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5 章 小玉人(1 / 1)

天衍山積雪初消,清冷的雪水順著碎玉瀑旁的山石溝壑泠泠而下。

瀑布旁冒著點兒嫩黃花芽兒的迎春花,正恣意地沐浴著初春的朝陽。

顏浣月走出天碑,原本試煉時累出了一身熱汗,被盈袖穿襟的冷風一掠,瞬間打了個哆嗦。

她而今先天靈氣平定,又可助自身修行,長時間堅持不變的運靈拓靈海靈脈後,最顯著的表現就是天碑上的排名。

回來一個月,又爬了九名。

“再入輪回”這個名字已經快爬上外門弟子偏中上部位的位置了。

她甩了甩有些發麻的胳膊,掐了個法訣滌蕩渾身汗水,抬手重新收拾好自己的長發。

去膳堂用早飯時,她獨自一個人端著飯菜坐到角落處。

拂曉之前她已經在碎玉瀑練刀了,隻是練得久了一些,出來時演武場已經沒什麼人了,此時膳堂人也是零零星星的樣子。

她正吃著,卻聽有幾個靜字齋的人在討論:“那個‘再入輪回’到底是誰啊?爬得也太快了,我想不注意都不行,會是我們齋的嗎?”

“咱們齋誰啊?大家修為差距不是一直都比較固定嗎?”

“我看阿楠近些日子為了去明德宗歲寒秘境,比往日還要努力。”

“可是阿楠本就是我們齋修為第一,她的排名肯定在與內門交界處附近,不可能在‘再入輪回’那個位置。”

顏浣月快速吃完飯,剛到心字齋門口,卻見李籍出了門四處張望著,看起來像是剛進了心字齋,又出來尋人的樣子。

一見了她,李籍幾步跑到她身邊。

平日棱角甚是鋒利的人今日卻有些溫和,低聲問道:

“顏師姐,你就是‘再入輪回’,是不是?我看著你進了天碑,你出來後,‘再入輪回’的排名就變了。”

此事韓霜纓早已發現,顏浣月倒也覺得沒什麼好遮掩的,隨意點了點頭。

院子裡幾個正拿著經書給顧玉霄背誦的人一聽到,都詫異地看向她。

有人說道:“顏師姐,真是你嗎?恭喜恭喜,你近來著實是努力,其實我之前也有猜過那個人是不是你。”

顏浣月掐蘭訣道:“多謝。”

顧玉霄揣著手端坐在玉蘭樹下的椅子上,抬眸看著她,說道:“講講?”

李籍也說道:“是啊,顏師姐,可否透露一二你是如何修煉的,能在這將近一年的時間裡爬了那麼多名次?”

顏浣月說道:“倒也沒什麼特彆可說的,就是多加修煉,恐怕你今日都看到了。”

除此之外的,就是神魂之中她自己的焦骨的協助了。

可這倒是不能說的。

李籍稍微激動,“這樣就可以了嗎?”

顏浣月笑道:“李師弟,你的天賦還比我強些,你每次的提升實際上並不算低。”

“可是......”

顏浣月說道:“李師弟,你我都不算天賦高

的人,這世間天賦絕佳者畢竟是少數,若當真隻與他們比,我們會累死的,還是好好踏穩每一步便好。”

李籍還未說話,心字齋內,周蛟探出窗來,問道:“啥?‘再入輪回’是顏師姐?真的假的的?”

齋內早已經探討得熱火朝天了。

周蛟將信將疑地說道:“顏師姐,你是不是其實有什麼絕佳天賦,原先裝著不讓人知曉,這會兒才發揮出來嚇人?”

還怕她不理解,解釋道:“就是那種話本裡的,看著窮困潦倒受人欺負,實際上有萬貫家財,瞬間能讓對方下跪磕頭叫奶奶的那種?直接說吧,我接受得了。”

顏浣月無奈地搖了搖頭,“要有什麼絕佳天賦,怎至於一年還未衝進內門弟子的排名裡?”

天生靈體在某種程度而言,對修行的助益不大,但是她神魂內分離出的一部分凝聚成了焦骨,幫她平衡著內外靈氣。

可這是用死的代價換來的,借鑒的意義並不大。

她是“再入輪回”這件事的波瀾從心字齋流出,又很快傳遍了整個知經堂。

但靈修界令人驚歎的事情太多了,她也就被人議論了兩三日,而後諸位弟子茶餘飯後的聊起話題便成了明德宗歲寒秘境試煉。

進入歲寒秘境之前的試考是單人進行的,但真正進入歲寒秘境後是可以與他人組隊同行的。

因著她前幾日是令外門,乃至部分內門弟子驚訝過一瞬間的人,便有人來問過她若也過了試考,要不要組隊。

顏浣月皆一一回絕了。

她此次進歲寒秘境的目的本就不算單純,若是與人組隊一來容易暴露行跡,二來也會拖累真正想拿到一些獎勵的同伴。

可她沒想到的是,虞照與薛景年竟也先後來問過她會不會參加試考,以及之後組隊的事。

薛景年倒是比以往看著像是沉穩了許多,她沒有搭理他,他便徑自離去,沒有追問了。

走了老遠,才轉過身來遠遠地說道:“顏浣月,去年的這個時候,我說你堅持不下來......祝賀。”

而在她亦不搭理時,虞照卻跟在她身後說道:“不要太執拗了,我可以護著你,隻給你這一次機會。”

顏浣月聞聽此言,不禁笑道:“譚道友呢?”

虞照說道:“我可以護著你們兩個,隻是你我已解除婚約,你莫要在歸荑面前耍性子。”

顏浣月停下腳步回首看著他,一縷鬢發在她下頜處輕輕浮動。

她的雙眼緊緊盯著虞照的雙眸,似笑非笑地說道:“虞師兄,歲寒秘境危險,你還是先保護著你自己吧,希望你......可平安歸來。”

虞照心口寒了一下。

他總覺得顏浣月變化很大,她不不止一次讓他有過這種陡然間被冰冷的漠視寒了一下的感受。

她難道真的恨他嗎?

因為猜測到他與歸荑的事,因愛生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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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浣月晚上背完經卷之後,剛回到自

己小院門前,就頗為意外地見到裴暄之披著鬥篷立在院門前。

他提著一盞昏黃的竹燈,看起來比以往氣色又好了不少,整個人清瘦修長,正神態疏離地看著不遠處幽暗的山色。

他一見到她乘月而歸,便不緊不慢地喚道:“顏師姐。”

顏浣月自己瀟灑了一個多月,都快忘了他了,突然一見,不免有些久彆重逢的陌生感。

她問道:“何時出關的?”

裴暄之答道:“方才。”

顏浣月踱到他身邊,看著他不再那麼蒼白的面色,“你感覺如何?”

裴暄之回道:“有心契支撐,恢複得很快,好了許多。”

顏浣月轉身去開門,問道:“你有鑰匙,怎麼不直接開門進去?”

裴暄之轉身立在她身後,目光掠過她因風微動的發帶,又端詳著她開門的動作,不緊不慢地說道:“我不常來,等你回來會好一些。”

身後絲絲縷縷的冷香漫了過來,一片陰影傾軋下來,他們之間約摸隻有半步的距離。

顏浣月覺得他靠得有些近,便略往一旁挪了半步。

裴暄之似乎毫無察覺,依舊立在原位,一副漫不經心的神態。

他垂眸看著她,“我寧師兄聽說師姐你而今修為精進了許多。”

顏浣月推開門,說道:“算不得什麼,不過是比以前稍有進益罷了。”

裴暄之跟在她身後進了正屋,放下竹燈,回身緩緩關上了門。

顏浣月點了燈燭,去熱水沏茶,裴暄之立在桌邊,從袖中取出一疊黃符放在桌上,“這是我閉關時所畫,師姐拿著用吧。”

顏浣月用小竹匙舀著茶葉,“畫符消耗不小,你畫這些並不容易,自己留著防身吧。”

裴暄之斂衣坐在她旁,仰頭看著她,語調清淡地問道:“顏師姐……我出關了,你似乎並沒有多高興。”

顏浣月不動聲色地收回衣袖,轉身去看小爐裡的火,提過水來沏茶,隨意說道:“沒有,隻是覺得你若是能多閉關一段時日會對你更好一些。”

這是嫌他出來得早了。

裴暄之目光落到她白淨的指尖,看著杯中的水霧緩緩地繚繞在她手邊,許久,說道:“顏師姐,這些時日你想過我嗎?”

顏浣月手上的動作一頓,頭皮有些發麻,卻能面不改色地說起了謊:“想來著。”

裴暄之淡淡地笑了一下,從袖中取出一個玉雕的小人來,輕輕放到桌上。

小玉人鬢發飄飄,衣裙浮蕩,輕袖盈風,一隻手從衣袖間伸出,正持著一柄筆直瘦削的橫刀。

顏浣月一眼看去,就知道那雕的是她,可是小玉人卻沒有刻臉。

裴暄之定定地看著桌上的玉人,玉白的手指輕輕摸著那玉人溫潤的臉頰,

“我一直在雕刻她,才能安心閉關這麼久,顏師姐,你覺得她像你嗎?”

顏浣月將熱茶放在他手邊,說道:“可能像吧,不知道。”

裴暄之仰頭看著她,眸中細碎的星光略帶清寒,“那我為何隻想雕刻她......”

顏浣月站在一旁抿著茶,說道:“或許你以前認識的人太少了,該多認識一些人,雕玉的時候也能有許多素材。”

裴暄之將玉人緩緩握進掌心中,目光隻落在玉人上,漫不經心地說道:“是嗎?”

顏浣月放下茶杯,鼻間茶香淡去,他身上冷香潛在空氣中,早已漫散開來。

她垂眸看著他,他手中握著玉人,眉目低斂,纖長的睫毛鍍著燭火微光,心無旁騖地與玉人對視。

她忍住尋香的衝動,提醒道:“天色已晚。”

裴暄之頭也不抬,淡淡地說道:“那師姐先去沐浴吧,我就著你的水洗一洗就是。”

到底是夫妻,他剛出關,顏浣月雖然覺得他在此,她打坐修煉不甚方便,但也不好今日就讓他回自己院子去。

夜裡睡下後,她迷迷蒙蒙看見自己身上纏著一條金色的大蛇,那蛇直著一半身軀,吐著鮮紅的信子冷冷地看著她。

冷香若有似無,她雙腿貼著微微遊動的蛇身,冰涼一片。

她一掌擊向它,卻突然見裴暄之正緊緊壓著她的腰伏在她身上,渾身肌膚下透著一層薄薄的粉意。

他那雙晦暗不明的眼眸定定地看著她,唇邊的血一滴一滴砸到她臉上,燙得嚇人。

“你明知我喜歡你……”

話音未落,他像一隻狼崽子一樣,低頭一口咬住她的肩。

顏浣月肩上一痛,不禁喚道:“暄之……”

話一出口,人便瞬間清醒了過來。

帷帳高挑,裴暄之正坐在燭火昏黃的桌邊看著書。

聽到她的聲音,他一臉疑惑地看向床上的她,問道:“師姐,想要我幫你取什麼東西嗎?”

顏浣月面色微紅,額上覆著一層薄薄的汗,略有些失神地望著他。

是夢......她怎麼會做這種夢?

裴暄之吹滅了燭火,在黑暗中說道:“燭光太亮了,擾到你了吧?”

不幾時,床邊一陣衣料悉悉索索的聲音,他拉下帷帳,躺到床外側的錦被中,略帶困倦地說道:“歇息吧。”

漸漸地,他的呼吸聲越發平和。

顏浣月手伸進他被子裡照他胳膊上掐了一下。

裴暄之吃痛,悶哼了一聲,睡意朦朧地呢喃道:“姐姐……”

顏浣月輕輕拍著他的衣襟,低聲說道:“沒事,快睡。”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摸索到他的手腕,探了許久,不像是突然受過傷的。

難道她真的是不受控製地做了那樣的夢?

她揉了揉太陽穴,無力地吃了一顆清心丹,真是……亂七八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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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清晨,她儘量回避著裴暄之,很快收拾好就要出門。

裴暄之立在床邊扣著腰間玉帶,隨口說道:“聽說你也要去明德宗?”

顏浣月頷首道

:“是。”

裴暄之含笑說道:“寧師兄他們要去,我想去看看??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便同父親說我與他們同去,這麼多人,還有幾個長老帶著,父親也沒什麼不放心的。”

顏浣月看著他的長指一下一下調整著玉帶的模樣,莫名想起昨夜夢中他的模樣,有些心不在焉,“哦,要去就去吧。”

裴暄之問道:“顏師姐,我能與你同行嗎?”

顏浣月轉身拉開門,說道:“不行,我這次禦劍去,你要去的話,就跟寧師兄他們一起好了。”

裴暄之唇邊笑意淺淡,並不過多糾纏,隻低聲說道:“好,等此次事畢,我們同歸吧。”

顏浣月每天把自己累得連手都抬不起來,回去倒頭就睡,就算裴暄之就睡在身邊,她也是接連幾日都是一夜無夢。

她不免想著,偶爾做一個光怪陸離的夢除了有些玷染他之外,實在不算什麼,也代表不了什麼。

時日漸近,她從一開始前往明德宗就是獨自一人先去,等她到了兩日,天衍宗的人才陸續抵達。

客舍內外,各宗門弟子互相攀談打聽著某幾個有名的人物,商量著能否在通過考試後組個隊。

顏浣月始終房門緊閉,連天衍宗的人來時,她都沒有出門。

某夜,練劍歸來的周蛟碰到獨自在明德宗四處走動的裴暄之,不禁感歎了一句:

“暄之老弟,還到處逛呢?你如今連門都進不去,收拾收拾,等著顏師姐跟你合離吧。”

裴暄之攏著披風立在夜風中,含笑說道:“周師兄多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