一家,他就是梁貴平。”

“玹嬰想將重葵劍

修煉至五重葵,便要用自己的血親祭劍,可梁貴平和梁王氏又不是玄冥教那群發了瘋的魔修,無緣無故的,怎麼可能心甘情願的死於劍下,威逼利誘自然也是行不通的,所以玹嬰一找到父母的蹤跡,就以尋親之名登堂入室了,不知要耍什麼陰謀詭計哄騙老夫妻赴死!”

“陸師姐!我們現在該怎麼辦才好!玄冥教那幫魔修在城內抓了上百名幼童,放話說隻要我們敢輕舉妄動,就立刻叫那些幼童血濺當場!難道我們就隻能眼睜睜看著玹嬰以血親祭劍嗎?!”

說話這四個青衣少年,乃是剛拜師不久的內門弟子,巧也不巧,第一次下山曆練就遇到了重葵認主此等驚天動地的大事情,因少年人不曾與魔修打過交道,是幾張生面孔,便被陸師姐臨時拉了壯丁,去玄冥教打探消息。

此行無疑危險萬分,卻實為無奈之舉,好在四個少年都是膽大心細的好孩子,把陸師姐交代的任務完成的非常妥當。

可他們口中的玹嬰,是我認識的玹嬰嗎?

我像個局外人,聽著與我絲毫不相乾的事。

而那四個少年向陸師姐回稟清楚情況後,終於把目光集中到我身上,帶著探究和好奇的詢問:“陸師姐,這是誰,怎麼從未見過?”

陸師姐回答的滴水不漏:“我一故交好友,是嶺南散修,她比較熟悉這一帶,所以我特意請她來相助。”

四個少年齊刷刷的一點頭,很懂事的向我問好:“多謝道友,不知道友如何稱呼?”

陸師姐替我解圍:“她性子孤僻,不願與生人說話,你們這幾日想必也辛苦了,快下去用飯吧。”

少年們十分乖巧,恭恭敬敬的朝著陸師姐行個禮後便下了樓。

不過到底是年紀小,剛走到樓梯拐角出就以為離得遠了,嘰嘰喳喳議論起我來。

“那位道友看著好生奇怪,面色黑黃,身形臃腫,手指卻是細細白白的。”

“是嗎?我沒注意,我隻覺得陸師姐果然好脾氣,連這麼古怪的人都相處得來,換做是我,我肯定受不了。”

“會不會是個啞巴?”

“小點聲,說不定她是個高深莫測的大修士,不然陸師姐怎麼偏偏請她來。”

隨著腳步聲的遠去,四個少年走遠了。

我這才抬起手用力戳了戳臉上的面具:“陸師姐,有點癢……”

“不要亂動。”陸師姐抓住我的手腕,緩緩壓下:“若讓人知曉你擅離幽閉之地,恐怕會非議宗主徇私,你可想讓你師姐為難。”

我搖搖頭。

陸師姐歎了口氣道:“方才那幾個弟子說的話,想必你已經聽得很清楚了,玹嬰此刻就在那座院子裡,你若想親眼見她,隻要在這裡等待,她早晚會出來的。”

“陸師姐。”我反握住陸師姐的手腕,緊盯著她的眼睛:“玹嬰來找自己的爹娘,真的是為了祭劍嗎?”

“你還不肯相信?”

“我……陸師姐,我知道我有錯,我執迷不悟,我冥頑不靈,可

我……我隻是不肯相信從前的一切都是假的,她對我說過的一切都是假的……”

我一邊顛三倒四⒉⒉[]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混亂不清,一邊漸漸畏懼陸師姐直白的目光,下意識的彆開視線,卻無意間看到窗邊銅鏡裡自己的面孔,是如此的陌生,如此的怪誕,好像徹徹底底的變成了另一個人。

我想如今恐怕連母親也不會認得我了。

究竟是誰把我變成這副人人憎惡的模樣。

46.

陸師姐是極好極好的人,眾所周知的好脾氣。

所以即便我已經墮落到被心魔掌控,她也沒有責怪於我,還屢次三番給我機會,向深陷泥潭的我伸出手。

我不能再辜負她。

“各大宗門的修士已經陸續趕到嶺南,隻等下個月宗主出關給嶽師姐助陣,嶽師姐便要帶著春蓬劍來這生死一戰!”

“那玹嬰才剛從鎮魔塔裡逃出來幾個月啊,怎會是嶽師姐的對手,這一戰於嶽師姐而言定是易如反掌。”

“不可掉以輕心,那重葵劍並非尋常法器,它可是才吞掉十八個魔修的畢生修為,便是使出十分之一,也夠嶽師姐招架一番了。”

“那又如何,嶽師姐現下世間最年輕的元嬰修士,且有春蓬劍這等上古神器輔佐,恐怕連宗主也未必能與她相抗衡!”

我在這小茶館裡等待著見玹嬰一面,陸師姐怕我衝動行事,特意讓這四個少年伴我左右,沒想到他們竟這般能言善道,連我這種喜歡熱鬨的人都有點嫌吵了。

偏他們自己說不夠,還要拉上我這個“啞巴”。

“道友!你平心而論!我們兩個誰說的更有道理!”

“……”

我不答話,他們也不計較,一扭頭又爭執起來。

我伏在窗台上,透過窗縫看著臨街的小院門,想著玹嬰此刻就住在那裡面,陪著隻在她夢裡出現過的爹娘。

可惜爹爹沒了大胡子,娘親不再穿紅襖子,她的家也已經成了兄嫂的家。

我坐直身,看向那四個少年:“玹嬰都做過什麼壞事?”

他們被我突如其來的問題嚇到了,過了好半晌其中一個小姑娘才道:“她抓了上百名幼童威脅我們!還要拿自己的親生父母祭劍!”

“聽上去,不夠壞,畢竟這些事她還沒做呢。”

“……”

少年們稚嫩的面龐上都露出複雜的神情。

他們沒辦法說玹嬰殺魔教教主是壞,也沒法說玹嬰讓魔修祭劍是壞。

可玹嬰實實在在不是一個好人,從來都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