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舊事(1 / 1)

第16章

慕華戈並不善於處理糾紛,心中尚還在意其他人的看法。

四下看了看,除了翻著白眼的李籍,其他人倒是對今日敢於先登的顏浣月興趣更大一些,他終是應邀躍上青雲台。

隻是還未落地,顏浣月的閃著寒芒的刀尖兀地向他側頸刺去。

他沒料到顏浣月竟然會這麼快就出手,不過到底修為有所差距,那刀風掃來時他便已淩空騰起,往青雲台另一邊落去。

顏浣月亦貼在他下方滑了過去,在他未落地之前,雙手提刀猛地向上一躍,破風劈去。

台下瞬間屏息,寂靜一片。

慕華戈隨手掐了個劍訣,揮出一道劍氣砸開了她的刀。

顏浣月被震得雙臂發麻,卻緊緊握著刀柄,借勢將刀在空中揮了半圈,又順勢向他斬去。

衣衫浮蕩,慕華戈意態逍遙地輕輕落到地上。

指尖再度祭出的劍氣直向她脖頸刺去,顏浣月神色一凜,右腿後撤一步側身躲開。

那劍氣擦著她的唇角飛了過去,一陣被震破肌膚的麻痛後知後覺地蔓延了起來。

台下一個年紀較小的師妹見狀忍不住“啊”了一聲。

下一刻,慕華戈冰涼的雙指即將抵在她頸間,但看著她唇角蜿蜒而下的血跡,他頓了頓,略帶歉疚地說道:“抱歉,顏師姐......”

顏浣月擦了擦下巴上的血,神色輕鬆地搖了搖頭,往一旁退了半步,笑意盈盈地說道:“無妨,你贏了。”

慕華戈關切道:“稍候我拿藥給師姐......”

卻忽地聽到台下一陣倒抽冷氣。

慕華戈頸間驀地一涼,隻覺得刀刃就停在他脖頸分毫之處,若再用些力道,他恐怕已是鮮血濺湧。

他不敢置信地看著顏浣月略帶寒意的雙眸,仿佛從來都不認識她一樣。

台下同齋們爆發出一陣鳴叫,“顏師姐,你竟然也會玩陰的!”

“慕師弟,大意了啊!”

“平手!平手!平手!”

顏浣月看著慕華戈眼裡的某種信任頃刻破碎,這也難怪,她前世哪裡有這麼不擇手段。

前世她每次試煉都是拿出自己的修為來一頓輸出,再好生挨上一頓打,直來直去快速下場,不帶多掙紮一下的。

慕華戈或許會防彆人,卻不會想到她竟然也開始耍這等心機了。

她收回刀,笑意有些淡,“今日青雲台上無疑是慕師弟贏,隻望日後下山,慕師弟不要心軟,莫在生死關頭為對手留半分餘地。”

慕華戈看向負手立著的韓霜纓。

韓霜纓說道:“未指死穴便是未勝,慕師弟並非敗於心軟,而是敗於輕敵,敗於你未將顏師妹放在眼裡,且記著今日的教訓,若你狂妄自大、毫不防備,即便是再弱於你的人,也有取你性命的機會。”

慕華戈自知輕敵與心軟自己兼有,輸了就是輸了,也不多做辯解。

隻低著頭,

向顏浣月行了一禮,低聲道:“多謝顏師姐今日教導。”

又躍下青雲台向韓霜纓行禮,道:“多謝韓師姐教導。”

二十七歲的李籍猛咳了一聲。

又拿出在塵世滾過許多歲月的姿態,笑嗬嗬地寬慰道:“慕師弟,太年輕了,還是要多加磨煉啊。顏師姐,我來討教一二。”

上次用了的招數這次自然不頂用,對慕華戈有用的招數對彆人卻不一定有用。

顏浣月被李籍追著拿劍砍,咬牙堅持到第十二招,已是滿頭大汗,鬢發飄散,唇角帶血,整個人都透露這一股慌不擇路的忙亂。

她接不了招,生生挨了幾次重擊後便躲閃逃離,耗得李籍也有些疲累。

等他稍有鬆懈時,她便不顧死活地猛衝過來提刀便砍。

幾番下來,李籍被她弄得滿腔怒火,手中長劍凝氣,似遊蛇一般追了滿場追上她,猛然刺向她眉心處,被護靈決儘數化解。

顏浣月“嘭”地砸在青石地上,胸口嘔意翻湧,腦袋嗡嗡地蕩著一圈又一圈漣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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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遠處的水榭邊。

蕭惕然嗤之以鼻地說道:“譚師姐,就她這種上陣純挨打的,也真是有勇氣與比自己修為高的人比試,除了陰招之外,還有什麼能耐。”

“蕭師弟,你不能指望你此生所遇對手皆弱於你,所以,與修為高者比試又有何不可?何況,她......還贏了一場。”

蕭惕然睜大雙眼,“她那也算贏?”

譚歸荑微微眯了眯雙眸看著遠處飛下高台的身影,心中莫名有些空蕩。

她想,她或許更願意看到顏浣月挨了打便立即放棄。

畏懼困難、說倒就倒的人,即便再聰明周全、天生靈體,也走不了多遠,終究是走不到真正的角逐場的。

因為虞照之前的一些言語,她以為顏浣月是個無知又愚蠢的嬌嬌,可顏浣月的表現,卻並不像虞照同她說的那樣。

看來,若真的想了解一個女子,最好不要從一個不怎麼看重她的未婚夫口中去認識她,甚至,是前未婚夫或前夫。

但有一點虞照沒有說錯,顏浣月在修煉一途上,確實是個顯而易見的廢物。

這令她放心了許多。

身為雲京虞氏長房子孫,虞照骨子裡是那樣心高氣傲的人,令這樣的神仙子屈就於一個無家無世的廢物,他又怎麼會真的甘心呢?

她希望顏浣月多少接受現實,這是世上的許多規則隻是給弱者製定的,婚約,亦然。

她見過一些不清醒的女人渴望用情愛令身處高位的男人屈尊降貴,卻不知自己在對方眼中是怎樣卑賤的玩物。

所以顏浣月退婚,她很驚訝,驚訝於虞照口中庸俗無知的顏浣月竟然算是一個清醒之人。

知道自己配不上虞照,早早放棄,又何嘗不失為有自知之明呢?

隻是,顏浣月故意挑在她們因虞照有所爭執的時候退婚,真是令人厭惡啊。

涼風吹過,水榭邊風荷館半掩的窗扉敞開了許多。

半卷的竹簾下,露出窗內人雪白的脖頸和瘦削的下頜。

譚歸荑轉頭看去,一眼便看到了披風遮掩間露出的一抹金色。

見簾內那人輪廓似乎生得精致,她有些好奇,搖了搖虞照的衣袖,輕聲問道:“簾內是誰?”

虞照看著青雲台的方向,恍然回過神來,問道:“你說什麼?”

譚歸荑又問了一遍,虞照轉頭看向風荷館,待看到那被半卷竹簾遮著眉目的側臉時,驀然愣怔了一下。

待反應過來,他快步行到窗邊躬身道:“見過掌門真人。”

簾內人修長如玉的手抬起竹簾,一雙精致而純然的眉眼露了出來,其人語氣疏淡清冷,從容有禮,“師兄認錯了。”

譚歸荑帶著蕭惕然追過來,猛然間一看到裴暄之,眼前驟然一亮,忍不住微微睜大眼睛。

她隻覺得這簾內的少年當真清俊非凡,分明是個清冷病弱的,可眉間眼下卻隱隱約約帶著些許難以形容的惑人之態。

裴暄之向虞照略一頷首,放下竹簾,又伸手去合窗。

他抬手時露出披風下的長命鎖,譚歸荑瞥見一抹金色隱遁窗後,眨了眨眼睛。

她記憶中那枚長命鎖一直被雪和泥玷汙,紋樣始終模糊不清。

許多刻意掩蓋的回憶突然侵襲而來。

風雪夜裡,長命鈴泠泠清響,衣衫破舊的小男孩赤足從雪地跑回廢棄茅屋中,把一塊熱乎乎的紅薯塞到她手中。

“吃吧,吃完了把我的東西還給我。”

她縮在角落裡,身上穿著大紅掐金邊的小襖,蜜色繡裙被土和雪弄得臟兮兮的。

她實在不想再待在這又潮又臟的茅屋裡,更不想吃他那生了凍瘡,又被血和泥灰弄得臟兮兮的手拿過的東西。

可他不是個好說話的人,向來說一不二,也不允許她質疑他的決定,更懶得照顧她的情緒。

吃過幾次教訓後,她再也不敢把弄臟了她裙子和手的紅薯扔出去。

隻能在他看不見的地方用手背拍著裙子上的黑灰,心裡不斷地祈願爹娘趕緊派人來找她。

小男孩坐在進風的爛門板旁邊躲冷,分明衣衫單薄,卻還要維持一個端坐的姿態。

但是他病瘦的身體又支應不住寒冬臘月的侵襲,隻能越發顯得佝僂。

他一邊咳嗽一邊批評道:“吃啊,一會兒紅薯涼了,你又要說吃涼的會生病。”

挨了兩天的凍,她也受了些風寒,咳了幾聲,說道:“本來就會,我爹娘從來不讓我吃涼的,連夏天都不可以吃涼的,要照顧好身體,也不能吃臟了東西,我爹說,要……”

小男孩很不耐煩,斥道:“閉嘴!你的話可真多,既然那麼講究,就彆呆在這裡,去找你爹娘去!”

“這裡也不是你的地盤,我說了我走丟了,我找不見家人了,我要是生病了我娘會傷心的……”

小男孩惡毒一笑,道:“那你就餓著吧!餓死才好,省得吃我的東西,或者,你去吩咐誰給你做一桌子山珍海味。”

她又冷又餓,握著個平日看也不會看一眼的烤紅薯,想吃又屬實過不了心裡那一關,一時悲從中來,哭泣道:“我想回家……”

小男孩支撐不住那不知從哪學來的體面坐姿,癱在門板後不停地咳嗽,肚子也咕嚕嚕地叫著。

聽她哭了許久,許是煩了,也許是忍不住餓。

他也不再廢話,四肢並用爬過來一把奪過紅薯胡亂剝了皮,狼吞虎咽地吃了個乾乾淨淨,又爬到門邊抓了一把雪塞進嘴裡解渴。

“眼淚和病痛隻能從在乎你的人身上得到特權,而其他人隻會覺得厭煩晦氣,我能自己餓著肚子舍你這些吃的,已算我心善,是你自己不領情,可彆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