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愕片刻,江晚瑜回過神時,父親已經躥上副駕,穩穩當當坐下了。
她漲紅著臉,急得直跺腳:“江群輝你下來!”
路今安也從詫異中醒過神來,收起困惑的表情,面上恢複冷靜,看著江群輝淡淡叫了聲“叔叔好。”
江群輝砰地關上車門,向路今安伸手:“你好你好,總聽晚瑜提起你,今天總算見到了,果然一表人才啊!”
江群輝的特點之一就是太能胡謅,謊話張口就來。
路今安自然看得透他,沒當真,掠一眼他遞過來的手,沒伸手去握,目光移向外面的江晚瑜:“上車。”
此刻江晚瑜又急又氣,還羞得要命,隻覺得臉都被父親丟光了,周身血液全往臉上湧,面頰紅成了熟透的番茄,燙得跟發燒了似的。
她隻想轉身就跑,跑到個沒人的地方,痛痛快快大哭一場。
可自己要是跑了,留路今安一個人面對那無賴嗎?
她真怕路今安這翩翩有禮的性子,壓根製不住江群安。
除了跟著上車,江晚瑜沒彆的辦法。
她鑽進後座,關門時聽見路今安在前面提醒江群輝:“請係上安全帶。”
江群輝很少坐副駕,在後排坐時從不係安全帶,聽見這話,手忙腳亂鼓搗一通,終於係好了。
“小夥子,家裡是做什麼的?”江群輝樣子都懶得裝,嘿嘿笑著直奔主題。
“你閉嘴行嗎?”江晚瑜放在腿上的雙手攥緊拳頭,血直往天靈蓋衝。
路今安倒像是沒有半點不高興,語氣平淡如常:“做點小生意。”
江群輝滿臉得意:“怕不是什麼小生意吧?一口氣給我們家晚瑜轉四十萬,家底很厚啊!”
路今安沒接茬,面上既不掛笑,也不甩臉子,平靜望著前方專注開車。
江群輝見他不搭理,冷靜得仿佛壓根沒把自己當回事兒,心想這小夥子表面上看著斯文有禮,實則八成是個不好惹的狠茬。
會叫的狗不咬人,江群輝太了解自己了,像自己這種嗚嗚喳喳叫喚的,嚇一嚇指定老實,旁邊開車這小夥子可大不同。
他這種遇上麻煩還能悶不啃聲淡定自若的人,絕對是難對付的主兒。
江群輝原以為女兒傍上了個人傻錢多的冤大頭,面對面一“交手”,才知道自己把路今安想得太簡單,心下對他起了敬畏,言行上也收斂幾分。
“小夥子,咱們這是去哪兒?”江群輝搓著手問。
車停下來等紅燈,路今安扭頭看向後座的江晚瑜:“餓嗎?”
江晚瑜一直羞愧地低著頭,腦袋埋進胸口,聽見他問話,抬起眼眸,抿著唇搖搖頭,通紅的臉上儘是歉意。
路今安衝她笑了笑,目光柔和得仿佛一雙無形卻又溫暖的手,輕輕撫著她的臉。
“咱們去吃飯,不餓也多少吃一點兒。”說完,路今安轉回身子,端坐望向前方。
他既回答了江群輝的問題,又沒直接搭理這人,搞得江群輝很沒面子,礙於還得伸手管他要錢,沒法說他什麼,隻能強咽下這口氣。
路今安帶江家父女去了一家川菜館。
江晚瑜來自臨川的小鎮,口味喜辣,這家川菜館在京州開了十五年,菜品美味,正宗,且乾淨,路今安早想帶她來這兒吃了,之前一直沒機會。
江群輝厚著臉皮自作多情:“哎呀你這孩子,還怪孝順的,特意帶叔叔來吃家鄉菜,難怪我們家晚瑜喜歡你,晚瑜就是個孝順孩子。”
路今安淡漠一笑,依然不作聲。
江晚瑜想衝過去攔住江群輝,被路今安攥著腕子扣住。
見他微微搖頭,又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淡定樣子,江晚瑜心急如焚。
江群輝這輩子從沒來過這麼高檔的飯店,被眼前富麗堂皇的精致裝潢震撼住,背著手左看右看,嘴裡不住地“嘖嘖”感歎。
“他就是個不要臉的潑皮無賴,你搞不定他的!”江晚瑜悄聲對路今安說,俏臉皺成一團。
路今安本來就沒把江群輝當回事兒,輕鬆如常,見她苦哈哈勸告自己,樂得想笑,摸摸她的頭,安撫小貓似的,鎮定又從容。
江晚瑜覺得這事兒就像皇帝不急太監急,路今安不聽勸,她也沒招,隻得跟著他走進包間。
“要我說,就三個人吃飯,沒必要訂這麼大個房間,哎,太讓你破費了。”江群輝假模假樣客氣,迫不及待拉開椅子坐下,恨不得屁股牢牢釘在椅子上。
“聊這一路,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呢,小夥子,要不自我介紹一下?”江群輝滿臉堆笑,又看向女兒,“晚瑜替他介紹一下也行。”
江晚瑜恨不得抄起陶瓷茶壺扔過去,桌下攥緊的拳頭被路今安握住,拇指輕輕在她手背上蹭了蹭,像是給她定神。
“免貴姓路。”路今安說道。
江群輝追問:“‘陸地’的‘陸’還是‘馬路’的‘路’?全名叫什麼?要不你給我張名片吧。”
江晚瑜知道他打的什麼主意,擰著眉揚聲警告:“你彆騷擾他!”
真要讓江群輝知道了路今安的身份,這無賴肯定要找去公司,甚至找上路家鬨一番。
江群輝脖子往後仰了仰,誇張地“嘖”了一聲。
“怎麼講話的?爸爸問一下他姓名怎麼了?萬一他是個騙子,把你給騙了,我知道他名字,還方便報警呢。”
江晚瑜氣得發笑,江群輝自己就是個徹頭徹尾的大騙子,還好意思說彆人是騙子。
趕在她反駁前,路今安淡淡開口:“點菜吧。”
他把菜單本遞給江晚瑜,半路卻被江群輝截了去。
江群輝完全不帶客氣的,點菜隻看價格,專點貴的,還要了兩瓶名酒。
江晚瑜想製止,又被路今安攔下來。
看著江群輝厚著臉皮大吃大喝,她隻能乾著急,衝路今安瞪眼,不懂他怎麼心甘情願當這個大冤種。
路今安氣定神閒給她倒了杯茶,又給自己倒一杯,優哉遊哉喝下半杯茶,才看向江群輝。
“叔叔,平常喜歡玩兒牌是麼?”
江群輝正胡吃海塞,聽見這話驀地一愣,嘴裡包著一大口食物,含糊不清問江晚瑜:“你跟小路講了我的事?”
幾粒米飯從他嘴裡噴出,江晚瑜感覺又丟人又惡心。
她看著路今安,面露困惑。
父親確實喜歡玩牌,打撲克或者麻將,賭得有大有小。她從沒跟路今安說起過,不懂這人是怎麼知道的。
其實路今安也全憑猜測。
父親做成江群輝這個樣子的男人,屬實少見,可以說隻要是個正常男人,多少都會顧及點自己和女兒的面子,無恥得這麼直白,說明這人已經沒了人性了。
而賭棍和癮君子,最容易出這種人。
路今安見江群輝不像個癮君子,提到錢時的神態,倒是跟自己見過的賭棍相似,隨口一蒙,竟被他給蒙對了。
“平時確實——”江群輝咽下嘴裡的東西,差點兒噎著,仰頭喝一大口酒順下去,拿手背胡亂抹了抹油乎乎的嘴,“確實愛打點小麻將。臨川人嘛,打麻將沒撒子稀奇的。”
路今安點點頭,心裡自動翻譯這段話——賭出一屁股債來。
“那您應該認識伍哥吧?”路今安問。
江群輝臉色大變:“伍、伍哥?你也認得他?”
路今安笑了,一本正經胡說八道:“以前挺熟,他進去以後,就沒聯絡了,不過其他兄弟倒是還能說得上話。”
江晚瑜越聽越懵,滿腹疑惑看著路今安。
前些年臨川抓了個道上的頭頭,就是他們口中這位伍哥。
伍哥開賭場,造淫.窩,養打手……為非作歹的事兒乾了個遍,進去沒多久就被斃了,死得其所。
他那些手下要麼跟著被斃,要麼被判無期,餘黨全給一鍋端了。
大概因為伍哥生前太狠,狠得臨川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光是名號就令人聞風喪膽。
江群輝聽路今安這話,還以為他在臨川道上有人脈,嚇得手一哆嗦,杯子沒端穩,掉在桌上,米白色印花桌布被酒浸濕一片。
“法、法治社會,還是低調點好。”江群輝舌頭都不利索了。
路今安靠著椅背,一條胳膊搭在桌上,指尖有一下沒一下輕點桌面,勾唇淺笑:“法治社會,欠高利貸的,就不用還了?”
江群輝後背起一身冷汗,心想,他怎麼知道自己欠過高利貸?曾經被追債追得小命差點搭進去,那段記憶就是人生中的噩夢,想起都後怕。
當時向他討債的,就是伍哥那邊的人。
這筆錢,江群輝賣掉房子,又去偷偷賣了幾次血才湊齊還上。
伍哥被端掉之後,討債的都文明多了。
他原以為天下太平了,這會兒又被路今安胡謅的話給唬住,心裡一陣發緊,胃也翻騰起來,腦海裡湧進被人踩在地上暴揍的回憶,冷汗一層一層往外冒。
“怎麼,不舒服嗎?”路今安明知故問,皮笑肉不笑,“我猜您可能有些水土不服,京州不適合您待,趕明兒一早就回臨安吧。”
路今安臉上笑意更深,眸光也更冷,沉默片刻,圓潤的指尖輕輕敲了兩下桌面,又補一句:“機票我包。”