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1 / 1)

康熙叫來了一個內務府滿洲佐領,名叫阿克敦厚。

這個佐領看起來有三十來歲,面相斯文白淨,說起來還七彎八拐的跟太子的乳母有點親戚關係,是康熙臨時從彆的佐領裡提拔上來的。

阿克敦見到楚鳶,似乎也並不意外,神色自若地為她講解著這支佐領的大致情況。

人口約有八百,其中又有披甲五十九人,一部分是從彆的佐領裡分過來的,一部分則是一些犯官家眷,聽起來成分並不複雜。

——此時內八旗的家族聯姻關係,甚至可以參考皇家和各家勳貴之間的聯姻,大街上一塊牌子砸到十個人,其中十個人基本上都有或近或遠的親戚關係。

對於朝廷,這當然沒什麼,爭權奪利誰都不會看誰跟誰有親戚關係。

但內務府包衣就不一樣了,親戚關係盤根錯節中,各種貪汙受賄,濫用職權的事情屢見不鮮。

康熙隨意叮囑阿克敦:“以後你就跟著郡主,聽郡主吩咐做事,日後若能立功,也一概隨其餘佐領,準開出內府佐領者,歸上三旗。”

阿克敦誠惶誠恐應了是。

他雖然勉強能和太子乳母扯上關係,但家族早就敗落,阿瑪額娘去得早,幼時拚死才從一眾叔伯手裡保住家產,卻也得罪了不少人。

年過三十才做了一個小官,勉強度日罷了。

誰料他能有如今這樣的際遇成了正四品的佐領?

哪怕郡主是女子又如何?

就算皇上隻是一時戲言,寵溺自己的孫女,但何曾見旁的公主能有皇上親賜佐領的幸事?

若是郡主覺著他合用,哪一日進言為他抬旗,蔭及子孫,那全都是很了不得的事情呀!

楚鳶在旁邊看得明白,心裡又有點受寵若驚。

康熙好像給她考慮得也太周全了吧?

先是挑選了關係不複雜的一些人,又找來一個懷才不遇但跟毓慶宮有點關係的佐領,再親自畫個大餅給他吃。

要是這樣阿克敦還不儘心儘力為她辦事,那就怪了。

康熙欣賞夠孫女難得的驚訝神色,又順口道:“既然要了人,是不是該給瑪法說一說,你還想叫他們乾什麼去?”

順理成章地,楚鳶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牛痘試驗成功之後,查痘章京隻負責八旗的防痘事宜,所以還要派人到全國各地去推廣。

太醫院會出一部分人手,都是年紀尚輕需要積攢資曆的,再帶著自己的徒弟仆人之類各地奔走。

楚鳶手裡有個陳貞,本著物儘其用的方法,她想讓陳貞挑一些還算聰明的幼童教醫術,之後跟著推廣牛痘的太醫們四處遊曆,要是能偷師就更好了。

這是小事一樁,康熙當即答應下來。

楚鳶自覺沒什麼事情了,正準備告退,忽然間想起來有一件最最要緊的事情。

彆人吩咐自己手下的屬人辦差都是要給獎勵的吧?

雖然是屬人,但

人家也不是奴仆,就算是包衣,名義上也隻是皇帝的仆人,皇帝還要給他們發工資呢!

她看看阿克敦,後者臉頰通紅,淚眼婆娑,似乎還沉浸在自己居然能得到正常差事,而不是負責給郡主搜集好玩的物件的激動之中。

再看低下頭去處理政務,似乎沒注意到她還沒走的康熙。

【罷了,這就回去找找以前攢下的私房錢,實在不行就跟太子阿瑪借點兒用不著的金碗金杯金筷子,庫房裡有不少都在落灰呢!】

試圖讓孫女求自己的康熙頓時哭笑不得,把金碗融了?這樣的主意也虧她能想得到。

不知情的還以為是他怎麼苛待毓慶宮,讓他們窘迫到這份兒上?

示意梁九功把準備好的東西拿上來。

幾個太監抬著兩隻大箱子走過來,梁九功躬身打開,道:“郡主,這是皇上給您的五千兩銀子。”

楚鳶再一次差點被銀子亮瞎了眼睛。

回想自己上輩子,好不容易中了彩票就被砸了,昏迷不醒還得堤防著親爹來搶錢。

再看看現在,五千兩銀子折合人民幣多少錢來著?

一百多萬!?

錢比她中彩票還要多!

【這可真是比我親爹還要親啊!】

楚鳶真心實意地感歎道。

回過頭,她就看到太子阿瑪黑著臉站在門口。

【這是怎麼了?熬夜熬得不止眼圈黑了,連臉色都發黑了?】

太子:......

有了阿克敦這個佐領辦事,陳貞很快就跟她的丈夫和離,換了旗籍,帶著自己的嫁妝另外買了一間宅子搬進去。

當然,這宅子是楚鳶自掏腰包買下來的——畢竟她還有任務要交給陳貞。

陳貞沒有推拒,甚至很樂意去做。

因為楚鳶沒有限製性彆,陳貞挑選的那部分人裡,絕大多數是女孩。

即便她們沒辦法通過最終的考核,但多知曉些關於女子的生理知識,也不是壞事。

此外還有個意外發現,這個佐領下也有人是通曉醫術的,隻不過是個瘸子,因此找工作找的不是很順利。

讓陳貞對他考校一番後,這人成了陳貞的助手,在她入宮辦差的時候,就是這個人在管著外面的小醫學。

太醫院派去各地的隊伍出發時間不一,倒是給楚鳶留了充足的時間準備。

除了這個,楚鳶發現自己銀子流水似地嘩啦啦下去,入不敷出,她得想個法子賺錢了。

*

今日下朝的大臣們,面上或多或少都有幾分憂慮之色。

隻因太子提出要重開武學。

要知道如今八旗的兵丁,都是從年滿十六歲的旗人中挑補,這就代表凡是旗人,除了朝廷發給的一年二十多石祿米之外,隻要被挑選上,無論是否打仗,都能每月領到五兩到一兩五錢的兵餉。

除非亡故,病退,做了逃兵,否則這兵餉是能吃一輩子的。

而太子提出重開旗民都能去的武學,大開武舉之門,選取優良者入旗,還要讓現有的八旗兵每年一考核,不合格者就要革退,這根本就是要準備跟旗人搶飯吃呀!

大臣們誰還沒有個窮困親戚要接濟?

這說難聽點,太子給漢民大開方便之門,卻對旗人種種限製,分明就是太子要動搖我大清的根基!

再一想,太子背後是哪些人?

漢臣!

這定然就是漢臣在背後攛掇著太子了。

幸虧皇上當場就給駁斥回去,才叫那些漢臣的主意落了空。

但可想而知,今日不成功,明日不成功,太子難道就會善罷甘休嗎?

不會!

說句不敬點的,日後皇上龍馭賓天,這太子做了皇上,定然會重提今日舊事,屆時他們做臣子的該怎麼辦?

就好似平靜的湖面忽然被打入一粒石子,泛起的不是陣陣漣漪,而是驚濤駭浪。

雪花般的折子瞬間堆滿了康熙面前的案桌。

膽子小點的大臣隻敢說太子這法子不好,膽大的開始說太子壞話,把太子以前乾過的事情樁樁件件列出來。

居心叵測的在推測太子此番行動,是不是為了拉攏漢臣,他拉攏漢臣乾什麼呢?

這人暗戳戳地示意康熙,太子恐怕是覺著皇上在龍椅上坐得太久,所以自己也蠢蠢欲動嘍!

他動搖的是咱們大清的根基,那不就是皇上您的根基嗎?

他扶持漢臣,扶持的不就是自己身後的勢力嗎?當年您立太子,是為了安天下之心,如今太子卻為了一己之私動搖您的根基,這豈不是可恨至極?

這封折子被康熙看過,傳到太子手裡,然後再傳到直郡王手裡,被他狠狠擲在了地上。

許是還不解氣,他還上去狠狠踩了兩腳方肯罷休。

“什麼亂臣賊子,這樣的話他也敢說得出口!?”

三貝勒面色扭曲,這折子他還沒來得及看呢!

他上前撿起來,用袖口擦了擦打開看,頓時無言。

四貝勒,五貝勒,七貝勒,八貝勒一一都看過,瞬間不知道說什麼好。

再看看太子神情自若,心中不禁佩服他的養氣功夫。

說實話,要不是他們提前跟汗阿瑪商議過重開武學的事情,還了解過太子怎麼想的,否則光看這封折子,很大概率會被繞進去。

畢竟八旗是大清的根基,是他們從小聽到大的一句話。

而太子此舉,也確確實實觸及了八旗的根基。

但根基不能輕易動搖,那是在一般情況下不能。

可現在是什麼情況?

大清極有可能兩代之後就現了頹態,被那些洋人國家給趕超了,再過個兩代,估計就要亡了。

大清都要沒了,要這個根基還有什麼用?

但事情不可一蹴而就,就算要改,也是慢慢改,溫水煮青蛙才能見效。

如果一上來就雷厲風行,

那眼下對皇家忠心不二的勳貴大臣們頭一個就翻臉了。

太子這一舉動看似衝動,其實是替汗阿瑪試探出了朝臣們的想法。

而上這個折子的人,也不過是大臣們推出來試水的,他們也在試探,皇上是不是真有這個心思?

這封折子最終被留中不發。

大臣們絲毫不意外,皇上對太子的寵信,豈會被這麼一件小事給摧毀?

不過日積月累之下,可就未必了。

先前太子不久一步踏錯,被皇上給冷落了幾年?

其實很多大臣們對太子也是不大滿意的,他被冊立便是因為皇上要拉攏漢臣,因此圍繞在身邊的除了索額圖一黨,就儘是些漢臣。

滿洲勳貴反倒跟直郡王走得近一些。

可以想象,日後若是太子繼位,會不會對扶持自己的臣子更加重用?

而他身邊的索額圖一黨,也讓太子手裡不缺人用。

那他們這些人怎麼辦?

就算現在去巴結太子,但論從龍之功,誰能趕得上索額圖他們?

沒有了晉升通道,自然就有不少人把主意打在了其他人身上。

直郡王回府後,就陸陸續續接到了幾封拜帖,有素日來往較多的人家,也有很少來往的。

絮絮叨叨跟他說了一天,其實也不過是來探聽消息,外加挑撥離間來的。

他們把給皇上的說辭換了個人,說太子扶持漢臣,搶旗人的飯碗,這不就是在跟直郡王您爭權嗎?

我八旗子弟誰不知道您才是咱們大清的巴圖魯?

要是換了那些外頭的民人來,他們怎麼肯服您呢?

太子這不就是在明晃晃針對您嗎?

被恭維得差點找不著北的直郡王一聽這熟悉的話術,瞬間清醒過來。

一模一樣的話在汗阿瑪那說了又來糊弄我?

你們當我傻呢?

太子要是能同時對付了汗阿瑪又過來對付我,我頭一個服氣他!

忍了又忍,直郡王最後還是沒有發脾氣,而是按著先前約定好的,向他透露了太子這麼做的原因。

太子先前跟著皇上一起去視察步軍營了,發現裡頭有不少人憊懶,有甚者連馬都騎不熟練,因而大怒,一氣之下才想出這麼個法子。

這麼斷斷續續你來我往幾回,大臣終於把太子試圖把民人塞進八旗的想法勸回去,而他們自己也有人覺得八旗兵丁憊懶至此,很是不好,一番權衡之下,到底是同意了兩年一次考核。

優勝者升職加餉銀,合格者不做變動,連續五次合格,加餉一次,不合格者退回武學重新進學,年底通過考試才能恢複原職。

同時,各地武學若有十分精進者,可以格外給予賞賜和旗人名額。

隻是這個“精進”程度,沒做明確規定,而且京城武學尚未開辦起來,地方的武學何時能有個章程,這可就說不好了。

總之,這麼我糊弄你,你糊弄我之下,太子總算把這件差事給辦成了。

倒是直郡王被勸了許久的徐徐圖之,心急吃不了熱豆腐,還是沒忍住心裡憋的這股子氣。

他自己就是個武人,怎麼能看得慣有兵丁拿著俸祿不乾活?以後有了戰事,就憑他們能打得贏?

於是私下發了一通好大的脾氣。

反而陰差陽錯地,讓原先內心真的懷疑太子另有打算的臣子們放下了最後一點戒心。

連直郡王都不顧和太子較勁兒了,反而為著這個這麼生氣,可見太子和皇上是真的瞧見兵丁憊懶得不成樣子,才一氣之下想到了考核和武學。

直郡王在這件事之後,心裡最後那點兒對太子的不服也沒有了。

憑心而論,就說這件事上頭,太子能早早預料到這些,做了籌劃,被人參了那麼多折子都沒有半點懼怕,也沒被人給帶著跑了,就已經是他比不上的了。

要是他,就算提前跟汗阿瑪和兄弟們通過氣,到了被彈劾的時候也還會害怕。

萬一朝臣的彈劾不依不饒呢?萬一有人像借著這個把他掀下馬去呢?萬一這不過是汗阿瑪給他下的套,而他還真就傻乎乎鑽進去了呢?

他沒這個膽子,對汗阿瑪,對兄弟們也沒有這樣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