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天厭地絕(1 / 1)

第11章

顏浣月聞言合上書放好,抬頭一看,裴暄之已然抱著書躺在搖椅中睡了過去。

聽了聲響才睡意朦朧地坐起來,一邊咳嗽一邊將蓋在身上的靛藍鬥篷披到肩上。

他這一覺睡顯然沒有睡好,兩隻眼睛水洗過一般濕漉漉的,臉色看起來比方才更蒼白虛弱了一些。

蘇顯卿走過去想要扶住他,他卻擺了擺手,輕聲說道:“不必了師兄,我可以走。”

說著看了一眼已經走出去的顏浣月,舉步跟在她身後。

顏浣月還未近西側殿,就聽靈微真人冷笑道:“事情已經這樣了,再翻舊賬有什麼用?難道非要看著那孩子死了才算好嗎?”

顏浣月猛然回首,見裴暄之戴著鬥篷上的兜帽,安靜地立在夕陽蕭然處,眉目疏淡,不見任何波瀾。

“師姐,我也不是那個意思,而今孩子找回來了,能與我天衍宗弟子結為道侶,也算是一樁好事,可浣月與阿照已有婚約,就不能另想辦法嗎?”

這是玄虛峰峰主許逢秋的聲音,他正是虞照的師父,虞照也算是他愛重的弟子。

宋靈微說道:“好,那就請小師弟拿出個辦法來救一救那孩子。”

許逢秋說道:“我對此並無辦法。”

宋靈微笑道:“那就是讓他等死了?浣月已然同意,連退婚書都已經寄出去了,人家兩廂情願的事就隻有小師弟不同意,明知人命關天,小師弟還在這裡發表高見,有何意義?”

許逢秋狠狠拍案道:“宋靈微,我雖是你師弟,但你彆以為你比我老就可以這麼同我說話!要救那孩子可以,但憑什麼要拿我徒兒的未婚妻去救!”

不知宋靈微是什麼反應,但突然一聲爆裂響聲,一條桌子腿迎面飛了出來。

顏浣月一把將裴暄之扯到身後護著,殿內飛撲過來一道靈力,那條斷裂的桌子腿在空中猛地一停,化作粉末。

顏浣月拉著裴暄之的鬥篷走進殿內,未待宋靈微說話,便垂首見禮,“諸位長老,不是誰拿我救誰,是我自己願意同暄之結為道侶。許長老,虞師兄是您的弟子,他對此前那樁婚事是何態度您比我清楚,還請您不必替虞師兄不平。”

許逢秋氣哼哼地拍著袖上木屑,又強壓氣焰勸道:“你虞師兄還是個愣頭青,他懂什麼?你原該多包容一二。我知道你們最近鬨了矛盾,若你同意,我去信去雲京催促虞家早日讓你們完婚,你彆一時衝動將來後悔。”

顏浣月溫聲說道:“多謝許長老關心,這天下人人都有後悔的事,就算弟子將來後悔同暄之結為道侶,又與他合離,也絕不會後悔退了虞家的婚事。”

許逢秋一怔,不知她說得是不是真心話。

又看向裴暄之,勉強一笑,道:“是叫暄之吧,暄之,浣月本與雲京虞氏的公子有婚約在身,如今要為你毀了這樁好姻緣,你心裡可過意得去?”

一直坐在上位未曾開言的裴寒舟猝然看向許逢秋,“這是我的主意,小師弟這話,直

接問我便是。”

許逢秋卻始終直直地盯著裴暄之低斂的眉眼,問道:“暄之,你母親當年差點毀了你父親,也基本毀了你,如今你也要為了自己,自私地毀了彆人的幸福嗎?”

宋靈微猛然攥緊雙拳,“小師弟,你要讓他怎麼答?”

少年垂眸站在顏浣月身邊,纖長細密的睫毛在蒼白的眼瞼下倒映出兩片陰影。

他始終疏離如雪,與殿內緊繃的氣氛格格不入。

“您說得對,我此生天厭地絕,為父母棄,是該安心等死的......”

他的聲音總沁著微涼,語調平淡,隻是在陳述著,不摻雜什麼感情。

許逢秋立即睜大雙眼辯解道:“我何時這麼說過!”

裴寒舟閉上眼睛,深深呼了一口氣,面無表情地說道:“小師弟,此事浣月既已同意,就不必爭執了。”

許逢秋之所以為虞照爭,也有顏浣月的純靈之體可助修行的緣故,但他這會兒也因裴暄之的話有些說不出話來。

這孩子這個年歲,看著雖清澈沁人、人畜無害,心思卻不見得多麼簡單。

他不說自己不願拆散了阿照與浣月之類的話,也不曾少年意氣直接反駁,反而一開口就是毫無忌諱,平靜地賣慘,總不能真讓人說他確實該等死吧。

許逢秋被那父子二人堵得再沒好說一個字,心裡怪虞照捧著個靈珠子在手都不曉得好生攏著,這下一把被彆人搶了去。

一會兒又嫌顏浣月擅作主張,招呼都沒打一個,就敢答應了掌門師兄的請求。

掌門師兄比宋靈微都難說話,這又事關他那失而複得的兒子,這事兒叫浣月這丫頭給辦的......

許逢秋沉默了下來,一旁許久未曾說話的長老們開始表示隻是先結心契,若結了心契就有恢複的跡象,也不必做真夫妻。

顏浣月對此倒無甚所謂,當年掌門斬殺妖物為她報了父母之仇,又帶她回來養了她三年,送她去外門後還在天衍宗給她安置了一處小小院落。

她自幼的花銷都是從長清殿劃撥,去雲京成婚前還帶了一份豐厚的嫁妝。

前世她未有寸報,今生就算與裴暄之真做夫妻,她倒也心甘情願。

隻不過裴暄之這身體,就算能借著心契慢慢恢複,恐怕也隻是比現在稍好一些而已。

魅妖沾色輒貪而為癮,他這身體根本消耗不得,自然也很難與誰做真夫妻。

裴寒舟起身走下高位,至顏浣月身前,說道:“我已派人去請虞照父母來宗門細說緣由,等他們回信了,再行定親之事。”

顏浣月低聲道:“是。”

等出了西側殿,暮色西沉,天光昏暗。

顏浣月即將踏進雲廊時,見蘇顯卿與寧無恙正提燈站在在前面不遠處。

她頓住腳步,回首同身後慢慢跟著她的裴暄之輕聲說道:“裴師弟,西殿裡的話你都不必太過在意,一會兒隨兩位師兄回去了,早些休息,改日我來探望你。”

傍晚涼風拉扯著樹影,她係發的紅色飄帶在風中浮蕩。

搖曳木葉下,少年垂眸看著她那過於活潑的發帶,眼眸不經意間微微彎了個淺淺的弧度,低聲說道:“好。”

一本舊書從他鬥篷裡遞出來輕輕送到她手邊,他語調平淡地說道:“姐姐帶回去看吧,這本書你似乎很喜歡。”

是那本法訣集錄,他出來時竟也帶上了。

“多謝。”

“不客氣。”

雲廊中段,顏浣月將裴暄之交接給蘇、寧二人後,便將書裝入藏寶囊,立即往心字齋趕去。

這會兒晚課未下,韓師姐恐怕還在心字齋解疑。

她剛進了心字齋的院子,就見夜幕中暗波浮白的玉蘭花樹下,韓霜纓坐在今晨顧玉霄的位子上,一旁立著個掌燈的薛景年。

而顧玉霄正在心字齋門簷下的長凳上坐著,正在對一個同門師弟講解著凝氣守神的規則,邊講邊在自己眉心和中府穴處點著。

一見她來,薛景年涼颼颼地說道:“怎麼?掌門勸你彆同虞師兄退婚勸了大半天才放你回來?”

顏浣月一邊往玉蘭樹下走,一邊說道:“天衍山雨雪過境之前許是都得提前給你支會一聲?”

薛景年神色微涼,蹙眉問道:“你什麼意思?”

顏浣月說道:“不該你管的事兒你倒是撲騰得歡,此時不在虞照身邊推杯換盞地慶祝,到這裡來又想做什麼?”

薛景年一把拂開袖上飄落的花葉,笑道:“心字齋又沒禁止我來,我為何不能來?”

他沒臉沒皮,顏浣月懶得跟他打機鋒,至韓霜纓椅邊掐訣道:“韓師姐。”

韓霜纓起身頷首見禮,複又坐回椅上。

落在扶手上的五指緩緩一伸,被薛景年拂落的玉蘭花瓣翕然騰空而起,攜著一陣極為強勁的力道直朝顏浣月心口飛去。

顏浣月下意識運氣緩止篇迅速踏空向後翻騰了一圈,憑借月色反光,單腳落到百步之外的苗圃中的一片僅容一足站立的空地。

花葉潛入苗圃中貼地疾馳而來。

簷下顧玉霄揚聲道:“顏師妹!你小心點兒,那是舍字齋種的丹道課業,若踩壞了一株,小心他們集體給你投毒。”

花瓣眨眼間輕輕拂上裙擺,顏浣月“嘭”地被震到心字齋院牆上,撞得心肺動蕩,不禁捂著胸口乾咳起來。

韓霜纓頗為嚴苛地說道:“方才能躲得過一次,不錯,這一次,不行。”

白色花瓣侵襲而來,顏浣月顧不上腔中震蕩,飛身往牆上一躍,再急速翻身下躍,手中虛空一握,一把橫刀映著明月寒芒,劈空斬向花瓣。

儘管她已做到最快,甚至還未待落地便已經念咒、掐訣、運轉靈力、召喚出橫刀並舉起雙手破空斬去。

可那片玉蘭花瓣在被寒芒斬開的最後一刻還是慢條斯理地飄了開來,瞬息之間輕拂刀身,她的雙臂被這一拂震得麻痛不堪。

刀差點從震顫的十指脫離,她忍著震動,死死握住手中的刀,仍舊試圖給出一擊。

花瓣卸了力道,委頓於地。

韓霜纓不帶感情地評價道:“反應倒快,這回沒扔了刀跑開,不錯。”

顏浣月稍有些落寞,縱是她加了三年修煉、三年被困的領悟在其中,也還是太弱了。

不過她也不是貪功冒進之人,許多事是急不來的,也不能隻與彆人比較,越心急越對比越焦慮,越焦慮反而會失了敏銳、潰於朝夕,易拖累自身。

橫刀消散,她雙臂骨肉血脈仍泛著麻痛,呼吸時胸腔一陣陣泛疼,她從藏寶囊拿了一顆藥吃下,順手也將守元丹喂進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