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
血順著閃著寒芒的筆直刀刃雀躍地向前流淌。
彙聚到刀尖處時,便如同最剔透純淨的赤色寶石,一滴一滴砸到塵土中,悄無聲息地破碎成絢爛的花朵。
顏浣月顫顫巍巍地佝僂於夜風中,一手緊緊攥著刀柄,一手拚命地砸著自己的腦袋。
神魂之中的劇痛像是要將她的魂魄活活攪碎一般,雖然這痛楚隻躥上來片刻,卻已幾乎要接近於永恒。
她乾嘔了幾聲,向前跌出幾步,被方才輕鬆殺掉的那位神使之仆的屍體絆了一下,直接撲倒在林下一片稍顯荒蕪的土地上,握著刀痛苦地蜷縮起來。
與第一次一樣,她能感覺到這劇痛逐漸緩解下來,是即將恢複的征兆。
一片白色雲煙悠悠而來,盤旋在她上空,緩緩伸下二縷煙霧,纏住了她的兩隻手腕和腰身,直接將她翻了過來,面對浩瀚星空。
顏浣月不得不睜開眼看著自己被那幾縷白煙死死絞住手足,更見璀璨星空下,那片縹緲的雲煙中又飄下一縷,往她頭頂探去。
她沒有任何痛楚,隻有一陣脹痛,可眼睜睜地看著煙霧急迫地降落到她天靈蓋上,正試圖往裡滲透。
她並不知道這詭異的白煙到底是要做什麼,卻已感覺它的陰涼的潮濕之氣已流入她靈台之處。
“是奪舍吧……”
她冷冷一笑,臉上漸漸乾涸的血跡扯得皮膚有細微的痛,神魂處還未全然平息的劇痛卷著心口怒意滔天而起,根本控製不住。
控製不住那便放任,重活一時難道是為了被人奪舍,死得比前世還要憋屈?
被煙霧壓製在身側的十指悄然屈起,神魂之處的劇痛立即有了宣泄之處,一股靈力衝天而上,又驟然向下襲來。
半空中的白煙和絞纏著她的煙霧皆被炸得散成幾片,毫無準備地破碎著。
顏浣月見此極速運轉靈力,直將白煙打穿了數個大窟窿。
鑽入她體內的白煙不得不迅速退了出來絞著被打散的殘餘,旋風一般鑽進了那個白面紙人中。
顏浣月收了刀爬起來撲過去將紙人推倒,照著他的腦袋猛砸數拳,直砸得竹屑飛濺,好好一顆紙人腦袋成了一灘破碎的竹篾與紙張。
紙人腔中悶聲悶氣地說道:“你身上沾了死氣,我是想幫你吸走死氣,並非要奪你的舍,你惱我做什麼?”
他的聲音有些虛弱,看來她的攻擊是能傷到他的。
顏浣月握著拳,眼底怒火翻騰,沉聲斥道:“吸取死氣是偏要來上我身的?我未曾念咒請你,你平白無故硬要上身,能安什麼好心?”
藏在紙人腔中的白煙說道:“姑娘身上死氣為二清鈴所召,原是我那供奉弟子不知底細誤打誤撞也觸動了你身上的死氣,方才我欲替你將其化去一些幫你免去一些苦痛......”
躲一旁的臉色發白的年輕車夫見她這會兒能同人講話,才冒險湊得近了一些,咽了咽口水,道
:
“道......道友,我供的這位小神仙從來不會上身的,更不用說奪舍,他若要奪舍,早都奪了我的舍了,何必等到今日?
他真身尚在百裡千裡之外,又何必不曾消散逃離,非要留在這裡與你解釋?”
顏浣月取出一顆守元丹服下,痛楚漸漸平息了下來,此時才慢慢察覺紙人中的魂魄似乎並不完整,若要奪舍,恐怕是不太行的。
她跌坐在地上,按了按眉心,“抱歉,我方才有些控製不住那股氣息......”
那片煙霧從殘破的紙人中飄散出來,在不遠處兩具屍體上空盤旋了一會兒,逐漸消散。
“道友,你方才怎麼了?怎麼突然成了那樣......”
顏浣月抬起沾著血的臉,“死氣侵擾......”
所以控製不住殺意,但......不知是不是錯覺,靈力方才也隨之增長......
她扯了扯嘴角,輕聲說道:“不知從哪沾的,正在設法消除,今日未吃藥才成了這般,毀了你的紙人真是抱歉,紮一個多少錢?我還你。”
那人笑道:“這有什麼,很是不必,你沒事就好,我看小神仙也沒有怪罪的意思,在下玄降散修陸慎初,敢問道友名姓?”
玄降,與妖族中有意願者簽訂契約,專請外物助自身行事,是一些多靈根者的選擇,時常遊走世間,賺一些散碎銀錢。
顏浣月盤膝而坐,掐訣滌淨周身血跡,一禮道:“在下天衍宗,顏浣月。”
陸慎初驚訝道:“未曾想道友竟是當世大宗中人,怪不得方才能有那般厲害,我追了那禍害已久,拿不準才需請人來幫忙,沒想到道友幾下就將他給處置了。”
顏浣月回首望了一眼那具屍體,隻覺得今日之事來得詭異,她此後必得好生探查一番神魂深處的是否真有什麼她未能覺察的存在。
這廂還是說道:“慚愧。”
稍歇息了一會兒,她起身到山魈屍身邊翻了翻,沒翻出什麼東西,倒是在另外那具屍身上翻出一個破舊的藏寶囊。
用他的血打開,見裡面出了一些丹藥之外,還放著一個巴掌大小的小木匣子。
她用靈力探了探,發現那小匣子放在藏寶囊裡竟然還有空氣流動,便將它暫時收了起來,其餘一些東西給了陸慎初。
帶著屍首回去的路上,陸慎初大約同她說了一下那神光大帝手下那些神使、法師的作為。
聚斂錢財,惑人以自身供奉,侍奉他們,或為那山魈所食。
等到了神光觀,一人躍了進去,到那間大殿內,將那神使的屍身與沒了腦袋的山魈並排擺在祭壇上。
顏浣月到關著今日那女子的房間,揮開門上禁製,剛一推開門,立即有什麼東西迎面砸來。
她抬手一擋,溫聲說道:“姐姐彆害怕,我是來帶你走的。”
說著掐了個訣,指尖冒出一絲火光,火光之中,那婦人臉上帶著淤青,雙手握著一根從床腳卸下來的木根,正
惶恐不安地看著她。
“你是......”
顏浣月說道:“我是天衍宗的人,來此處理招搖撞騙、禍害百姓者。”
那婦人怔了怔,忽而嚎啕大哭了起來,“那法師途經我們家門口時,非說我身附邪魔,將我帶到這裡意圖欺壓,是那馬夫放我逃走的,可沒想到回家後我男人不但不信我,還將我一頓好打......”
陸慎初從顏浣月身側探出個腦袋來,出言道:“嫂嫂放心,我能放你一次,自然能放你第一次,那你這次還有地方去嗎?”
“我......”那婦人咬了咬唇,“還是要回去的......”
顏浣月蹙眉道:“既然他對你動手了,你為何還要回去?”
那婦人低著頭泣涕,沉默不語,顯得十分執著,許久,頗為倔強地說道:“我就要回去。”
這是他人私事,顏浣月也不覺得她自己能幫彆人承擔整個人生的責任。
她給了婦人一張符紙,道:“姐姐藏好了,這符篆能暫時幫你漲些氣力,他若打你,你也不要便宜了他。”
那等窩裡橫的廢物,不過也是也軟怕硬的東西罷了,若給他一頓教訓,或許是可以管很長一段時間的。
婦人收下符紙,千恩萬謝之後才好生藏好。
劉法師夜裡正是好眠,卻驀然驚醒,發覺自己無法動彈。
那蠢貨馬夫並顏寶盈、狗子媳婦二人面無表情地執燈站在他床邊。
劉法師瞬間就想明白了事情的原委,一定是這馬夫起了色心,才敢在神光大帝眼皮子底下犯事,試圖帶走這兩個女子。
“你們在乾什麼?”他揚聲斥道:“你們給我吃了什麼?竟敢對神光大帝的法師無禮!簡直膽大包天”
婦人恨得一巴掌扇歪了他渾厚的臉,“不要臉的東西,你還配當什麼法師!你害了多少人了!那日送來的嬰孩,被你活活拿香燙死?你還說一個孩子被魔物附體!”
劉法師瞬間憤憤不平道:“你胡言亂語,那孩子家人都信我,對我千恩萬謝,你算什麼東西!”
婦人一聽,發泄一般掄起一個板凳一頓狂砸,那神通廣大的劉法師被砸得滿臉是血,奄奄一息。
劉法師連哭的力氣都沒有了,隻大喘著氣,像破了的風箱一般無力地求饒道:“我......我錯了,饒了我吧,打我一頓就算了吧......”
顏浣月一把將他從床上拖下來,扯到那處供奉著大神像的殿內,一見那兩具屍首劉法師眼睛一翻,差點當場昏過去。
這觀內所有在此淨化的人都被喚到了大殿內,一見神使死了,俱是驚訝萬千。
那可是神使啊,是神啊。
他們中多數人都將汙濁的錢財全部供奉給了觀中,安安心心地在此淨化,等待每十日一次的大接引,到天上神光大帝身邊去過好日子。
以前那些去了的人,都會給他們托夢,說天上彆提有多麼享受自在了。
人群中突然有人哭道
:“神使大人是不是回去了?再不接引渡化咱們了?”
其他人深以為然,皆抽抽噎噎地哭起了神使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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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浣月冷笑道:“接引渡化,不過是送你們去填這山魈的肚子。”
她瞥了一眼劉法師,“說說吧,彆試圖煽動這些人跟我動手,你將這裡的一切講清楚,講得不好的話......”
她隨手一揮,殿內巨大的漆黑神像嘩然爆裂,碎片為靈力所擋,俱落在她身後的位置。
劉法師渾身的肉都顫了顫,原本那點兒煽動眾人殺了這二個邪魔的心也徹底安息了。
他哭哭啼啼地把他與神使是如何為山魈所用,為虎作倀,騙錢騙命的事原原本本地說了。
在場諸多信徒深信於此,並為此供奉出了一切,他現在說一切都是假的,許多人根本接受不了。
信徒跳起來大罵他這般褻瀆,定是神光大帝和神使的背叛者,一窩蜂衝上來將他活活打死。
更有人哭喊著衝向那方形祭壇,若非陸慎初扔出一枚銅錢劃出了一道屏障擋著,不知那祭壇邊會撞死多少個以身殉教的。
數個女子哭得暈了又醒,試圖去撫摸神使染血的臉頰,可被屏障擋著,有人淒涼地說道:
“神不許世人去觸碰他聖潔的使者,世人之中有人背叛了神使,所有人都不配再得到他的注視......”
顏浣月有些頭疼,索性燃了一張符紙,讓所有人安靜沉眠,等著明日為此地官府引路來此帶人。
她與陸慎初帶著那位婦人回到了夜色下的鄉和村。
顏浣月說道:“姐姐,我可以帶你去鎮上或者其他地方尋一個生計,還是要回去嗎?”
那婦人訕訕的說道:“人得對自己負責,不能麻煩你。”
陸慎初笑道:“嫂嫂,有時候接受彆人扶一把,也不是什麼大事,誰沒有個不順的時候,很多人雖說可以硬著心不幫彆人,但等自己落難了,誰不想有個人能為自己伸出援手?”
婦人低下頭,臉上的淤青在黑夜裡看不分明,“已經扶了我了。”
一人沒辦法,隻能看著她自己走回了家,陸慎初也與顏浣月告了辭。
第一日,顏浣月為官府的人指了路,一同到了那觀中,沒想到那婦人竟然又自行回到了觀中。
顏浣月稍微驚訝了片刻,立即想明白了一切。
領了官府確認完成任務的印信之後,她頭也不回地往出了那道觀。
婦人從裡面追出來,追到那處山狹窄的山縫中,清晨的天光像最柔軟光鮮的絲帛一般遙遙地垂落在她身上。
她帶著哭腔喊道:“寶盈,寶盈,我以為你們是不會再親自來的,你知道了是不是,我每天都挨打受罵,還被打掉了一個孩子,他們說都怪我自己招了邪魔......我恨!我恨......我或許真成了邪魔!”
顏浣月回身看著她滿臉的怨毒,好像看到了自己。
她從藏寶囊中取出一個錢袋放到地上,輕聲說
道:“怎麼可能不恨呢?這些給你,以後好好生活吧。”
我有!我把錢全帶走後才燒死他們母子倆的......我在那黑屋子醒來時,嘴裡甜絲絲的,我很久沒吃過糖了,是你給我吃的藥裡有甜味吧??[(”
顏浣月點了點頭,轉身離去,沒有拿那錢袋子。
那婦人追出頗遠,終究不曾趕上她的步伐?
眼看著那抹霧粉似夢中飛絮一般遠去,她突然像想起了什麼一般拚命追趕著大聲喊道:“寶盈,我不叫狗子媳婦,我叫呂欣娘......”
遙遠的山林中,那少女的聲音縹緲朦朧:“好,呂欣娘。”
.
房門被輕輕叩響。
裴暄之抬眸看了一眼外間已傾壓下的黑夜,會在這個時辰來的,除了他父親也沒有彆人了。
他放下手中的筆,披著雪色外衣起身開了門,卻沒料到昏黃燭光外,是風塵仆仆的顏浣月。
她看起來精氣神很足,滿身都是勃勃生機,雙眸亮晶晶的,像是曾經他掉入清溪裡的黑色琉璃棋子,隻是她笑容裡還帶著些許生疏。
久彆重逢,大都會有些生疏。
裴暄之少見地有些慌忙,避到門扇之後將衣裳穿得整齊。
幾步過去拿過掛在屏風上玉帶係在腰間,一邊咳一邊慢慢踱回門邊。
顏浣月將軟軟垂落在襟前的鬢發彆到耳後,仰頭看著他,笑道:
“我去了長清殿,蘇師兄說你搬到這裡住了,院門沒關我就進來而來......原本要趕在你生辰前回來的,有些晚了,還好沒有錯過。”
裴暄之略微有些錯愕,他向來記性不錯,記得她問過自己的生辰,不過沒想到她會這麼記掛。
對於十七生辰這天的裴暄之而言,生辰這個陌生的概念模糊到他很難理解這並不特殊的一天為何會被如此重視。
他的父親為這一天特意擺了幾桌小宴請幾位同門一道小聚,他的未婚妻風塵仆仆,專程趕回。
可今天隻是很普通一天,沒有發生任何事情。
他看著自己這位還不太熟悉的未婚妻,側身示意她進房。
隻是他這沒來由熟絡動作,讓顏浣月有些進退兩難,原本她隻是想趕過來送了禮物便回房繼續探查神魂的。
不過這點猶豫轉瞬即逝,她抬腳邁入房中,徑自走到桌前坐下。
房門被他關上,但似乎是覺得不合規矩,立刻又被他打開。
清涼的晚風穿門而入,天井處淺淺的陶缸裡,明月如洗,清白昭彰。
他咳了一會兒,立到桌邊倒茶,聲音沙啞地問道:“師姐回來用過飯了嗎?若是沒有,我去給你準備飯菜。”
顏浣月笑眯眯地說道:“裴師弟,彆管那些,我給你帶了生辰禮物,你過來看看。”
裴暄之伸手給她手邊放了一杯熱茶,淡淡地說道:“師姐還記得這事,我便很知足了。”
顏浣月笑道:“你彆總那麼客客氣氣的。”
裴暄之撩袍坐在她對面,實話實說:“我確實有些驚訝你會趕回來。”
顏浣月喝了一口茶,“這可是你回來後的第一個生辰,對了,我給你的小貓也帶了小魚乾,你把它帶出來讓我摸摸......不是,讓我看看它乖了沒有。”
裴暄之眸中映著明明暗暗的燭火,浮在眼底的笑意也有些意味不明,“師姐最記掛的是它吧?可惜,我實在治不住它,也不好成天打在一起,隻能放它走了,師姐難道就是喜歡那野性難馴的?”
“啊?”
顏浣月有些失望,她確實是更掛念那個毛茸茸的小家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