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說親(1 / 1)

想到馮易,薑麗雲心裡一暖。

要是沒有馮易,就沒有後來的她了。

在她癱瘓後不久,被她當女兒看待的小雨突然失蹤,她母親身體本來就不好,那之後更是每況愈下,沒過幾個月就去世了。

小雨是因為被她大嫂指責才離家出走的,她大哥跟她大嫂天天吵架,她二姐則在為孩子不開口說話的事情焦頭爛額……

她家裡人幫不了她,是馮易幫了她。

沒有馮易,她恐怕已經沒命了。

九十年代中後期,村裡很多人家已經開始富裕起來,他們薑家卻亂成一團,是村裡最窮的人家,也是村裡人的談資。

越是這樣,她越是想出人頭地。

當時她不僅癱瘓,還因為治病欠下不少債務,但她跟馮易一起經營她的小吃鋪子,起早貪黑,沒過幾年就將錢還清了。

之後,他們還在鎮上買了房子,有了存款。

此時的她,日子已經比村裡人好過了太多。

等她兒子上高中,他們家買了電腦……

她學了打字,接觸到網上購物,並發現了商機。

2008年,她開了一家網店,在網上賣他們這裡生產的茶葉。

起初網店的生意並不好,但後來,她光是賣菊花茶,一個月就能掙好幾萬。

掙到錢之後,她又在網上開了一家服裝店……

她站在風口,被吹上了天。

雖然她半身癱瘓,但這並不影響她在網上做生意,她甚至研究英語,將網店開到國外的網站上。

她去世前手下雇工上百,光存款就上億。

但她這一生,過得並不好。

馮易才四十多歲,就患上癌症去世。

她自己呢?她早年太拚,癱瘓之後又做了很多手術,身體一直不好,馮易去世後,她的身體更是越來越差,不過十年,就油儘燈枯。

沒想到,她還有重來一次的機會。

薑麗雲一口喝乾碗裡的粥,拿起碗筷放在灶台上,見自己的母親打算洗碗,她搶過抹布洗起來。

薑母很瘦,胳膊和腿跟麻稈似的,似乎就是骨頭外面包了一層皮。

月經淋漓不儘帶走了她體內的營養,讓她患有嚴重的營養不良。

他們不是沒有帶她去看過,但這個時代小地方的醫療水平非常有限,這病也就一直沒見好。

薑麗雲一邊洗碗,一邊去看自己的母親。

妹妹失蹤後不久,她母親就去世了,她已經很多年沒見過自己的母親。

她的母親是個命苦的,熬了那麼多年,眼看著經濟就要騰飛,大家都能過好日子了,卻早早去世。

她母親這輩子,連肉都沒儘情吃過。

早早去世沒怎麼享福的,不止她母親,還有馮易。

真要說起來,上輩子對她最好的人,應該就是馮易了。

久病床前無孝子,馮易卻照顧了她快二十年,儘心儘力事事周到。

天崩地裂但短暫的熱戀並不能讓她動容,但細水長流的溫情卻能走到她心裡。

她癱瘓的時候是97年。

她癱瘓之後,因為謝祖根入獄,謝家一直找她麻煩,她家又出了那麼多事情……當時是她最難的時候,家裡家外全靠馮易撐著,要是沒有馮易,她不一定能撐下來。

後來他們一起開店,她最多也就是坐在輪椅上包包餛飩,大部分工作,都是馮易在做。

後來她開網店,馮易更是要在照顧她之餘,幫忙做各種雜事。

馮易後來換癌症,多半是因為年輕時太操勞了。

這個男人一直沒有清閒過,也就最後那些天,生了重病躺在病床上的時候,才什麼都不用乾。

但到了那時候,馮易還在擔心她沒人照顧。

薑麗雲眼眶發酸,深吸一口氣,將回憶壓在心底。

重活一次,她希望她在意的人,都能活得好好的。

今年是1987年。

他們這裡是個小地方,跟七十年代相比變化不大,但薑雲麗知道,在接下來的四十年裡,這個國家會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有無數機會,在她的前方等待著她。

當然,在那之前,她要先弄清楚自己現在的情況。

她死在2024年,對自己在八十年代的生活,她能記得一部分,但已經記不清了。

“媽,今天中午吃啥?”收拾好心情,薑麗雲隨便找了個話題詢問薑母。

薑母道:“我讓你爸去鎮上買菜了,也不知道他會買什麼回來,等下你姐要過來,你做幾樣好吃的……”

薑麗雲聽薑母這麼說,就知道自己今天,應該是不用上班的。

早些年,工廠都是國營或者某個集體辦的,比如他們鄉,也就是這時候的人嘴裡的公社,就辦了一個磚瓦廠。

而她所在的村子,則辦了一個沙發廠。

她生於1967年,在十六歲,也就是1983年的時候進了沙發廠。

當時沙發廠效益還算不錯,但差不多從今年開始,廠裡的效益就不太好了,時不時放假。

也是今年年底,她和謝祖根確定了關係,並在明年結婚。

“麗雲,你去拔點黃豆,讓你姐帶回去吃,再挖點芋艿和番薯,我記得地裡還有個冬瓜,你也摘回來……”薑母說個不停。

薑麗雲道:“姐想要的話,讓她自己去地裡弄。”

薑母一下子沒聲了,面上露出些尷尬來。

薑麗雲低下頭繼續洗碗,隻當沒看見。

她父母生了一子三女,四個孩子裡,要說受委屈最多的,絕對是她。

她哥是老大,還是男孩,在家自然最受寵,她奶奶還在世的時候,但凡手裡有點好東西,就會偷偷給她哥。

她哥的日子,過得並不差。

她姐雖然是女孩子,但到底是家裡的第一個女孩兒,待遇也不差,尤其是她姐喜歡跟她哥做比較,比不上她哥就鬨……

會哭的孩子有糖吃,她姐也沒受什麼委屈。

就說小雨出生後……當時家裡事情那麼多,她姐卻還能安安穩穩在鎮上讀初中。

到了她這裡……她從小撿她姐的舊衣服穿不說,家裡的家務,地裡的農活,她也做得最多。

小小年紀就拎著籃子去割草這都不算什麼,田地包乾到戶之後,她哥在公社上班,晚上都不回來,她姐一開始在讀書,讀完初中又去了鎮上上班不肯下地……

地裡的農活,都是她跟她爸兩個人一起乾的。

她進了沙發廠之後,白天上班,晚上還要去地裡忙活,都沒什麼空閒。

她不乾不行。

到了割稻的日子,彆人家的稻子都被割完了,就她家的稻子還在地裡……她不去割的話,難道要任由稻子爛在地裡?

她爹是個瘸子,她娘是個病秧子,她做不到撒手不管。

乾農活真的很累,她很早就發誓,等有了錢,她一定不再乾農活。

她去世前幾年住在一個彆墅區裡,左鄰右舍的那些老頭老太都喜歡在院子裡種菜,隻有她一點興趣都沒有。

她在家沒少乾活,但眼巴巴收拾出一堆蔬菜讓她姐帶走這樣的事情,她上輩子不會乾,這輩子更不會乾。

薑麗雲把碗洗好,又洗了鍋,然後開始收拾廚房。

她現在的身體真的太健康了!

重生的喜悅充斥在她心頭,讓她的身體裡憋了一股勁。

她迫切地想要乾點什麼。

也就是在收拾過程中,她的心慢慢平靜下來。

這個時候的她又要上班又要乾農活,自然顧不上家裡,她家挺亂的,洗好碗,薑麗雲又拿了掃帚掃地。

她正忙活著,她姐薑麗萍回來了。

薑麗雲今年二十歲歲,而她姐薑麗萍比她大兩歲,今年二十二歲。

雖然她們的父母身體不好,但長相不算差,因此他們四兄妹,模樣都不錯。

二十二歲的薑麗萍眼睛很大,皮膚白皙,她燙了卷發,塗了口紅,畫了又細又彎的眉毛,一張臉顯得非常精致。

她的穿著也跟農村人截然不同,收腰的深藍色的確良襯衫和燙得筆挺的黑色褲子,還有中跟的小皮鞋……就這一身,不說鄉下了,在鎮上都是非常時髦的。

精心打扮過的薑麗萍渾身上下洋溢著一股驕傲勁兒,看著家裡的破房子的時候,眼裡還帶著嫌棄。

薑麗雲心情有點複雜。

年少時,她對她姐是有怨言的,因為覺得自己在家忙裡忙外吃了虧。

但進了沙發廠,開始自己掙錢之後,這份怨念就淡了。

她很早就認識到,日子是要自己過的,怪怨她姐並不能讓她得到一絲一毫的好處,隻會浪費她的時間。

如今重生歸來,再看到光鮮亮麗的姐姐,她更是隻剩下唏噓。

要知道上輩子到了後來,她姐滿心頹然,渾渾噩噩地過著,不過是熬日子而已。

此刻的薑麗萍,卻是充滿朝氣的:“麗雲,你都二十歲了,怎麼也不打扮一下?沙發廠那麼多女工,你絕對是最土氣的。”

“我沒錢。”薑麗雲道。她在廠裡確實算土氣的,其他女工不一定像她姐一樣洋氣,但至少有幾件新衣服輪換著穿,不像她,僅有的幾件衣服,大多是她姐不要了給她的。

“你月月拿工資,哪裡沒錢了?”薑麗萍道。

薑麗雲沒說話。

她確實月月拿工資,但沙發廠的工資並不高。

不管是沙發廠還是公社的磚瓦廠,早年都是不發工資的,當時去廠裡乾活的人都是本地農民,拿的是工分。

當然也不是一分錢都拿不到,廠裡會給少許補貼。

他哥1978年進公社辦的磚瓦廠乾活,拿的就是工分,此外,每天還有兩毛錢的吃飯補助,要是加班或者乾一些危險的工作,另外會再給點補助,一個月下來,頂天了拿十塊錢。

一直到1981年1月,磚瓦廠改革,工人才不再拿工分改為拿工資,她哥當時是一級工,每天一塊一的工錢,一個月差不多三十三元,加點雜七雜八的補助,到手大概四十元。

之後,因為國家大力搞基建磚瓦廠效益好,他哥的工資還年年漲,這時候,每個月已經能拿一百出頭。

謝祖根是磚瓦廠運輸隊的,雖然他從來不跟著船運轉頭去外面,但他能多拿一份補貼,那補貼大概是工資的三分之二。

1987年的時候,謝祖根每月的收入,將近兩百。

但沙發廠不一樣。

沙發廠的工作比磚瓦廠要輕鬆很多,效益又不好,她這會兒每個月的工資,也就四五十。

四五十能乾啥?這年頭很多東西都供不應求,物價並不便宜,一斤豬肉都要一塊錢。

薑麗萍小聲開口:“你就是笨,把錢全花在了彆人身上!不過等你結婚,嫁個好人家,工資就能全留著自己花了。”

正說著,瞧見薑母過來了,薑麗萍提高音量:“麗雲,我這次過來,是要給你說一門好親事!我公爹不是在化肥廠上班嗎?他廠裡有個叫周大飛的年輕人,老婆得黃疸肝炎去世了,他想再找一個……”

薑麗雲知道黃疸肝炎,八十年代,這病曾經在他們這裡肆虐,他們村就有好幾個人得了,還有人因病去世。

她姐給她說親這件事,她也有印象。

她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