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澤水困(1 / 1)

第1章

陶有言雙手捧著一個老漆斑駁的舊托盤,托盤上放著一個裹滿蠟油的燭台和一老碗,老碗裡黑中泛綠的粘稠濃液腥臭掀人。

他自己也不知這碗中的東西是什麼,隻是按照師父的吩咐,每日照例端著這碗聞著都想吐的東西走到幽深潮濕的地窖中,把這碗東西喂給地窖裡的那個人。

要說那是個人其實有些勉強,但它又確實有點兒人的輪廓。

照師父的說法,那是個走了邪道的詭修,為了提升修為吞食了不少妖物和修士,甚至連魔都吃,所以才會長得那麼古怪。

陶有言壓著呼吸緩緩走下台階,潮濕與惡臭撲面而來,他習慣性地咒罵了幾句。

又突然覺得自己都快成玄門的準弟子了,這麼咒罵多少有失水準。

他乾咳了兩聲,騰出一隻手來理了理打滿補丁的衣襟,昂起頭來,拿起幾分姿態,腳踏四方步往地窖深處走去。

地窖深處是用一些爛木材在三面土窖牆前釘出的一個牢房。

陶有言將燭台拿起來順著牢房的縫隙往進探了探,見那個小小的身影正窩在牆角處在地上悉悉索索地劃著什麼。

似乎察覺到光影的臨近,它極其緩慢地抬起頭朝他這邊“看”了過來。

縱是這麼每日一面地見了三年,陶有言的心還是猝然一緊,背上冷汗不由自主地被激了出來。

他儘力壓住這種不適感,將牢門打開走到它身邊。

它長著幾隻血紅大眼的腳邊落著三個用泥捏成的小泥片,圓圓的,類銅錢,一面掐著印,一面光滑平整。

那幾隻血紅大眼看向他,空洞地眨啊眨。

地上有幾道或長或短的橫線,它方才應該就是在劃這個。

陶有言在師父的書上見過這種橫線,也在算命先生的小攤上見過這種橫線。

他知道那叫卦,卻看不出是什麼卦相,因為師父說這幾年仙緣未至,還不是教他學道的時候。

他一個好後生學不到這等好東西,偏這害人的詭修學了自後還到處害人,這讓他有些不好受,伸手從它背後拔下來一株開著白花的水毒芹。

它哀嚎了一聲,水毒芹細細的根須帶著血肉掉在地上,膿血從它背上的那個血洞裡流淌下來。

滿背的花花草草受此澆灌,皆搖頭擺腦地振奮起了精神。

陶有言差點吐了出來,他根本想不出這個滿身不是花草眼睛,就是畸形手足的東西以前當人的時候到底長什麼樣兒。

陶有言曾經想過她面前那亂糟糟的黑發和從頭頂倒垂的那靈芝看一看她的模樣,但是終究還是忍住了,因為怕碰壞了那顆血色大靈芝。

他向來不喜歡在這裡浪費時間,多待一刻都嫌晦氣,隻得拿起大碗,搭好漏鬥,將那碗東西順著她脖頸上插著的一根細竹筒灌了進去。

許是這麼灌多少是有些疼的,它低低地嗚咽了幾聲。

露著點兒白骨尖兒的十指拚命地張開又攥緊,呈現出極端痛

苦下的微微震顫,血液混著塵土滴了一二滴。

灌完之後,陶有言收了碗,轉身過身去拿燭台的時候,意外地看到一雙黑布長靴。

他眸中一喜,抬起頭看著眼前出塵脫俗的男子,欣喜地喚道:“師父。”

男子朝他點了點頭,說道:“有言,今日已是你仙緣到來的時候了,我特來恭喜你。”

等了三年終於迎來了這一日,陶有言簡直狂喜。

他也顧不上身處地窖之中,噗通一聲跪倒在地,磕頭便拜,口中言道:“多謝師父,多謝師父,師父在上,請受徒兒一拜。”

男子說道:“先有一事得交你去辦,你可熟悉這雲京城?”

陶有言再一拜,才道:“師父,弟子祖上幾代都是雲京中人,以前還有些家世,隻是而今沒落了些,不甚體面,讓師父見笑了,但弟子對雲京城簡直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

男子笑道:“這些都是外物,不必在意,你既是雲京中人,可知曉顏逸、江映雲夫婦二人?”

陶有言立即振奮精神道:“弟子自然聽說過,二十三年前雲京妖禍,正是顏氏夫婦二人抵死相抗,才等到天衍宗掌門裴寒舟前來斬妖。

那時江夫人身懷六甲,還是她將弟子和家人拽進聚靈陣中,弟子全家才得以活命的,隻是夫人她......腹中嬰孩被妖物活剖,夫人也身死道消了。”

男子看了一眼那角落陰影中那麻木不堪的身影,遺憾地歎息道:“真是可惜,而今裴掌門之子瀕死,裴掌門為救他以血為養,一夜白發,修為亦或有損。

當年天衍宗屠魔無數,而今魔族殘部殺上天衍宗,我也要去看看了......”

陶有言生怕師父不帶自己,忙說道:“師父,您要交代弟子去辦何事?”

男子並不先回答他的問題,隻是回首看了一眼地窖入口處滿是塵埃的木梯,說道:“你先到那邊站一站。”

陶有言依言走到入口處的木梯下,許是師父下來時未曾將地窖口的木蓋蓋好,一道天光從兩扇木蓋正中的位置投入黑暗之中,落在他肩上。

他挪了挪腳步仰頭看去,天光便斬在他眉心正中處。

他聽到地牢那邊破漏的悲鳴經久不止,可那裡豆燭微微,隻能看到師父投映在牆角的高大身影。

他看到師父將帶血的碩大靈芝裝入一個小小的錦囊之中,還有許許多多難看或好看的花花草草,畸肢怪眼。

這三年都是如此,師父會定期來摘走它身上的靈株,但從未摘過那靈芝。

“有言,過來。”

陶有言咽了咽口水滋潤了一下乾涸的嗓子。

男子憑空取出一柄劍遞給他,溫聲說道:“我既要往天衍宗去,這邪殘詭道死期亦至,不必再耗費靈藥續命了,她吸了彆人不少修為,這具身體好歹還能練成丹藥治病救人,也算是消了她的罪孽。

你練練膽,將她頭顱斬下,再將她帶去虞家交給虞照,就說幫他即將進門的夫人治病用的。”

陶有言接過劍,看了一眼地上那個滿身都是大片模糊血洞的身軀。

他戰戰兢兢地看了眼它頭頂上冒著黑紅血水的血洞,目光落到她毫無血色的臉上時,才見那竟是位年輕女子。

?本作者終南果提醒您《她與男魅妖結為道侶》第一時間在.?更新最新章節,記住[]?來[]_看最新章節_完整章節

“師父,您讓弟子殺這詭修邪道,弟子當然願意。隻是當年虞十二郎與顏姑娘成婚當夜跟如今這位新夫人私奔,顏姑娘因此身死,弟子倒想這新夫人病死算了。”

男子臉色瞬間冷了下來,大約是因為他竟敢反駁。

陶有言馬上改口道:“弟子遵命,隻是不知會不會濺血,還請師父您避讓一二。”

男子抬眼看著角落裡的身影,又看了一眼執劍起身的陶有言,冷言道:“不必避讓......世人之宿命無常啊,值得一觀。”

在陶有言舉起劍時,聽到他師父站在地上的六道橫線前,對著角落裡的人低聲說著:“天欲絕你,縱純靈如何?不過命盤之饈,幾人爭食。上兌下坎澤水困,這卦,是你所卜,還是用來安慰自己的?”

一劍斬下,血漿橫飛。

陶有言恍惚間看到一女子模糊身影從他眼前一閃而過,他隱隱聽到耳畔有人輕聲歎息道:

“這位阿兄,你誤拜邪詭,還是速速逃命吧......”

陶有言恍惚了一下,那聲音並不真切,渺然而遙遠,他根本不想相信耳畔飄散而過的清風。

可是能在經曆多年折磨之後,在死後還能勸殺她之人儘快逃命,她真的會是師父口中那等大奸大惡之人嗎?

也或許,隻是邪修臨死前蠱惑人心的手段呢?

陶有言下意識離那屍首遠了一些,下一刻又不得不硬著頭皮接過師父手中的麻布袋將屍首裝起來。

隻是那句不知真假的話到底在他心中徘徊不絕,因而麻袋送到雲京虞家後,他並未立即回到師父暫居的院落中。

可等他請人去打聽時,師父的那處院落也已經人去樓空了。

夜色降臨,他躺在房間中翻來覆去,心中疑惑越來越深,正打算明日啟程去明德宗打聽一下師父這個人。

忽聽窗邊一陣輕微的響動,還未及起身關窗,已被一柄長劍從眉心處生生劈開。

輕柔的月光下,他圓瞪的眼珠中映著的那位器宇軒昂的青年滿是憤恨的模樣。

他曾向往過這位青年,也曾厭惡過這位青年。

雲京神仙子,虞氏十二郎。

虞十二郎怎會屈尊來此貧民之家?他這般憤怒,是來為那屍首報仇?

原來師父令他送屍首去虞家,就是讓他去送死的啊......

那在地牢中被當做活壤種了三年靈藥的人是誰?

虞氏在雲京勢力這般大,為何不曾找一找她......也省得,他當真誤殺了好人......

顏浣月冷冷地看著虞照殺人滅口後又連夜趕回郊外的隱雨彆院。

彆院明堂之內高高的仙鼎下,火光獵獵,煙霧氤氳。

她原還對虞照抱有些幻念,卻不想他接到麻袋後,隻對家仆假稱麻袋中隻是些許小小的玩物,轉身卻立即將她投入仙鼎之中,欲要為譚歸荑煉藥治病。

他去殺人,說要為她報仇,卻是為了滅口。

她心中原本因徹底解脫還算得上平靜,可今日所見令她的怨念似海嘯一般澎湃而起,又忽見從仙鼎中流出的煙霧卷蕩不息,都向她這邊奔湧而來。

有個甚為惑人聲音勸告道:“入魔吧......入魔之後,你會是這世間最強之人......”

她被煙霧裹得幾近窒息,面目猙獰,心中怨恨濤濤,卻下意識地想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這世間哪裡有最強之人?這誘人入魔之聲,怎比我還要無知狂妄?

若修魔便可世間最強,那人為何還要苦苦修真問道、驅魔殺邪?我曾拜聞三家之道,蓋以‘正心正行’為為人之要,人都做不好,便能做得好仙與魔?”

正思想間,仙鼎下的虞照突然抬起頭向她看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