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7 章 琵琶(1 / 1)

除夕前一日,正午時還是晴好天氣。

臨到下午,顏浣月收起橫刀的時候,後院結界之外的瓦簷已然落了一片薄雪。

她掐訣將結界揮散,仰頭看著白雪從天穹遠道而來。

裴暄之披著鬥篷坐在廊簷下依著火爐看書。

見她收了刀,便翻了翻爐上的點心和橘子,頗為認真地說道:“似乎比前幾l日更靈巧有力了,靈力收放自如,耗損少了許多。”

顏浣月回首看他時,長睫上落了一片雪花,涼颼颼的。

裴暄之靜靜地注視著她,“下雪了,雪中遊船最是雅致,師姐今日出去是要帶上我的。”

顏浣月掐訣收了刀,幾l步到簷下喝了杯他煮好的茶,“已經下午了,那就早些出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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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免旁人再因為她衣衫單薄覺得她古怪,顏浣月披了一件月白披風。

裴暄之坐在劍鞘上跟在顏浣月身邊,指引她經過一條條人煙稀少的小道一路走到城外的小渡口。

雖是城外,但也依舊繁華。

沿河北面建了眾多酒樓食肆,年關之際,許多城郊的商客在此售賣年貨節用。

裴暄之早早跳下劍鞘,捂著嘴輕輕打了個噴嚏,而後吐著白霧說道:

“我們從西往東流,等到黃昏,一面是雪樹銀野,一面是燈火通明,再往東一些,就隻剩雪擁素岸了。”

顏浣月跟著他到渡口邊,早有幾l個畫舫中人瞧到他們。

正要上來詢問時,裴暄之遠遠指了一其中艘,那人心知他挑中了,便去登船解繩。

登上船後,裴暄之給了那中人一錠錢,說道:“就不必再請船夫來了,我們自己劃。”

那人收了錢,眉開眼笑地燒好了幾l個小爐,正要將水果擺出來,裴暄之說道:“不必了。”

那人便告辭轉身上了岸。

裴暄之取出幾l張符紙貼在船板上,小畫舫便悠悠地順著水流緩緩向東流動。

舫內黑漆木桌上供著一枝梅花,裴暄之從藏寶囊中取出幾l個瓷盤放好,一一擺上點心果品,又取了一盒茶葉及茶器,等著小爐上的熱水。

顏浣月托腮坐在他對面,看著他慢條斯理地給茶盞中倒著茶葉,不禁笑道:“原來你方才回房拿了這麼多東西。”

裴暄之淺淺一笑,淡淡地說道:“這些器具是早已備好的,隻將新鮮的點心果品和茶裝著就好。”

她轉過臉去看著窗外,霧白的寒氣正從遠處岸上飄起,伴著雪花糾纏不休。

爐上熱水煎起,裴暄之起身提過來倒入盞中,茶香瞬間洇散開來。

顏浣月靠在窗邊,懶懶地看著他端坐於桌前,修長的五指拈著杯盞注茶入杯的樣子。

冷風從窗外拂來,吹著他鬢邊的束發金繩,抬手之時,可見鬥篷下長命鎖的小鈴鐺輕輕晃動著。

顏浣月拂開抿入唇邊的鬢發,輕聲說道:“暄之,你最喜歡長安,是不是?”

裴暄之的手頓了頓,黑玉鐲懸於腕間,微微擺動著。

他抬眸看著她,含著淺笑說道:“師姐是這麼認為的?”

顏浣月應道:“嗯,或許你未曾察覺到,但是我看得出來你喜歡這裡,到了長安之後,你似乎也比在天衍宗明快了許多。”

裴暄之抬袖將一杯熱茶放到她手邊,他眸中湛著細碎的星光微茫,認真地看著她的雙眼,啟唇輕聲說道:“顏師姐,或許你未曾察覺到,我不是喜歡長安,我是喜歡......”

一陣琵琶聲驟然響起,伴著一陣細微的靈力波動。

顏浣月忽地轉過頭看向窗外,見一條畫舫從後方慢慢漂來。

那畫舫四下開敞的花窗內,正坐著薛元年、薛景年,還有一個似乎有些面熟的女子。

而正臨窗抱著一面玉頸琵琶輕輕撥動,而後轉動琴軫調整琵琶琴弦的,竟是面色稍顯蒼白的譚歸荑。

薛元年無意間瞥向他們,立即含笑起身拱了拱手,遠遠說道:“裴道友,顏道友,幸會。”

原本專心看著譚歸荑調弦的薛景年刹那間轉過臉看向他們。

抱著琵琶的譚歸荑而今比在山中所見要清減了不少,聞言半抱琵琶回首望向他們,一雙霧蒙蒙的眼睛似是欲雨之空山。

裴暄之輕輕放下手中茶杯,與顏浣月一同頷首見禮。

坐在譚歸荑身邊的那位女子高綰著發髻,一身氣度非比尋常。

隻是走到窗邊看了他們一眼,含笑說道:“原來是裴小郎夫婦,我大哥去迎接你們,回來時常念叨著等你二位下帖子請他再去相聚對弈,苦於一直未收到請柬,我就說是他這自來熟的毛病又犯了。”

想來這位就是薛景年的二姐薛連年了。

這話雖在說薛元年,可暗裡分明在點他們未將薛元年當回事。

顏浣月正要說話,裴暄之卻輕輕放下手中的茶杯,不緊不慢地說道:

“是在下的疏漏,雖在下身體不濟,陸家夫人又抱恙在床,在下也是該克服難關、提振精神,設宴恭請貴客的。”

薛連年聞言依舊言笑晏晏,臨窗舉杯道:“原是如此,是連年見兄長與弟弟在家相爭,便心量狹窄地怨起了旁人,小郎莫氣。”

裴暄之端起茶杯輕輕抿了一口,“真巧,在下心量也不怎麼廣闊,姑娘感同身受,一定可以諒解的吧?”

薛連年一時忽然不知該說些什麼。

她覺得裴暄之實在很不給人臉面,不過倒也是個有脾氣的,便笑道:“諒解,諒解,是我的錯。”

畫舫並行時,薛連年微笑著看著顏浣月,說道:“寶盈妹妹,可還記得我?”

顏浣月點了點頭。

小時候,有一年薛景年在家過完年後,帶了一小箱金簪玉飾來宗門給她,非要叫她戴。

她那時也不知什麼好賴,嫌那些東西不及旁人頭上的小絨花漂亮,死活都不要那些冷冰冰的首飾。

也是在那日,薛連年追上

天衍宗,將薛景年一頓好打。

知他偷母親的首飾盒是為了給在家念叨了許久的寶盈,便找到了她跟前。

她那日正跟虞照出了膳堂,幾l個薛氏侍從將他們請到薛景年的住處。

薛連年不時掐掐她的臉,捏捏她的手,說道:“寶盈真可愛,這箱東西都給你,長大了到長安來,同我們景年做道侶好不好?”

十來歲的虞照沉著臉說道:“她是我的未婚妻,將來是我的道侶。”

薛景年原本正鼻青臉腫地坐在一邊,那時他的短腿還夠不到地,隻是滿臉期待地晃著腳。

聽聞虞照此言,他頓時“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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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連年扶著窗欞伸出手來在顏浣月臉頰上輕輕捏了一下,笑眯眯地說道:“既然你們府上不便,那你隨時到薛家來玩。”

顏浣月婉拒道:“多謝薛姑娘,我還要照看暄之。”

她又看了眼譚歸荑,問道:“譚道友怎麼也在長安?”

薛景年見她心心念念裴暄之,不禁冷笑道:“你都在長安,她為何不能在?”

薛元年在桌下踹了他一腳,面上卻帶著微笑,說道:

“譚道友前些時日失了位道友的蹤跡,心中悲戚,生了心病,而今她師父思鴻長老又不在神都門,景年便請她來我家尋些得用的藥,好生醫治休養。”

顏浣月立即震驚地捂著嘴問道:“天呐,譚道友同虞師兄形影不離,失蹤的道友不會是虞師兄吧?”

裴暄之神情淡淡地看著她。

譚歸荑將琵琶遞給了畫舫屏風外的女子,說道:“不是,是銀環......我們在一處古宅遭伏失散,尋著蹤跡找到一處山中,怎麼也沒有找到他......”

顏浣月臨風合手,虔誠地說道:“但願傅道友吉人自有天相,平安無恙。”

譚歸荑心中冷笑,這些小姑娘總有令人厭惡的地方,優柔愚善,以為單純的愛與善、隨口的祈禱就能感化於天,簡直可笑。

她才懶得想起傅銀環。

什麼吉人自有天相,傅銀環那種自以為是的廢物恐怕已經死得不能再死了,她之所以害了心病,不過是因為自己丟失的那十年壽數......

想到此處,不禁又恨又怨,一時心口絞痛,立即順手取了一杯熱茶飲下。

顏浣月自然猜測到譚歸荑的病是怎麼來的。

但譚歸荑是有正經宗門的弟子,若是她敢偷竊壽數,肯定不會像散修傅銀環一般輕鬆躲過宗門、師長的眼睛。

她來長安肯定不止是為了尋藥,那還能是為了什麼呢......

屏風後的女子撥弄了兩下琵琶,奏起一闕長安舊曲來。

薛連年回到原位坐下,說道:“譚道友當真好耳力,我們調也調不明白,這琴女調,又擰不動魔骨琴軫,稍候,這面魔骨琵琶就送給譚道友了。”

譚歸荑說道:“在下喜歡這面琵琶,既然姑娘開口,那在下就不假模假式地客氣了。”

薛景年笑道:“二姐,你得這琵琶也不容易,譚道友向來男兒L一般,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可不會跟你客氣的。”

顏浣月見他們熱熱鬨鬨的挺好的,她倒也不想跟不熟的人在此消耗時間,便說道:“那你們先說著,我與暄之到前面看看。”

薛景年笑意頓失,“你們兩個人有什麼好逛的,與我們並行閒聊不好嗎?”

顏浣月見薛景年總是莫名一副她欠了他的樣子,不禁冷笑道:“跟你倒確實沒什麼好聊的。”

薛元年見此,含笑拱手道:“景年不懂事,裴道友、顏道友,你們去吧,我會說說他的。”

說著回首狠狠瞪了薛景年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